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薛如春不可置信地抬头,瞪圆了眼,竟然还流下一滴泪来。
“怎么可能……两天前他还不是去采药了吗?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没了?”
“小姐,您已经昏迷十天了,况且……”侍女迟疑片刻,“林大人就是死在找草药的林中……”
薛如春如遭雷击,整个人跌进椅子上,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薛如春越哭越悲切,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嘴里还念叨着不可能,怎么会。
她是为了我哭?怎么可能啊,她恨我入骨,她只是觉得自己害死了我,怕林府饶不了她罢了。
我无心管她,只是担忧我娘得知我的死讯后,会不会过于悲痛,身子可否能挺下去。
我苦笑一声,当初真是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薛如春忽然起身,快步往殿外走去,她想去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没想到,却被东宫的侍卫拦下来了。
“春姑娘,太子有令,您不能出宫,还请您回去吧!”
“放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什么春姑娘?我是薛将军的独女,将军府的小姐,轮得到你拦住我?”
侍卫依旧是面无表情,眼底里却带有几分鄙夷。
“太子说了,将军府的嫡女已经随自己夫君去了,春姑娘莫要胡言乱语。”
薛如春气得脸色铁青,举着鞭子想要抽打侍卫。
但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哪儿比得过东宫的侍卫啊?三两下就被侍卫压着回到偏殿。
薛如春在殿里一顿打砸,整个人癫狂得像是失了心智,眼神里却满是怀疑和惊恐。
侍卫那句春姑娘让薛如春整个人都陷入自我怀疑,什么将军府的嫡女死了?什么自己只是春姑娘?连一个淑女的名头都没有。
薛如春不敢再想,她可是想要做正儿八经的妃子的!怎么会被无名无姓地被圈在这东宫里?
偏殿被闹了一天,惹得整个东宫都不得安宁,一向与世无争的太子妃也带人赶了过来。
太子妃是丞相的嫡女,性子温婉,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当初和薛如春关系不错,只是等到她被赐婚给太子,薛如春就恨她入骨,几次三番使计想要害她,她便和薛如春断了联系。
“宋知微,你过来干什么?”
薛如春怨恨地盯着她,强忍着镇定看着端坐在上座的太子妃。
还没等宋知微开口,身旁的嬷嬷抬手狠狠朝薛如春扇去,几巴掌将薛如春扇得脸颊高高地肿胀起来。
“大胆!哪儿来的乡野贱妇,这般不懂规矩,区区一个通房丫鬟,竟敢直呼太子妃其名,以下犯上!”
“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薛如春面色惨白,不住地摇头,朝着宋知微大喊:“我看谁敢!我可是将军府的小姐,林府的夫人!”
宋知微面色一僵,她起身揪住薛如春的头发,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然后冷冷地盯着她:
“你怎么敢提起林府?林大人身死。林夫人重病在床,而你竟然只顾着爬太子的床,下贱的胚子,还敢以林夫人自居?”
薛如春闻言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宋知微厌恶地一把将人甩下,语气凉凉:“薛府如今已经没有嫡小姐了,你如此慕恋太子,想必什么身份你都甘之如饴,就做太子身边一个丫鬟吧。”
她摆了摆手,身旁的嬷嬷见状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给薛如春强灌进去。
“春姑娘,同房丫鬟是万万不能有龙种的,您这么爱殿下,想必孩子什么的也无所谓,这药啊,就是图个心安,您可要感谢太子妃娘娘啊!能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太子身边。”
薛如春顾不得别的,趴在地上死命抠着嗓子眼,但只能徒劳地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宋知微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只是在走之前,我却听到她喃喃自问:
“为了她,你真的值得吗?”
7
薛如春在殿里躺了两天,太子只匆匆来了一次,闻到偏殿一股异味,连门都懒得进,喊了两句如春妹妹就走了。
任凭薛如春在殿里喊破了嗓子也不回头。
薛如春成了通房丫鬟,自然也没有侍女伺候,整日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夜里有时还会惊醒,哭着喊娘。
从前的我哪舍得让薛如春落泪,她眉头一皱,我便巴巴地捧着东西让她开心。
可如今竟然只觉得好笑和无趣。
只是一声声的娘,听得我心酸极了,我也想娘了。
我爹走得早,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林家一直是纯臣,族中人丁稀薄,和那一派都不亲,自然帮扶的也就少了许多。
家中铺面杂乱,我娘一个人忙得不停歇,幼时我还因为见不到娘亲整日哭闹,直到入了学堂学了点东西,才明白娘亲多有不易。
那日听宋知微说我娘卧病在床,我心中就焦躁不已,但迟迟未找到法子离开东宫。
这两日才感觉东宫南墙处似乎能让我多出去几尺,但很快就会被弹回来,今日我便要再去试试!
“太子妃,您大晚上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趁着夜色到了南墙,却隐隐约约看到墙根底下有火光,凑近一看,竟然是宋知微。
她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烧着纸。
“阿瑾,你知道吗?横死的人往往找不到回家的路,这纸钱能帮他们回家。”
“可,可是……太子妃,最近宫中和丞相府都没有人去世呀,您这是?”
