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然连着几天都去了百草阁,她意识到自己心里冒头的那么一点荒诞想法之后一直很不安,更慌乱难言。
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贺云修在她眼前出现的时间太多,晃得她脑子不清醒了。
所以,她来了百草阁,希望多看看男神师父的脸,给自己的脑子净化一番。
林千然挽着袖子为师父研磨,皓腕如雪,研墨的动作缓慢幽美,分外好看,贺子尘不觉微微失神。
但是,她的神色,却明显带着一股心不在焉和恍惚失神。
她的话变少了,没有像以前那样,在他身边总是叽叽喳喳,从不让他耳根子清净。
贺子尘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望了许久,她竟然毫无察觉。
贺子尘的目光更沉了,他对她的行为,从来都了如指掌。
她和那人日日促膝而谈,言笑晏晏,欢声笑语,而现在,那个人走了,也似乎把她的心也带走了!
贺子尘一把抓住了林千然的手,林千然豁然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师父。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突兀,她研的墨汁溅了出来,落在桌上素白的宣纸上,很快就氤氲出了一团乌黑。
林千然对上师父的目光,不知怎的,她觉得有些莫名心慌。师父抓得她生疼,她却半个字都不敢多言,只是呆呆看着他。
半晌,贺子尘才放松了力道,他轻轻地抚着她软乎乎的手,眼中满是怜惜。
林千然的睫毛颤了颤,一动不动,乖顺得像只小猫。
这几天,林千然心绪有些低落,她发觉林千攸也好像有点怪怪的,这种奇怪怎么都说不上来,但是却又真实而不容忽视。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还有一股极力隐藏的担忧,自责。
林千然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开口询问,林千攸只是淡淡的摇头说没事。
显然,两人并不相信林千攸口中的没事,他并不是那种会把情绪外露的人,所以,能让他这般外露掌控不住情绪的事情,定然也十分不简单。
这样的异常,在林腾飞的身上也有体现。新的一年林腾飞比以前更忙了,常常要外出公干,所以他真正抽得出来慰问他们这些子女的时间并不多。
这几天,他却破天荒地到她院子里走了两三趟,每一次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林千然弄得莫名其妙,总有一种他们已经把她卖了的感觉,林千然极度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她想要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却总是寻而不得。
在这样的一头雾水之中,四天后,林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给她的困惑做出了回答。
九杉郡主没有让人通报,直接便往林千然的院子里来了,林千然得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收拾整理妆容出院门迎接。
九杉的到来,更让林千然觉得不寻常。
她怎么会来?按照如今的情势看,九杉无论如何都是不适合登门的,难道,是太子派来当说客的?
林千然带着满腹的疑惑,一见到九杉,便见她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心里似乎装满了事情。
怎么个个都是这么一副满肚子猛料的样子,敢情就她一个人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啊!
林千然不觉愣怔,“郡主,你怎么了?”
九杉把周围的人都屏退了,这才拉着林千然的手,神色微变,“小千子,对不起,我也没想到皇长兄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林千然的手心开始冒汗,她听得糊涂,什么主意,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他们,究竟都对她隐瞒了什么?
“郡主,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他,他怎么了?”
九杉反倒是愣了一下,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林千然,“你,还不知道?”
