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贺子尘一样,让白衣有着深浓的探究欲。
作为一个合格的死士,作为一把最锋利的剑,白衣不应该有任何不必要的好奇心,但在贺子尘这里,她却阻止不了这样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她好奇他为什么都不笑,好奇他为什么都没有情绪波动,好奇他为什么没有表现得野心勃勃,利欲熏心,毕竟,他们现在要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那最高的位置。他如果不渴望这一切,为什么要做这些?如果他渴望着,为什么又总是那么心如止水,冰冷漠然?
难道这所有的不在乎,所有的淡然,都是伪装出来的,都是因为他戴着的面具吗?白衣觉得不是的。
他的那股子清冷,那股子淡泊,还有那股愁绪,明明是由内而外的。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不可能会是这样。
白衣不止一次想要走近他,但每每都被理智拉了回来。她是一颗棋子,是一把剑,不该肖想这些。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时不时见他一面,那就足够了。
一年一年过去,白衣已经习惯了这样近乎透明地陪伴在贺子尘不远不近的地方,为他做事,充当他最锋利的那把剑。
又是一年年末,白衣又长了一岁。今年她已经十四岁了,而当年的少年,也已经长成了翩翩公子。
吴用来了京城,他来见了白衣,向她询问近况,白衣对他其实是心存敬畏的,因为她见过他面带微笑的杀人的样子,他是她的再造者,也能成为她的毁灭者。
吴用带她一起去见季氏。在去之前,白衣一直以为,只有像她和红影这样的可怜人才会被迫经受非人的训练,被把控着人生,不能自我操控。但去到那儿之后,她却意外的发现,有人也跟她们一样,一样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一样的受人操控,可怜又可悲。
潜入贺府,刚到季氏院子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啪啪”的鞭打声,白衣和吴用的脚步俱是一顿。
白衣正满腹疑惑,季氏这是在对谁发火,便听到一个清冷又隐忍的声音,“孩儿知错。”
白衣听到这声音,浑身都僵了一下,竟是贺子尘!他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让季氏这般动怒?
白衣浑浑噩噩,里面便传出了季氏的声音,“你既知错,那便先退下吧。下次且记住了,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擅作决定的后果是什么!”
“是。”
季氏扬声道:“你们进来吧!”
吴用推门而入,白衣慢了半拍跟了上去,刚好,贺子尘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好似方才那一顿鞭打根本没有发生过。
他经过她走出去的时候,白衣忍不住回头快速地看了一眼,只看到那衣裳竟然被打破了,渗出血来,看着便叫人十分不忍。
白衣的心口蓦地抽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把视线收了回来,面上神色不显半分。
吴用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丝毫不觉得惊讶,他问:“少主又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季氏冷哼一声,也不白衣在场,“他捡了个小鬼回去,还养了起来。我倒是不知道我季灵的儿子竟然这般古道热肠!”
吴用和白衣心里都闪过惊讶,一直冷心冷情的少主竟然有做出这样的事,两人都不觉对那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那人是什么身份?有何寻常之处?”
季氏冷眸一闪,“是蒋文玉的女儿。”
吴用又是一惊,“这是巧合,还是那孩子有意为之,故意接近?”
季氏懒懒地往后一靠,声音却没有她的姿态那般闲适,“不论那小鬼是个什么心思,他都不应该背着我这么做。若不是我无意中察觉派人去查探了一番,都还发现不了这事。”
“那你有何打算?唔,毕竟是那位的孩子,总不好直接就除了。”
白衣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却暗暗寻思,这蒋文玉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让吴用都为她的孩子求情。
季氏却是冷冷一哼,“有什么不能除的!”
但随即,她又转了语气,“不过,现在倒是可以暂时留着看看。方才子尘说,那小鬼头竟颇有几分经商的头脑,想法也是古灵精怪,或许,可以好生调教,收为己用。若她没什么价值,到时候再除不迟。”
吴用闻言,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白衣的思绪有一瞬间飘远了,幸而她很及时的收了回来。
季氏看着她,脸上神色满是告诫,“白衣,你也看到了,凡事不听话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手软了,哪怕是我儿子。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我才会手下留情,但若是旁的什么人,我就不会那么客气了。任凭是谁,我都能像捏一只蚂蚁一样轻易捏死。”
白衣顿时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原来她毫不避讳地说了那些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是在进一步告诫她。
白衣回到自己的处所之后便彻底松懈了下来,没有再强绷着。
第一次的,白衣对贺子尘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同情和怜悯,原来一切表象后面,都掩藏着不一样的真相。原来这世上的可怜人,从来都不少。
也是在这一刻,她进一步下定了决定,今后,贺子尘就是她的天,是她最大的主子,她背叛谁,也不会背叛贺子尘。
第二天,白衣亲自准备了最好的外伤药,打算给贺子尘送去。
虽然,他本身就是医术高超的人,他本身就坐拥着一间药房,但她还是忍不住准备了。
这天不是惯例的汇报情况的时候,白衣知道季氏的眼线多,也知道贺子尘的脾气,自己贸然前去,怕是见他不着,还会惹他生气。
她正在苦思冥想地找去见他的理由,未曾想,贺子尘却派了风起来给她传话,他要见她。
白衣欣喜若狂,带上金疮药就急匆匆地赶去了。他原本以为他是单独寻她,但到了那里才发现,除了她,还有其他人,那些人她都认得,是各大商铺的掌事。
白衣心里的喜悦顿时减退了下去,但看着他,心里依旧高兴。
他坐在案前,神色一句冷淡,白衣不禁为他的伤担心,昨天晚上看着这么吓人,今天他竟也没多休息。她不觉握紧了袖中的金疮药。
待人到齐了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向他们说明了情况。
白衣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跟他救回来的女孩有关。
那女孩提出了不少新奇的经商理念,显然,贺子尘对这些想法很感兴趣。
“我届时会制造机会,让她跟你们各自接触,你们只当是第一次见她,尝试性地与她合作,试行她的法子,若是可行就进一步推广,若是不可行,该如何办就如何办。”
所谓的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在座的都明白,意思就是这人跟主子没什么交情,要是她把事情搞砸了,想要怎么处置都随便。
大家都纷纷应着,不敢有半分懈怠。众人退去,白衣慢了一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下定决心一般停了下来,转身看他,“主子,您的伤……”
“下去。”贺子尘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冷淡而又漠然地下了逐客令,没一丝留情。
白衣咬咬唇,还待再说,那人又重复了一遍,“下去。”
她不敢再多说,她知道,一句话不能让主子重复三次。她只摸了摸袖中的药瓶,眼神暗淡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