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控制不住自己活跃的思绪,加之牢中透着湿冷,林千然一整夜未曾入眠,直到天色泛白,林千然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千然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她只觉得脑袋更沉了,鼻子也堵得难受,背上传来一阵阵阴冷,让她冷汗直冒。
作为一个半吊子大夫,林千然也能判断,她伤风了。
摸了摸额头,似乎还有些发热。
林千然向狱卒讨要热水,最后送到手边的却是冷的,她忍着喉间干燥拒绝喝下,但是最后终究抵挡不住,全都灌了进去。
林千然心里暗道,落英缤纷呢?两个亲爱的丫头,怎么还不来看她?亲爱的哥哥呢?再不行,贺云修来瞧她一眼也行啊……怎么大家都忘了她……
林千然对他们心心念念了一天,一直盼到她昏睡了过去,他们都没接收到她的感应。
林千然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把这具小身板养得很不错了,但是现在她却发现,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以前蹦蹦跳跳,那是因为没有遇上事儿。
现在她被丢进了监狱,马上就检验了出来。
林千然醒来的时候,入眼便是落英和缤纷两人泪光闪动的脸,或者说,用泪光闪动来形容太过含蓄,应该说是,眼泪汹涌澎湃,那架势,林千然都要怀疑自己马上就要被送上刑场行刑了。
她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床上,床上垫着厚厚的被褥,身上也盖着一层沉甸甸的褥子,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不过脑袋的昏沉感好歹是消减了。
作为一个犯人,竟然能在牢中睡床,还有人陪护,真的已经是破天荒的五星级待遇。
待遇这么好,是不是,她真的要上路了?
林千然还没来得及把话问出口,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牢房门口,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把林千然的小身板全都笼在其中。
林千然目瞪口呆,心道,完了完了,连林老爹都来了,那一定是来送行的,她马上要脑袋搬家了!
狱卒把房门打开,林千然有种死死地抓住栏柱,与它相爱想杀,势不分离的冲动。
林腾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哑,“然儿,回家吧,一切都结束了。”
回家吧。
林千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就,就这样,回家了?
林千然心头有千万个疑问同时闪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她睡了一觉,就可以回家了?
林千然刚要问,林腾飞便一脸沉痛和愧欠言道:“这件事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今后,都不要再提了。”
喵咩……
她还不知道案情的结局,怎么可以不提?
她看着林腾飞的目光,最后还是把问题都压了下去,只紧紧地跟在身后,一个字不敢多问。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林千然逮着落英和缤纷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睡了多久?怎么就能出来了?”
“小姐高热,昏睡了三天。今日开庭审了一天,奴婢没能旁听,最后只知道,袁家主母被下了狱,京兆尹无权审判,要移交刑部,那两个锦如和锦湘轻判,只监禁几个月便要放了。”
林千然闻言,差点惊得下巴都掉了,事情怎么会有这般大的反转,这事儿又跟袁家主母有什么干系?而且,为什么不把她弄醒了带上场审理?她好歹是嫌犯好吧!
林千然再多问了几个问题,她们便都答不上来了。
林千然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的水似乎比想象中更深,更牵涉到袁家秘辛,所以才会屏退闲杂人等。
回到家以后,青竹院似乎比那几天离开的时候装饰更好了,好东西似乎也更多了。林老爹也变得更加慈爱了。
唔,是错觉吗?
林千然也顾不得这么多,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发了一身汗,跟残留的病气和满身的晦气彻底告别。
林千然刚泡了个全身舒坦,蓝天便上了门,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一人端着一个托盘。
林千然一眼溜过去,丫鬟们手上托着的,赫然是她那日穿去淮南侯府,最后被泼脏了的衣裳,其中那件大红的貂绒斗篷显得格外亮眼。
蓝天一脸狗腿的笑,“大小姐,这是您的衣裳,咱们世子特意从淮南侯府要了回来,都是洗干净了的。”
林千然闻言,心底却是生出了些许问号,当真是哥哥要回来的?
林千然挑挑眉,只让丫鬟们把衣服收了进去。
蓝天却还不走,他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袖间拿出两个精巧的小盒子,“这两个,也是世子让小的送过来的,给小姐辟邪的。”
林千然看了那两个盒子一眼,不动声色地拿了过来,打开第一个,是一个貔貅挂坠,小小的貔貅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色泽亦金亦玉,一看便是上好的。
打开第二个,是一个莹润可爱的珐琅鼻烟壶,上画两只憨态可掬的狗儿互相狂吠,而地上,躺着一根圆滚滚的骨头。
林千然的目光定在这个鼻烟壶上,半晌移不开眼。
这,不就是之前在邺城她曾看中的那一个吗?她和店家好生砍了一番价,最后却没买,想着第二天晚上再来砍一番价,说不定还能更便宜些。
却未想,第二天她就被贺云修强行带回了京城,就没有了下文。
现在……
林千然心口一下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她掩饰性地快速把目光从鼻烟壶上移开,几乎没有犹豫地拿过貔貅,“我要貔貅,这个,你退回去给哥哥吧。”
蓝天脸上现出了一丝喜色,心道,这一次,大小姐总算是看上了世子选的东西,自家世子也总算是扳回了一点面子。
生怕林千然反悔,蓝天迫不及待地喜滋滋地走了,林千然站在原地,失神了片刻,随即甩了甩脑袋,走回了院子里。
她心道,貔貅肯定比那鼻烟壶好!
