一夜的煎熬,花珞离满身的汗渍将霜华全身上下也染的透湿。
天色逐渐的泛起蔚蓝,动了动麻木的双腿,霜华单手掀起车帘,只觉腰后的旧伤也开始感到阵阵刺痛,后半夜的时候,花珞离逐渐发起了低烧,乃至现在都未能消退,一遍急着能早些到将军府,一遍又只能睁着眼看着窗外的一片黑雾。
车速逐渐减弱,霜华知道离尧城已经不远,整夜近乎四五个时辰的煎熬,她此时亦是没了一点儿气力。
“车夫,到了尧城外便停下吧,我们自个儿进城便好。”霜华无力的声音从马车内响起,那车夫犹豫了一会没回话,估计也是疲倦的紧,即便好奇她们为何不直接坐在车内进城也懒得再去问,半晌后方才答了句:“好。”
随后又过了半钟头,终是到了尧城城外,霜华狠狠的摇了摇头,尽量使自己清醒些,扶着花珞离下了马车。
尧城的城口守卫要比她们入烓宸国境内的第一道关卡松懈的多,但此刻的松懈不一定就如眼中所见一般,花珞离突然被人劫走,她要去哪儿,稍微明眼些的人都能看得出,遂很难避免那城门后不会有一大帮埋伏等着她们落网。
然而眼下花珞离又中了毒,霜华更是无法将她一人丢下先行入城寻找沈漠野,思前想后实则没了别办法,霜华只得病急乱投医,抬起手腕轻轻一挥,将城门外的整片树林都给点起了猛火。
山野林中皆是鸟兽,火一着,即刻四处乱窜的出了林子,一齐朝着人多却未被火势蔓延到的城镇路冲去,守城的侍卫立马便乱了,再无心守得什么城门,该跑的跑,跑拦的拦,霜华也就在他们慌乱的疏忽中,脱下自己的外衣,将花珞离包着进了尧城。
如昨晚商讨所说,医馆自是不能去了,唯一的机会就是一路赶去将军府,可霜华不认路,花珞离又半昏半醒了,问人更是不方便,在城中小巷内绕了许久,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看见,着实让霜华犯了难。
“姐姐……去城中的戏阁,沈将军最爱在那园子里看戏,说不定……说不定能给咱们碰上。”花珞离浅浅的声音迷糊响起,她的身子软的像是一团沾了水的棉花,几乎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霜华的身上,好在她身子小,不重,不然这一路霜华也不知道究竟能拉着她撑到几时。
“可此时还早,戏阁也会有人么?”走了几步,霜华蓦地想到了什么,低首问花珞离,可她好似已经睡了过去,再没回她。
蹙了蹙眉,也不再想那戏阁有没有人,在这城中绕来绕去的瞎转悠,不如就先去那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在那里头拉个人带路也好,总之不能这么耗费着时间。
想罢,霜华深吸了口气,带着花珞离继续向城中走去。尧城较大,城中自然离城首有着些路程,到了花珞离所说的戏阁后,霜华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已然近在咫尺的路怎么也不能就让它这么断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霜华以为眼下这个时辰,戏阁里本不该有人,却不知怎的此刻竟坐满了人。
台上戏子卖力的唱着,四下堂客皆听的仔细,偶尔有个别几个嗑瓜子的声音,却丝毫不显突兀,霜华顺着人群看去,视线定在二楼隔间的一群人身上,只一身形魁梧,青衣缠身的男人最为显眼。
霜华耐心的看了他许久,耳边全是台上戏子尖锐的声音,虽对那戏子唱的东西不太感兴趣,但因他声音太大,也还能听出他大概唱的是个将军的故事。
斟酌了一二,霜华嘴角终是松懈的卷起一道弧,看来那魁梧的中年男子,必是花珞离所说的沈将军无疑了,怪不得他时常总爱往这戏园子里跑,那戏子口中唱的将军想必就是他本身了吧!遂急急的拖住花珞离,抬脚绕到后方上了那二层的楼台。
刚上了楼,沈漠野也离她仅有几步远,却无奈还没靠近便被一青衣小厮拦住,“哪来的闲人,不知道里头是咱家爷的地处么?”
霜华看了一眼那仰着头一脸狗仗人势的小厮,只冷冷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让开。”
“嘿!看来你还真不知道咱家爷是什么人,是不是非得我教训教训你啊!”那小厮说着便捋了捋短的不着边的衣袖,此刻霜华依旧是入境前的一身男装,发丝凌乱的束在头顶,虽看不出是个女子,却也着实狼狈的不像的男人。
只是那小厮的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霜华一掌打翻,直接摔向了一旁的楼栏,“轰隆”一声脆响,楼栏的红木已被他撞得裂开几道缝,险些便顺着那道缺口直直掉落下去。
这么一出手,声响必然引了满堂注视,就连那唱的尽兴的戏子也被吓得瞬间忘了戏词,尾音一颤,顿在台中,随周遭人群看向二楼。
而霜华,却仿若无人般的径直走向沈漠野的隔间。拉开隔间布帘,他已然手握一把的花生米站了起来,“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戏正唱到高潮呢!”