林千然心里越发没底,茫然地摇头。
九杉动了动唇,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林千然心沉到了谷底,“郡主,你若是当我是朋友,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九杉微微垂头,顿了片刻方开口,“开朝的前几日,皇长兄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向父皇,向父皇,求娶你……父皇答应赐婚了……”
林千然的脑子轰隆隆一阵作响,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
她的脑中一下子闪过了岳恒那张阴郁的脸,还有他那别有意味,冷如骨髓的眼神。
赏梅宴那天的片段像放电影一样在脑中回放,他口中的“选择”,他听到林千然答案时候阴沉的脸色,全都在脑中来回闪过。
所以,那是太子给他们林家的一次机会,既然他们没有好好把握,那他,便要动用强权,让他们,谁都没有办法反抗。
所以,这几天林千攸和林腾飞的反常,也都有了可以搜寻的依据。
太子岳恒已经三十有余,是早就娶过太子妃的,而且太子妃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但是,就在生小女儿的时候,太子妃难产死了。
所以眼下太子是个鳏夫,眼下三年过去了,的确是到了续弦的时候了。
九杉的心情也十分低落,“其实早在那天赏梅宴之后,母后便和皇长兄提起此事,母后看中了你,要皇长兄找父皇赐婚,但是当时皇长兄并没有答应,我,也就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但是没想到……”
“你知道吗,我从江南回来之后,和皇长兄大吵了一架,他还差点动手打了我。那一次大吵,我的心里似乎有某些东西发生了改变,我看到皇长兄,心情都是十分复杂,再也难以像以前那般亲昵,那般依恋于他。这一次,对你们林家,我知道你定然不会愿意,皇长兄对你,也并没有感情,你只是适合太子妃的位置罢了。”
九杉的话语里满是嘲弄,“你是林家嫡长小姐,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是最适合不过的。他自然是不愿意与林家对着干,所以,这个法子,最稳固,最直接。”
林千然眼神空洞地看着九杉,她脑子不停地刷过这几个字,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九杉看着她,眼神复杂,“我不知道你至今都不知晓这个消息,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个主意……”
林千然豁然抬眼看她,“什么主意?”
“我喜欢你哥哥,你知道的吧?”九杉忽然开口,眼神一片澄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扭捏,只是直截了当,干脆利索地叙述这件事。
林千然愣怔了片刻,方才缓缓点头,“我之前,看出了些许端倪,但是后来……”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接二连三,横埂在他们之间。
林千攸心思深沉似海,林千然瞧不出他对九杉究竟有心还是无意。
但是,这些事情发生了之后,即便林千攸有心,依照他那般谨慎隐忍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跨出那一步。
九杉离开,林千攸从未对此有过任何表示,他们又都回到了各自生活的轨道,两不相干。
林千然猛地回过神来,她似乎明白了九杉的意思。
九杉缓缓开口,“我皇长兄他对皇位势在必得,你们林家如今与他为敌,日后,绝非良策。他需要林家,林家,又何尝不需要他?既然身在朝局之中,谁都免不了要受朝局拨弄,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几种可能的情况下,选择一种对我们双方都最有利的方式。”
林千然诧异地望着九杉,她想不到,这些话,竟然会是从九杉的口中说出。
“你虽是林家嫡长女,但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嫡长女罢了,我皇长真正想要的,是你哥哥手中的兵权,至少,要他为他效命。既然他只是要与林家牵扯上关系,那只要是两家的人联姻便可,至于谁与谁联姻,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想,与我哥哥成亲作为交换,让太子放弃与我的联姻?”林千然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九杉没有犹豫,点点头。
这个法子,自己脱身于苦海,可是,哥哥他会愿意吗?他心里的那个人,他放得下吗?
“这件事,就算我愿意,终归也要问哥哥的意思,我不可能为了自己,就让哥哥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林千然说罢,马上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赶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哥哥就算是喜欢你的,愿意娶你,只怕也不会愿意用这样的法子,以交换的方式结下这门亲事。”
九杉脸上现出一片果决坚毅,“我这次过来,便是要与他摊开,明明白白地说。如若他愿意,我九杉便当心甘情愿下嫁,绝不后悔。若是他不愿意,那我们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可能,那便不会再有任何不该有的交集,我,也绝不会再动任何心思。”
林千然看到九杉脸上现出的一片坚毅的神色,她不禁觉得有些晃眼。
她这样的处理方式,干脆利索,直截了当,没有任何扭捏,没有任何犹豫。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了这个目的,她便直截了当地去争取,放弃那些所谓的试探,所谓的矜持,就只是直截了当地问对方,愿意,或是不愿意。
林千然突然觉得自己更喜欢九杉了,喜欢这个率性直接的女子,这个认清了便勇敢争取的女子。
九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似乎是在为自己马上要上战场鼓劲。
她打开房门,却未想,门口,便站着一个颀长的男子,他负手而立,目光深深地落在九杉的身上。
九杉显然是没想到林千攸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脸上的那抹加油鼓劲的笑都凝住了,神情变得有些僵硬。
一阵清风吹过,吹动他们的衣袂,连带着,把不知谁藏在荷包中的铃铛也吹响了,发出一声声清脆之声。
“叮铃……”
“叮铃……”
两个铃铛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仿佛奏响的二重唱。
九杉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眼睛亮晶晶地落在林千攸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