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笑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
李云龙脸上的得意还凝固着，可耳朵里传来的，却是旅长那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
“总部的命令，还有第二部分。”
“是口头传达的，没有见诸电文。”
“专门，给你李云龙的！”
团部的窑洞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李云龙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那根黑色的电话线被他绷得笔直。
他什么都没说。
他娘的，这种时候，他知道最好什么都别说。
旁边的赵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放下了手里的笔，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那嘈杂的电流声中，捕捉到更清晰的信息。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像一条焦躁的毒蛇，在每个人的心头盘绕。
李云龙甚至能想象出旅长在那头，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把整个旅部作战室搞得乌烟瘴气。
终于，旅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没有了咆哮，没有了怒火，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严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李云龙。”
他第一次没有叫“李云龙那混蛋”，而是叫了他的全名。
“你和赵刚，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
“每一个字，你们都得给老子刻进骨头里！”
李云龙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
他冲着旁边的赵刚猛地一偏头，赵刚立刻会意，抓起笔，摊开了面前的本子。
“旅长，您说，我听着。”李云龙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吐出烟圈的声音。
然后，旅长开始宣读。
他的语速很慢，慢到足以让赵刚记录下每一个标点符号。
“总部决定……”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这几个字的份量。
“将耿忠同志所代表的技术革新方向，暂定为我军军事工业发展的……”
又是一次停顿。
这一次的停顿更长。
长到李云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娘的，到底是什么？
“‘一号工程’。”
轰！
这四个字，顺着电话线，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李云龙和赵刚的脑子里！
李云龙整个人都懵了。
他嘴巴半张着，握着听筒的手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赵刚手里的那支钢笔，“啪嗒”一声，从指间滑落，掉在了桌上，滚了两圈，留下了一道突兀的墨迹。
一号工程？
什么叫他娘的“一号工程”？！
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复杂的术语。
可“一号”这两个字的分量，他们是清清楚楚的！
在部队里，“一号”就代表着最高，代表着一切，代表着不惜任何代价！
一号长官！
一号命令！
现在，耿忠，那个他们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小子，成了“一号工程”？！
电话里，旅长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带任何感情地往下念。
“总部要求，三八六旅，立刻成立专门的保护与研究支持小组。”
“由旅部直接领导。”
“负责协调一切资源，并对相关技术成果，进行最高级别的保密。”
“听明白了吗？”
李云龙的喉咙发干，他咽了口唾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扭头看向赵刚。
赵刚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煞白。
那不是恐惧。
那是一种被巨大责任感瞬间击中后的失措！
“旅长……”李云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这……这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
旅长的声音陡然拔高，恢复了那熟悉的咆哮！
“老子恨不得这是搞错了！”
“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现在起，耿忠不光是你独立团的宝贝！他是咱们三八六旅的宝贝！是咱们一二九师的宝贝！是咱们整个八路军的宝贝！”
“他掉一根头发，你我都得向总部写检查！”
“他要是出了任何意外……”
旅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里的恐怖后果，让整个窑洞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老子这边，会立刻成立那个狗屁‘支持小组’！老子亲自当组长！”
“但是！”
旅长的吼声震得李云龙耳朵嗡嗡作响。
“具体的安保和日常工作，还得靠你们独立团！”
“你李云龙是第一责任人！赵刚是第二责任人！”
“老子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从今天起，你独立团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把‘一号工程’给老子看好了！保护好了！”
“打仗？打个屁的仗！天塌下来，也得先保证耿忠的安全！”
“你要是再敢让他跟着你的炮排上战场，老子就亲手扒了你的皮！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李云龙下意识地回答。
他感觉自己手里的听筒，已经不是一个听筒了。
那是一座山。
一座从太行山总部，压到旅部，最后完完整整砸在他李云龙一个人肩膀上的大山！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以前，他觉得耿忠是宝贝，是能下金蛋的鸡，是他李云龙跟别人吹牛的本钱。
可现在，这只鸡，直接变成了祖宗！
得供着！
还得用命供着！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李云龙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很久，很久。
窑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刚捡起了桌上的钢笔，可他的手却有些抖，怎么也握不稳。
“老李……”他开口，声音有些飘忽，“这……这事儿……”
“大发了。”李云龙缓缓放下听筒，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叶和纸，卷了一根烟，可卷了好几次，手都哆嗦得厉害，烟丝撒了一桌子。
赵刚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烟纸，默默地帮他卷好，又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李云龙猛地吸了一大口，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咳得脸都红了，眼泪都下来了。
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一点昏黄的灯火。
赵刚没有说话，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他们都明白，从接到这个电话开始，一切都变了。
独立团，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由着李云龙性子胡来的独立团了。
耿忠的存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人才。
那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被总部亲自定义的，代表着这支军队未来的“工程”。
这个分量，太重了。
“他娘的。”
许久，李云龙狠狠地将烟头摁灭在桌上，骂了一句。
“老赵。”
“嗯？”
“咱俩，好像摊上大事了。”
赵刚苦笑了一下：“是摊上天大的事了。”
李云龙突然站了起来。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之前所有的茫然、震惊，此刻全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压力？
责任？
他李云龙什么时候怕过这些？！
他娘的，总部越是重视，就越说明他李云龙的眼光没错！
就越说明他捡来的这个宝贝，是真正的国宝！
既然是国宝，那就得有国宝的待遇！
“不行！”
李云龙在窑洞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
“警卫连那帮小子不行！太松懈了！”
“张大彪的岗哨也不行！离得太远！”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娘的！”
“老子亲自去！”
说完，他看也不看赵刚，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团部。
赵刚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了过来，立刻跟了出去。
李云龙一路小跑，卷起漫天尘土，直奔后山的技术科小院。
张大彪正带着两个战士，在院子门口站岗。
看到团长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他赶紧迎了上去。
“团长，啥事儿啊？”
李云龙根本没理他，跑到院子门口，叉着腰，像一尊铁塔一样站定。
他那双环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地形，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不行！”
“这他娘的四面漏风！鬼子摸过来都不知道！”
他猛地转过头，对着张大彪就是一声震天怒吼！
“张大彪！”
“到！”张大彪被吼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立正。
“给老子把警卫连，不！把你一营！给老子调过来一半！”
“啊？”张大彪懵了，“团长，调……调一半人来干啥？”
“干啥？站岗！”
李云龙伸出手指，几乎戳到了张大彪的鼻子上。
“给老子把这院子周围，五十米之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二十四小时给老子盯着！”
“再给老子把那两挺缴获的九二式重机枪，架到那边的山坡上！给老子建两个暗堡！”
“从现在起！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给老子分出个公母来！”
张大彪彻底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阵仗？
这比保卫团部还严实啊！
“团长……这……”
“这什么这！？”李云龙眼睛一瞪，“执行命令！”
他还不解气，扯着嗓子，对着周围所有被惊动了的战士们，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咆哮。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从现在起！”
他用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技术科那扇简陋的木门上，拍得木门嗡嗡作响！
“这里！”
“就是咱们独立团的‘总部’！”
“谁他娘的敢在这附近瞎晃悠，别怪老子的枪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