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念之的声音又传来。
贺云修丢开剑,走到念之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好孩子,没事了。”
贺云修不想让她看到欧阳文渊的尸身,他抱起念之,很快便落在了清凌凌的河边。
其他孩子也都没有了危险,他的伤口也需要好好清洗处理了。
贺云修惨淡一笑,“你乖乖在这坐着,我去洗洗。”
他小心地把上衣解开,露出了骇人的伤口。
清冽的水一碰到,他便“嗤”了一口气。
念之看到了这一幕,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濛濛雾气,“爹爹,你怎么了?”
贺云修咧嘴一笑,“没事,就受了一点小伤而已。”
因为伤到后肩,他清洗起来十分不方便,这时候要是有个人能替他清理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小豆丁似的小女孩,笑笑,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
她还不过是个小女孩,能做得了什么。
谁知,念之却跑到了他的跟前,目光盈盈,声音稚嫩又带着一股小大人的懂事,“爹爹,我帮你洗。”
贺云修还未及阻止,她已经有模有样地抽出自己身上的小手帕,都是用来揩口水的,沾上水,小心地给他清洗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似乎每一下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一边洗着,她还噘着嘴小心地吹气,弱弱的气吹到贺云修的伤口上,他竟然觉得没那么疼了。
贺云修看着她,有些失神,他声音很轻,很柔,似乎是怕把这小女孩吓跑了,“你,为什么叫我爹爹?”
念之抬眼,给了他一记“你很笨”的眼神,“因为你就是我爹爹啊!”
贺云修失笑了,但同时,也因为这句话心里蓦地暖了几度。
平白多了这么一个女儿,似乎也不错,只不知,她的正牌爹爹会不会跟他决斗。
“那你娘……”贺云修的问题刚问了一半,小豆丁就不自觉地打断了他的话,“洗好了,我来给爹爹包扎。”
“你还会包扎?”贺云修的眼中写着不信任。
念之感受到了自家老爹的不信任,鼓了鼓腮帮子,“我当然会!”
贺云修轻笑,“好,那你就帮爹爹包扎吧。唔,我把这衣裳撕好。”
他毫不吝惜地把自己方才脱下的单衣撕成条状,念之拿着,像是小大人一样开始认真地包了起来。
念之的模样认真,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会出半点差错。睫毛又长又翘,每眨一次,都像是两把刷子上下刷着。
阿然的睫毛也很长,如同羽扇一般,那次她的睫毛被烧了,她很生气,殊不知,他心里也又惋惜又心疼。
幸好后来又长了出来,甚至比以前更好看了。
念之的手又小又胖,短秃秃的,手背上有着小小的梅花窝,小甲粉粉嫩嫩,煞是可爱。
唔,阿然的手也这么好看,又软,又小,他轻巧就能团团握住。
阿然的手上,也有这样小巧可爱的梅花窝……
贺云修的目光落在念之的脸上,他细细地看着她的五官,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小巧又笔挺的鼻子,粉嫩的唇,还有两团肉乎乎的粉颊。
每个部位,都让贺云修升起一股怪异的熟悉感,似乎,并不怎么像阿然,但,又总是有一股强烈的熟悉。
这孩子,究竟像谁呢?为什么跟他有这么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念之最后打了个结,开心地扬着笑脸,眉头禁不住轻轻挑了挑,“好了。”
贺云修看到她这个动作,这个神色,心口又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闯入脑中。
她方才挑眉咧嘴笑的模样,明明,就是自己的招牌动作!
她的眉眼,她的五官,像的,不正是自己吗!
贺云修激动地抓住念之的手,他的声音额带着一股颤抖,“你叫什么名字?”
念之眨了眨眼睛,笑得两眼弯弯,“念之,贺念之,娘亲和师公都叫我念念。”
贺云修听到这个答案之时,脑袋顿时又嗡地一声炸开了,一股狂喜又激动的心情涌上心头,让他难以成言。
贺云修什么都没说出口,只一下子把念之搂在了怀里,紧紧的,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念之觉得爹爹变得有点奇怪,不过,她还是很喜欢这样被爹爹抱着,原来这就是爹爹的味道,安心,温暖,又踏实。
半晌,贺云修的声音才传来,隐隐带着一股涩然哽咽,“念念,你娘是谁?”
“我娘就是我娘啊。”
“我是说,她叫什么名字?”贺云修有些激动。
“我娘有一个怪的名字,叫木可雕,但师公和白衣姑姑都叫她阿然。”
贺云修的脑袋又轰地一下炸开了,他脑中最后的一点理智也都被炸没了,彻底地变成了灰烬。
阿然,真的是阿然……
她离开了五年,最后回来了,还给他带回来了这么一个大礼,这么一个让他惊喜得难以言语的大礼……
他的声音隐隐发颤,“那她人呢?她在哪儿?”
