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景?苏容景!”
喧闹的巷子边,我的耳边忽然像炸了雷一样,惊的我从木桌上跳起,这木桌是我见卖豆腐的王大婶不要扔在垃圾场的。
我看这桌子不过是缺了条腿,桌面斑驳了些,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和响应国家提倡节俭的号召,把那把红木的瘸腿儿桌从垃圾场拖回了垃圾场对面的小破屋。
也就是我的家。
可是现在,因为我被眼前这人吓到而跳起的缘故,准是刚才不小心把桌子磕着了,这桌子的年岁或许比我还大一些,此刻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散架了,我来不及理会面前那个怒目圆睁的糙汉,连忙伸手去抱去捡桌子上的签文,签书,还有我的宝贝儿龟壳。
“啪!”
几乎是在我收手的一瞬间,被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接起的那条桌腿,断了。
年迈的老红桌终归是太过脆弱,这一次不仅是这条桌腿撑不住了,整个桌面因为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也在顷刻间被裂缝爬满。
尘嚣中,我感受到了灼灼的目光。
我抬头看向那个罪魁祸首,不料他的表情上我竟然翻不出一丝一毫关于懊悔的情绪。
我看着顾正弘,眼里未免有些生气。
他狠狠看着我,鄙夷的看了看地上四分五裂的破木板,我看他情绪奇怪就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
这一看,我顿时呆住了。
顾正弘还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苏容景,这什么破东西,谁准你在这算卦了,你这样的脓包也配出来摆着摊来给别人算命,你多大的年纪,就不怕草菅人命?”
我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四大五粗胳膊和铁柱一样结实的顾正弘,我感慨:“顾正弘你出息了,竟然会说成语了。”
顾正弘:“……”
我和顾正弘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因此旁边摆摊儿的张大爷王奶奶杨大姐……还有路过有些面生的路人都把视线放在了我们身上。
我向顾正弘使了眼色,希望他别闹太大,我可不能没了这生意。
没了这生意就代表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代表晚上只能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
我拼命朝顾正弘使着眼色,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刚才看见的东西。
顾正弘不亏是五大三粗的顾正弘,他还是不依不饶甚至还出手推攘我。
“哎,哎顾正弘你别动手啊……”
我果然还是高看了顾正弘的五大三粗也忘了他本来就恨不得我饿死街头,哪里会为我的生意着想。
“苏容景,你给我滚!”
顾正弘不顾围上来的人,也不顾我的脸色逐渐灰白。
“你哪来的脸在这给人算命,我妈就是被你师父算死的,你们都是骗子,你师父害了人跑了,留一个小骗子,在硕阳这个小镇上继续骗人,今天被我撞见了,看我不揭发你!”
顾正弘一向是这个脾气,这个冤家,我不管在哪儿支摊,他总能及时赶到。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算过一卦哩。
我从小跟着师父学算卦,见过师父卜过大大小小的卦,也见过些人命终究是没有逃过宿命,终赴黄泉。
我不想和顾正弘做过多的争辩,他不会听,我们从小追追打打的长大,要是哪天他不和我闹腾了,我反而觉得奇怪。
看着越围越多的人,我内心叹了口气。
这生意今天无论如何是做不成了。
我看着地上桌面的裂痕,还未抬起头说些什么,就感到一瞬间的失重。
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是顾正弘这小子揪着我的领子,并把我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我无奈的看着一脸暴怒的他。
顾正弘不知为何,我明明没有生气,他却好像是被我气着了一样,手上的力道都大的可怕。
但我没有看他,仍然看着地上龟裂调的红木桌面。
他终于问我了,“苏容景你在看什么,你师父会从地上钻出来吗?”
我认真的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他。
“红红,我要去救人。”
顾正弘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他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这么烂的借口,你还拿出来诓我?”
他的眼睛用力的瞪了起来,他的脸色本来就红润,脸上一使劲,血色更是涌上头,活像只红彤彤的胖辣椒。
“敢这么叫我?看我,看我不教训你!”
