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刺服的测试,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独立团里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
而填满这个坑的,不是别的,是全团上下,对技术和知识,前所未有的狂热!
李云龙的“量产”命令一下,整个技术科就成了独立团的心脏。
不,比心脏还重要。
这里现在是全团的“圣地”。
每天,一车车的牛皮、一桶桶的桐油,从四面八方运过来,堆满了整个院子。
后勤处长现在见了我,那笑得比见了亲爹还亲。
“耿先生,您看这批皮子成不?上好的老黄牛皮!”
“先生,桐油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而原来那些在技术科打下手的学徒们,现在,彻底成了全团最耀眼的明星。
这帮小子,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走路都带风。
他们穿着一身相对干净的工作服,虽然上面还是沾满了油污,可这身衣服,现在比军官的呢料子还让人羡慕。
因为,这是“技术人员”的象征!
以前,他们跟人说话,三句不离“俺寻思”。
现在,他们张口闭口都是。
“哎,你这块牛皮的尺寸不对,公差超了!”
“师傅说了,这个步骤必须严格按照图纸来,不能有半点马虎!”
“什么叫应力集中?这都不知道?去去去,夜校好好听课去!”
那些普通战士听不懂的“术语”,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子神秘而高级的味道。
他们走到哪,都成了焦点。
在食堂打饭,炊事班长老远就给他们留着最好的肉。
在路上碰到别的连队的战士,人家都会主动停下来,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师傅”,再递上一根烟。
那眼神里,全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羡慕。
为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身上那件能保命的“铁背心”,未来,就要出自这些“文化人”之手!
谁敢得罪他们?
得罪了他们,万一给你做的那件,少放了两块铁片怎么办?
这股风气,迅速地在全团蔓延开来。
独立团的战士们,都是最朴实、最实在的人。
你跟他们讲一百遍“知识就是力量”的大道理,他们可能听得打瞌睡。
但现在,一个活生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例子,就摆在他们眼前。
那些和他们一样,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就因为去了夜校,进了技术科。
学会了写字,学会了算数,学会了看图纸。
然后,他们就能造出连鬼子刺刀都捅不穿的神奇宝贝!
这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一个简单粗暴,但却极其有效的等式,在全团战士的心中,被牢牢地建立了起来。
“去夜校学习=变成文化人=能进技术科=能造防刺服=能造命!”
知识,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它,就是命!
这个认知,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到了晚上,夜校上课的时间。
前所未有的盛况,出现了。
以前,这事儿归赵刚管,每次上课前,还得让各连的指导员去催,去赶,跟抓壮丁似的。
可今天。
还没到点呢,上课的那个大窑洞,里里外外,就已经被战士们挤得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窑洞里面,早就没了座位,能站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来晚了的,根本挤不进去。
怎么办?
挤不进去,就趴在窗户上,一个个脑袋叠着脑袋,像罗汉一样,拼命往里瞅。
连窗户都抢不上的,就只能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希望能从人缝里,听到一点讲课的声音。
那场面,比赶集还热闹!
赵刚站在用土坯搭起来的简陋讲台上,手里拿着我给他手绘的《独立团技术扫盲手册》。
他看着下面,看着那一双双充满了求知欲的、明亮得如同星辰般的眼睛。
看着窗户上那一颗颗挤得变形的、满是汗水的脑袋。
他,一个在北平读过大学、见识过大场面的知识分子。
一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硬汉。
在这一刻,眼圈,却红了。
他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梦寐以求的,是什么?
不就是建设一支有文化、有理想、有战斗力的新型人民军队吗?
他以为,这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努力。
可今天。
就在这个贫瘠的、落后的山沟里。
就在他的独立团。
他看到了,那个梦想,最真实、最生动的雏形!
而李云龙,这个家伙正抱着胳膊,靠在窑洞的门框上,看着这番景象,脸上露出了既得意又发愁的古怪表情。
喜的是,部队这股学习的风气,算是彻底起来了!以后再也不用他跟赵刚为了这事儿吵架了。
愁的是……
他娘的,一个窑洞,根本就装不下这么多人啊!
一堂课上完,李云龙就把赵刚拉到了一边。
“老赵,你看这事儿闹的。”
他一脸“烦恼”地说道。
“想学习的弟兄太多,咱们这庙太小,装不下这么多菩萨啊。”
赵刚还在激动之中,他擦了擦眼角,用力地点头。
“是啊!老李,我刚才就在想,必须扩建!得马上扩建!”
李云龙一拍大腿,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发自内心地想搞“基础建设”。
“扩建!必须扩建!”
他大手一挥,财大气粗地说道。
“一个教室不够,就给老子搞他三五个!”
“人手不够,就从战斗部队里抽!材料不够,就去县城买!”
“他娘的,只要弟兄们肯学,老子就是把团部给拆了,也得给他们把课堂盖起来!”
看着这两个为了“教育事业”而激动不已的搭档,我心里也是一阵感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股燎原之火,今天,算是彻底烧起来了。
但看着眼前这股狂热的学习热潮,我在欣慰的同时,也在冷静地思考着更深层次的问题。
扫盲,只是第一步。
是让文盲变成识字的人。
可要实现真正的工业化,光靠识字,是远远不够的。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能看懂图纸的工人。
我更需要的,是能独立设计图纸、能改良工艺、能解决复杂技术问题的,真正意义上的“工程师”!
而工程师,是无法通过这种大班扫盲课来培养的。
他们需要更系统的理论,更专业的指导,更精密的仪器。
他们,需要“精英教育”。
我必须从这些充满了热情的战士们当中,像淘金一样,筛选出那些最聪明、最有天赋、最适合走技术路线的“种子”。
然后,为他们开一个小灶。
一个,能为这个时代,培养出第一代红色工程师的摇篮。
就在我的思绪飘远的时候。
独立团驻地里,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一片学习和生产的热潮之中。
战士们在训练之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互相考校着今天新学的字,新学的算术题。
技术科的院子里,桐油的香味和皮革的敲打声,日夜不息。
整个独立团,都像一台加满了油的机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一场深刻的内部革新。
他们对悄然逼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此时。
他们并不知道。
在几百里之外,日军华北方面军的总部。
一份关于他们独立团的、充满了惊疑和警惕的战报,已经摆在了一个重要人物的办公桌上。
敌人,终于开始注意到他们的“异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