“在客栈。娘亲带我来找你,我们昨天才刚来到这里,没想到我现在就找到爹爹了,原来娘亲没有骗我呢。”念之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贺云修的心一下子又颤了起来,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立刻,马上,从这里出去,去见自己一直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女人。
念之随即哼了一声,“不过爹爹可真坏!这么久都不去找我们。”
贺云修搂着这柔弱无骨的小女孩,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爹爹对不起你们……”
贺云修心头难以平复,他觉得自己已经狂喜得难以自持,但是一想到方才念之还陷入了那般危险之中,他心头便是一片战栗。
若是,今天他没有来这里,那么……
贺云修简直不敢相信。
念之嘴角扬着笑意,“娘亲说爹爹是有事情所以才耽搁了,念念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就不怪爹爹了。”
贺云修闻言,只觉得心口一阵满满的暖意。
她每叫一声爹爹,贺云修都觉得自己的心要被暖化了。
这些年的苦苦追寻和等待,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大的慰藉。
阿然,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份礼物。
贺云修把念之从怀里轻轻推开,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那柔软细腻的脸颊,眼中柔得可以捏出水来,“念念,你怎么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你爹爹?”
念之吃吃笑着,伸手揪住他的大胡子,“因为我爹爹是个大胡子啊。”
贺云修面色微微一窘,又是一阵暖洋洋的。
他挑挑眉,“那是不是爹爹把大胡子刮掉,你就认不得我了?或者别人留着大胡子,你就把别人当成你爹爹了?”
念之连连摇头,“才不会!念念看过爹爹的好多画像,有大胡子的,有小胡子的,还有没胡子的,爹爹变成什么样,我都记得。再说,娘亲说我跟爹爹长得很像,我看到爹爹,那不就像是照镜子一样吗?怎么会认不出来。”
贺云修喉头发涩,眼眶有些热热的,语气滞了一下,“那些画像,都是你娘画的吗?”
念之重重点头,“是啊,可多了,有,这么厚。”
她比了一个厚度,模样十分认真,贺云修忍不住在她的脸上香了一个,胡子扎到她粉嫩的脸颊,引得她一阵咯咯的笑。
“念念,爹爹的乖女儿,再来给爹爹讲讲你们的故事好不好?你们这些年都去了哪里,都过得好吗?”
贺云修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右臂,姿态十分亲昵。
念之笑过之后,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眼下她靠在自己爹爹的怀里,身上更是涌起一股十分奇妙的感觉。
她眨着眼睛,声音又软又糯,“爹爹真是不尽职,连我们在哪儿都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们一直都在琉球啊,琉球跟这里可不一样了,到处都是海呢,海风可大了,有时候大海公公还会发怒,刮起好大的风,掀起好大的浪,可吓人了。”
琉球……
贺云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怎么就没有想到琉球!
那里的管理和归属一直都处于模糊状态,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会去了琉球。
“我和娘亲,师公,还有风起叔叔,白衣姑姑,还有其他好多叔叔生活在一起,开了一家造船厂,娘亲可厉害了,是那里的老板哦。”
“师公对我可好了,娘亲每天忙着到厂里做事,师公就带着我,给我讲故事,陪我玩。师公是全天下最好,最温柔善良的师公。师公身体不好,我们都走了,谁照顾他呢?”
贺云修忍不住插了句嘴,“你师公他,身体不好?”
怎么会?他明明身体硬朗,又是习武之人,怎么会身子不好?
念之神色有些惆怅,“是的呢,他常常需要躺在床上,散步也只能在院子里,都不能出门,天天要喝苦苦的药,好可怜的。”
贺云修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那他现在人呢?”
“他突然就不见了,他说要到我二十岁的时候再来看我,我觉得好久哦。其实我刚离开第二天我就开始想他了,可是我跟师公约好了,我要做一个独立坚强的孩子,我就把想念藏在了心里。”
贺云修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面上神色也变得有些意味不明了起来。
他作为一个有着正常逻辑判断和思考能力的人,能猜到念之话里的意思,贺子尘,怕是已经不在了。
他不知道贺子尘为什么会突然受那么重的伤,就这样死了,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复杂。
就算是对他的夺妻之恨,也一下子恨不起来了。
况且,他的确对念之很好,才会让念之一直这么挂在嘴边。
贺云修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爹爹陪着你,给你讲故事,陪你玩,好不好?”
念之扬起了笑脸,重重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