“这戏将军也不是第一次看了,戏中台词想必记得比那戏子都熟了吧。”霜华口中调侃说的轻快,面色却早已苍白如纸,手一软,花珞离瘦弱的身子便从她身旁滑落于地。
霜华咬了咬干裂的唇沿,暗恼自己此时的不中用,刚想要重新扶起花珞离,沈漠野的声音已然沉沉的响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晓得我是谁?”刹那间,他已不同方才那般随意,整张脸都严肃了起来,深邃的瞳孔中,满是叫人不敢直视的精明。
“沈将军此刻最该知道的应该不是我是谁,而是……这个人是谁!”霜华指着地上被衣服裹住脸的花珞离,随后轻手将她扶起,掀开了脸上的衣襟,一张熟悉而又不堪入目的脸即刻映入沈漠野的眼中。
“这是……”话断在此处,尽管那花珞离的另半张脸已然被乌黑的脓血沾染的不成样子,沈漠野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心中瞬时明白了些什么,再不多说一句话,直接从霜华手中接过了昏迷不醒的花珞离,大步扬起,打道回府。
霜华快步的跟在沈漠野的身后,他的睿智和精明远比她想的要高出许多,到了将军府后,他立马便叫人安排了大夫诊治花珞离,而霜华也终是得了一丝歇息。
“多谢姑娘不辞辛苦,一路将公主送回,方才老夫看到姑娘背后亦被鲜血浸湿,可也是受了伤?”沈漠野从屋内走了出来,担忧的看着一脸疲倦毫无血色的霜华开口问道。
对于沈漠野的一句“姑娘”霜华显然顿了一瞬,但摸了摸不知何时散落的绳带很快又恢复了原有表情。背后的伤,她已是痛的麻木,没想到那秦浣娘无意中刺她的一刀竟是这般的难以愈合?不禁的伸手朝着背后抚了抚,摊开掌,五指指尖皆是道道红印,霜华却只淡淡的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轻声回了他一句:“旧伤而已,并无大碍。”
沈漠野一脸郑重的盯着霜华的一举一动,这女子的性子果真是耐扛坚硬,从在戏阁见到她时便觉她一身带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威慑,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但着实讨他的喜欢。
“不管有碍无碍,有伤便要治,姑娘这般模样,一会还怎么跟老夫说清你们一路赶来的目的?”他却蓦地收了脸上的和蔼面容,一副必然要遵从他的样子。
霜华无奈,见他一老者这般坚持,也懒得推辞,只得听他吩咐,也让大夫简单的把了把脉,随便趁着满屋子的人去给她们煎药去的空闲内将她们一路的来历给说了清楚。
“岂有此理!”沈漠野听了霜华的叙述,一掌拍散了身旁的长桌从椅上站了起来,“怪不得老夫早就觉着有问题,皇上不可能会朝夕之间便有了攻打天曜的野心,还一心压下老夫的兵权不让老夫上阵,原来……原来竟是被花启肇那个谋权篡位的老匹夫给软禁了!”
“既然将军知道了一切缘由,可有什么计划可以暂且阻止战事突起?”霜华一脸凝重的看着沈漠野,对于他能够迅速洞察事端的大脑还是有些佩服的,她本就未与战事有过任何的了解,更没有经历过战事之年,遂对于如何控制局势,她还无法掌握,但这沈漠野不同,他不同于一般将军的鲁莽,反倒细心机智,这样的事情让他来想,必然是事半功倍的了。
如霜华心中所想,沈漠野也仅仅是犹豫了小片刻中,便猛然一合手,大声说道:“老夫现有个法子!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看他满脸的自信,也不像是个觉得行不通的法子,只是此刻紧张的很,霜华觉得他大可不必跟自己卖关子,“将军若有想法,当讲便是。”
“皇上那,咱们暂时不好动手,却不代表老匹夫那儿咱们也不好动手!老夫可以派几人即刻动手前去烧了他们军营前补给的粮草!没了粮草,量他们也无法持续进攻天曜之势!”
“烧了粮草?”霜华一脸雾水,显然猜不到这样的一个损招儿会是从这一代勇猛的将军心中想出,但着实损的对了时候!
一想到战争可以容缓,霜华一直以来忐忑不安的心也终是缓缓的沉了下去,对于火烧粮草,也不能光等着沈漠野去安排了,想她乃是天生赋有驭火之术,此回也终是名正言顺的有了用到它的一次机会,既然要烧就得烧个精光,然而这事让她自己来做,才是最能信得过的了!
想了想,霜华不带任何迟疑的从椅上站起,看着一旁眼神犀利的沈漠野,突然对他宛然一笑,决心道:“这件事,将军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