今夜林千然洗冤归来(虽然她至今不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为了给她好好补补,也压压惊,林家再次举行了一场家宴。
林千然第一次作为家宴的主角的立场身份出现,这样的定位让她觉得浑身都散发出一股不安。
刚进到妙食斋,她便接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各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洗礼。
温氏的眼神饱含关切担忧,林千卉表里十分统一地表现出仇视和敌意,还有对于她怎么还没死的怨念。
朱氏和蒋月涵眼中写满了大大的八卦,十分期盼林千然分享案件详情。对于林千然爱莫能助,因为她也不知道哒!
林哥哥和林老爹十分有默契地变身为十足暖男,熊熊暖意大有不把林千然看出一身鸡皮疙瘩誓不罢休的意味。
蒋舅舅和蒋表哥还是一副十分出戏的模样,神色淡淡的,让人觉得一点不走心呀。
林千然在他们热烈的眼神中泰然自若地一一见礼,然后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一顿饭可谓十分之丰盛。
扒鸡形色兼美,脱骨滑嫩,香透骨髓,入口便让人觉得八方云动,风雷滚涌。
酱香排骨肉质厚实,肥瘦均匀,骨髓肥满,酥烂入味,棒骨头上淋淋漓漓的汤汁浓香十足。
卤猪蹄皮上温润流光,皮下微微颤动,肥有七分糯,瘦有九分香,林千然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唔,肉筋弹牙,肉皮香糯,浓郁美妙极了。
大白羊汤色白似奶,水脂交融,鲜而不膳,香而不腻,让林千然忍不住连喝了两碗,缤纷怕她喝太多把肚子填得虚饱,一会儿吃不下其他好吃的晚上又饿着,便十分坚决地不让她再多盛。
还有龙虾、酱熏獐子肉、葱香鱼脯……
林千然仪态端庄地把好吃的往嘴里送,小脸上满是陶醉。之前受的所有苦,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化乌有。
林腾飞看着大女儿,看到她十分卖劲地往嘴里塞好吃的,明明十分急切,却又强令自己保持礼仪。牙齿蠕动得很快,就像小仓鼠一般,嘎吱嘎吱不停咀嚼,憨态十足。
他看到这副场景,目光不觉柔和了起来。
这些天,她当真是受了苦了,而且,她也算是代二丫头受过,清白声誉差点就毁了……
幸亏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林千然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十分满足。
她现在才只是十三岁,还是长身体的大好时机,可不能让自己饿着,到时候只能永远做一个矮子。
吃饱喝足之后,林千然十分之惬意。
林腾飞看着林千然,神态亲和,“然儿,这件事今后便只成为过去式,你且放宽了心,以后都不要再记挂在心上。”
林千然还是有些不适应他这般亲和的态度,但是心头还是忍不住发暖,林千然十分乖顺地说:“父亲放心,女儿不是沉于旧事之人,定会向前看的。而且此次女儿算是逢凶化吉,大难不死,日后,必定后福丰泽。”
林腾飞见她能这般看得开,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一时竟是感觉交汇。
温氏眼眸饱含深情地凝视这林千然,“都怪我,明知道千然是第一次出门赴宴,却没有看顾周全,更没有管教好千卉,让她那般放肆不知收敛。若是当时千卉体谅姐姐第一次出门赴宴,遇到冲突稍稍忍让一些,断断没有道理因为一杯果汁就那般相争,如若千卉识大体一些,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千然也不会被卷进那些不吉利的事里去。”
林千然心里连着咯噔了好几下,温氏这一番话弯弯绕绕真是不少,明里暗里都在提醒林腾飞自己曾经弄洒果汁,弄脏她的血狐披风这件丰功伟绩,真是难为温氏了,这么掏空心思也要给她使绊子。
温氏挑了头,林千卉自然十分机灵地赶紧接过话茬,“母亲教训得是,是女儿不该,姐姐不小心把果汁弄洒本就心存愧疚,我应该多多体谅,不和姐姐计较才是。”
她说话间刻意加重了“不小心”三个字,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两母女认真地唱双簧,林千然心里哀叹,经历了风雨之后,林千然见到的不是彩虹,是另一波风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