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挂牌的“独立第一旅”旅部,气氛不像是打了大胜仗,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李云龙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面仿佛都要被他踩出一条沟来。
他那张黑脸上,扩编成旅的狂喜已经被冲淡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野兽盯上后,极度不爽的烦躁。
“鼹鼠……技术者猎杀……”
赵刚坐在桌边,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目光凝重如水,他将这两个词在嘴里咀嚼了一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脊梁窜上来。
耿忠则沉默地站在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看着那个由三个可疑点连成的、针对核心区的包围圈,眼神平静,却锐利得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手术刀。
根据地已经进入了“静默”状态,所有新进人员的甄别工作,正由保卫科科长张强亲自带队,秘密展开,整个根据地外松内紧。
“他娘的!”
李云龙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嗡嗡作响。
“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就不信这个邪!几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嘴上骂得凶,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次的敌人不一样。
这不是战场上排队枪毙的对手,而是专门为了猎杀耿忠这条“大鱼”而来的专业猎手。
“老李,不要掉以轻心。”
赵刚沉声提醒道,“从耿忠的分析来看,这是一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种情报部队,他们的威胁,甚至比山本一木的特工队更大!”
因为山本的目标是斩首指挥部,而这支“鼹鼠”,目标是挖掉他们独立旅,乃至整个八路军未来的根!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员快步从门外跑了进来,立正敬礼。
“旅长,政委!358团的人送来一封请柬!”
楚云飞?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想干什么?
“拿过来!”
李云龙大手一挥,接过那封用料考究的信笺,拆开一看,上面的字倒是认得他,他却认不得几个,直接递给了赵刚。
“老赵,念!”
赵刚接过请柬,目光迅速扫过。
请柬的措辞极其客气,开头先是将平安县大捷夸成了一朵花,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国军之楷模,民族之脊梁”,把李云龙捧得很高。
紧接着,话锋一转,进入正题。
内容是为庆贺独立旅在平安县的大捷,也为李云龙荣升旅长,楚云飞特意在防区大孤镇略备薄酒,一来庆功,二来共商下一步联合抗日之大计。
“嘿!”
李云龙听完,先是得意地咧嘴大笑,那股子被宿敌承认的舒坦劲儿,让他浑身都舒坦。
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表情就慢慢不对劲了。
他一把从赵刚手里夺过请柬,狠狠拍在桌上!
“他娘的!”
李云龙破口大骂,“我说他楚云飞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什么狗屁庆功宴,他这是想摸老子的底!想看看老子到底凭什么本事端掉了平安县城!”
他性格中那股子好斗和自傲,瞬间就被激发了出来。
“备马!”
李云云脖子一梗,冲着门外吼道。
“老子一个人去!我倒要看看,他楚云飞能把我怎么样!”
“胡闹!”
赵刚闻讯赶来,一把就拦住了李云龙的胳膊。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老李,你冷静点!平安县一役,我们的技术实力已经部分暴露,楚云飞此举绝非简单的庆功,他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晋绥军,甚至是重庆!这很可能是奉命来刺探我们的虚实!”
赵刚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在李云龙的心上。
“更何况!”
赵刚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他指了指地图上那个危险的包围圈。
“日军‘鼹鼠’小组的威胁还没有解除!你现在主动离开根据地的核心区域,不是等于把自己的脑袋,主动送到敌人的狙击镜下面吗?”
“我坚决反对你以身犯险!”
“怕个鸟!”
李云龙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他楚云飞不敢动我!至于那几只老鼠,他们敢露头,老子就连他们一块儿收拾了!”
“这是鲁莽!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是亮剑!缩头乌龟才不敢去!”
两个人就这么在指挥室里激烈地争执起来,一个代表着感性冲动的冒险精神,一个代表着理性分析的稳妥原则,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帘被轻轻掀开。
耿忠平静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刚刚绘制好的,根据地周边详细的势力分布图。
他一进来,那股子沉稳的气场,就让争吵的两人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耿忠将地图在桌上铺开,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你们两位说的都对。”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李云龙和赵刚都愣住了。
“但也都只说对了一半。”
耿忠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将楚云飞358团驻地大孤镇的位置,用蓝笔圈了起来。
“楚云飞的邀请,是‘阳谋’。”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超越争执本身的冷静。
“我们不去,就是示弱,正好坐实了我们心虚,不敢见人。以后晋西北各方势力都会看轻我们,这对我们后续的发展极为不利。所以,这个宴,我们非去不可。”
李云龙听得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个理!
紧接着,耿忠又用红色的铅笔,将那几个代表“鼹鼠”小组活动踪迹的点,重重地描深,并用一个虚线连接成一个不规则的包围圈。
“而‘鼹鼠’的威胁,是‘阴谋’。”
他的目光转向赵刚,眼神锐利。
“这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我们一天不把它揪出来,就一天不得安宁。主动离开核心区,确实会增加风险。所以,这个险,我们不得不防,否则就是致命的。”
他放下铅笔,抬起头,看着因为他的分析而陷入沉思的两人。
耿忠第一次,将一个全新的概念,清晰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去’或者‘不去’的单选题,而是一个必须同时应对的‘明暗双线作战’。”
明暗双线作战!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云龙和赵刚脑中的迷雾!
他们之前的争论,瞬间显得格局小了。
耿忠成功地将问题,从一个简单的战术选择,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战略高度。
他要解决的,不仅仅是“要不要去赴宴”,而是“如何利用这次赴宴的机会,一举解决掉潜伏在暗处的敌人”!
看到两人脸上的震惊和思索,耿忠知道,他们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思路。
他没有卖关子,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核心计划。
“赴宴是假,演戏是真。”
耿忠的手指,在地图上从驻地到大孤镇的路线,轻轻划过。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故意把我们要去赴宴的风声,大张旗鼓地放出去。”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把它当成一个诱饵,一个专门为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准备的香喷喷的诱饵。”
“既然他们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亲自当这个鱼饵,把这条毒蛇从洞里引出来!”
“我们把战场选在路上,选在我们最熟悉的地形,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把暗处的敌人钓出来,就在半路上,一举清除!”
轰!
这个计划,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李云龙和赵刚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两人的眼睛,在同一时间,猛地亮了起来!
赵刚的顾虑,是安全。
这个计划,预设了战场,将不可控的风险,变成了可控的伏击战,安全有了保障!
李云龙的冲动,是亮剑。
这个计划,不仅要去,还要去得大张旗鼓,主动出击,这比单纯赴宴,更符合他的胃口!
这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方案,完美地统一了两人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
“好小子!”
李云龙激动地一拍大腿,之前的烦躁和怒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人发现猎物时的极度亢奋!
他一把搂住耿忠的肩膀,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这他娘的哪是去赴宴!这叫打猎!”
指挥部里那股凝重的气氛,被这股全新的、充满昂扬斗志的兴奋感一扫而空。
新的行动目标,在这一刻被清晰地确立。
李云龙兴奋地搓着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盯着耿忠,就像盯着一个装满了宝贝的军火库。
“好小子,快说说,这猎该怎么打?你的捕鼠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