宋知微烧掉手里最后一张纸钱,眼神朝着我的方向直勾勾地看过来,一时间,我还以为她能看到我。
“只是一个故人罢了。”
不知为何,宋知微的眼神看得我格外难受,心里像是被人倒了碗醋,酸得我只想落泪。
纸钱烧尽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感觉身上那股束缚的力量没有了,我试探着飘离东宫,不知飘了多少里都没有被拽回去。
我心中大喜,连忙往林府飘去。
整个林府一片缟素,显得无比萧瑟,唯有母亲的院落里还掌着灯。
“兰梧,你说,这都多少天了,方儿怎么还不肯入我梦中啊?是怪我当初应了薛将军吗?”
我鼻头一酸,这个人像是被人揉成一团,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痛。
“怎么会,大人一向最敬重老夫人您了,他怎么会怪您呐?”
我飘进房里,我娘正抚着我小时候盖的被褥落泪,两眼哭得红肿,两鬓又白了许多。
“那他怎么还不肯来看看我啊……”
我焦急地想要告诉她,不是不愿意,是我今日才能过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我娘身上穿过。
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我?凭什么我连娘亲都没办法触碰?
“娘!娘!”
我拼命地喊着,可她却听不懂,只是抱着我的小被不愿撒手。
兰嬷嬷哄了好久,她才睡去,只是梦里都紧皱着眉头,一副极不安稳的模样。
8
过了日子,我娘精神好了不少。
院子里却嘈杂不已,我飘出去一看。
满身污秽的薛如春正疯疯癫癫地在我的灵堂上发疯,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自己才没有。
我娘看到她这副痴傻的样子,还敢回到林府闹得我死后都不安宁,顿时怒火中烧。
命人将薛如春绑起来,强撑着从身旁奴仆的手上夺了根棍子,狠狠将薛如春打了一顿。
没想到薛如春竟然还清醒了几分,看到我娘竟然激动不已,硬生生爬到我娘脚边。
“娘!娘!我和时方哥哥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救救我!我一定好好为时方哥哥守寡!”
“求您了……娘!时方哥哥最疼我了,他死了,我也伤心啊!”
“都怪太子,是他蛊惑了我,我才对您说出那些话的……那不是我本意啊娘!”
我娘冷哼一声,一棍子打在薛如春的肩上,说出的话仿佛带着冰碴。
“我儿子怎么会碰一个被山匪睡过的脏东西?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叫我娘!”
薛如春尖叫一声,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可能!就是他林时方夺了我的清白!什么山匪,老虔婆,死贱人,你怎么敢骗我!”
“林时方这个畜生死得好啊!他不死我也要杀了他哈哈哈,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薛如春似哭非笑,骂了半天又开始做梦。
“我才是太子妃!宋知微你是个什么东西跟我抢!”
“太子哥哥~春儿好想你……你,你是谁,快滚!我不相信,太子哥哥救救我!”
“娘!爹!春儿错了……春儿都听你们的!春儿真的知道错了,你们别不要春儿!”
我越听越心惊,这几日薛如春算是被太子彻底厌弃了,竟然送给自己的侍卫玩乐。
薛如春之前太嚣张跋扈,惹了太多人,那些侍卫什么脏的烂的都用在薛如春身上。
硬生生把薛如春玩疯了,没想到她还能乘人不备溜出来,跑到林府寻求庇护。
但我娘恨她入骨,将她打了一顿后就派人丢回东宫。
宋知微也没客气,直接给薛如春灌了一贴哑药,把人丢到柴房,任何人不许给她看伤,任凭薛如春自生自灭。
我笑了,心里忍不住幸灾乐祸,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9
我再也没去看过薛如春,只是陪在娘亲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她和太子的事儿。
原来,薛如春那几日竟然熬了过来。
不仅没有死,身形消瘦了不少,身上还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柔弱美,在后院用身体换吃食。
一日薛如春不知怎的,竟然从后院溜到了前殿,撞进了太子的怀里。
到底是青梅竹马还有几分怜惜,加上薛如春有意勾引,太子又被迷了神。
不过他嫌薛如春脏,不肯宠幸她。只肯薛如春用嘴服侍他。
没想到,薛如春趁他不备硬生生将孽根咬了下来。
太子就这样废了。
还没等皇帝下令,薛如春就被东宫侍卫乱刀砍死。
而宋知微则趁机将太子这几年买卖官职,私屯兵马的证据递给圣上。
圣上大怒,将太子贬为庶人。
但被去了势,又有谋逆之心的废太子哪里会有翻身的余地?
不过半年就死在了宗人府里,听说身上满是瘀青和暧昧的痕迹。
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我已经陪着娘亲身边一年多了。
听到薛如春和太子双双身死的消息,我娘精神了不少,饭都能多吃一碗了。
家里铺子这两年的效益也翻了不少,娘亲资助了很多学童。
我欣慰地笑了,唯愿娘亲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