他明显被我气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眼瞅着顾正弘又要使力,我浑身一闪竟和泥鳅一样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早已经钻进了人海。
要说我和师父讨生活的这十几年除了算卦,逃跑的技能学的也是炉火纯青,我个子虽比将近一米九的顾正弘矮上一些,但跟着师父偷鸡摸狗。
不,是惩恶扬善。
总之,这逃生的技能堪比泥鳅了。
我淹没于人海,却不是漫无目的。
我刚才不过是打了会儿瞌睡,但还是听的到路过偶尔慢吞吞挤过的汽车和路边小贩的叫卖声的。
可顾正弘响亮又带些杀意的声音却震的我一跳。
我才不是被吓的到处跳的脓包。
只是……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顾正弘没有学过卦象,他当然是看不出。
他无意间害那块桌板被我弄破,却无意中让我算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卦。
而这卦,为死卦。
……
我赶到时,显然晚了些。
现在的天色临近黄昏,周围都暗了下来,夜风也开始透出些凉意。
我架在墙头,遥遥观望着这家住户里的熊熊大火。
硕阳是三线城市的一个边陲小镇,这个小镇虽然也不小但建筑和大城市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没有走出过硕阳但我看过王奶奶家的电视。
电视里面,楼很高很高,大街上车水马龙,不像硕阳镇只是零星的几辆来往的汽车。
我趴在土墙上,看着那烈火焚烧。
一片暗黄的天空背景逐渐落幕,院子深处住了人的地方传来“呜呜”的抽泣声。
我于双指在眉心一顿,再挣开眼,一股黑烟笼罩在硕阳镇的中心。
这家的宅子正在硕日镇的中心上,也是死眼上。
师父说上天注定的事是无法扭转的,他说我只是个卦师,无法做到力挽狂澜。
这场面毕竟是第一次见,我不信邪,光溜的从墙头翻了下去,奔向那火舌之处。
我被卷进烈火之中,这火不是一般的火,在这烈火中,我发不出声音。
这烈火烧了这么久,周围的住户既没有听到惨叫声也没有看见着盛大的火势是有原因的。
能做到这些的当然不是一般的火,这是鬼火。
师父不爱我多管闲事,我却忍不下去。
寻常的普通人眼不见耳不闻,我却是心如明镜。
我记得,这家里有个长的很好看的小姑娘。
前日我在街头摆地摊时,她给了我一颗糖。
我穿的袍子是唯一的一身,对了,现在应该叫职业服了。
我是个算命的,师父临走之前给我留了套雪白的卦袍,现在已经被我洗的淡黄,尽管我真的爱惜也还是打了三四个补丁。
宽大的衣袖被凉风吹鼓起来,我像是卷起了这烈火,身体灵活的从这烈火之中穿梭,很快路过摇摇欲坠的屋檐,我在院子里的荷花池找到了阿姒。
阿姒在浅水里哭,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皆是脸色乌青身上却不见烧痕。
我浅浅看了一眼,有些难过。
他们是从里面跑出来的时候就被鬼火缠身而死的。
我算出这一卦时就已经明白了。
但幸好,阿姒还活着。
鬼火不近莲,这荷花池是个好地方,阿姒刚好被藏在了这里,这才逃过了一劫。
阿姒见是我,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眼里的晶莹不断的滚落,终于,她“哇”的一声,我知道她害怕,把我搂在了坏里,任凭烈火穷追不舍的滚来。
我其实没有办法,带着阿姒全身而退。
这是几百年的怨气凝结成的业火,我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阿姒也是,她才五岁。
我把阿姒紧紧护在胸前,这火虽然是虚的,却也能感觉到火舌舔着皮肤的灼烧感。
师父总说我傻,我想也是的。
阿姒命中注定有这一劫,我救不了她。
可她给了我糖果,那样甘甜,我从来都没有吃过。
原来糖真的这么甜。
她对我,是有恩的。
所以我愿意护着她去死。
好歹这样,她能少些害怕。
正这样想着,我无意投过的余光落在了平静的池面。
水面上,有树的影子,有月亮的影子,还有我和阿姒的。
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影子。
这一刹那,我的脸上肯定都是意外。
我顾不得怀中哭闹的阿姒连忙顺着那影子看了过去。
这一看,我的表情顿时凝滞了。
我一直觉得月亮很美,比起太阳它又温柔又亮洁,隐于夜色之中晒着月光而入眠,不会比我一个人蜷在小破屋里更孤寂。
可是,这一刻,月亮在我心中的位置很快被取代了。
我定睛瞧着,月光之下,一个身姿欣长的男人穿着雪白的衬衫正脚尖停于屋檐,他一头乌黑的短发,额前有些细碎的刘海搭在他两道浓浓的眉毛前,他的眼角微微上扬,是很好看的丹凤眼,眼眸间有些让人心惊的冷意,他的鼻尖挺立,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白皙的皮肤衬着淡淡樱红色的薄唇,除了好看,我实在是找不到其它的形容词。
少年的指尖盘踞着许多银白色的蝴蝶,那些蝴蝶的光亮像是点点星光,在少年身上散开,流光易转,少年清冷的脸和这漫天的银蝶让我的大脑一刹那的放空。
我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神算子,措不及防的,我和那少年对视上了。
他的目光清冷,眸子有些暗蓝色的柔光,我并未躲过他的视线。
那时,我唯一念头竟然是。
能在临死之前,看到这么好看的眼睛,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