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泰半的人都变成了病号,服过了解药之后,身子还是乏软无力。
那些后知后觉,尤在梦中的人起来看到这么一副遍体尸体的模样,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林千攸派人去了衙门,让衙役来把这些尸体处理了。
九杉软着身子躺在床上,腿脚现在还有些发麻,一半是中毒的缘故,一半,是吓的。
方才的场景,别看她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但是只有她知道,那不过是色厉内荏,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那般血腥暴力的场面,险些两腿都吓软了。
最后是心一横才站了出来,为了壮胆才撑着那一副“全天下老子最厉害”的样子,黑衣人刚撤离,她马上就软了下去,小脸更是一片煞白,强撑地说:“这毒,还真是猛……”
他们都看出了九杉吓坏了,感念方才她的出手相救,也不戳穿她。
林千然也躺着,两人相对无言。
惊吓过后,九杉觉得自己心里挺难受的,那些人,果真是自己的皇兄派来的。
她原本是认不出楚成来的,但是她走近了,便看到了他眉角上那一点小小的伤疤,别人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但是她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因为那个伤疤,是她十岁那年伤的。
认出了楚成之后,九杉心里的底气才足了许多,她敢赌这一把,赌楚成不敢真的杀了她。
结果,她真的赌赢了,但是赢了的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小千子,你睡了吗?”九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软绵无力。
“嗯,睡了。”林千然的声音更软绵无力,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回应她。
九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很不开心,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皇长兄会杀人灭口,但是,心里终究还是存着一点期许和盼望的,期盼着,他不是这样烂杀忠良的人。”
“嗯。”林千然迷迷糊糊地应着。
“可是,他还是派人来了。今天没有成功,他会善罢甘休吗?他还会有怎样的手段呢?待我回到了皇宫,我要怎样面对他?”
九杉声音惆怅哀伤,回应她的,是林千然均匀的呼吸声。
九杉看了一眼睡相深沉的林千然,忍不住啐了一口,“死丫头!”
林千然其实听到了九杉的话,但是她实在困倦得懒得开口。
太子会就此善罢甘休吗?肯定不会。
他既然能大胆地把手伸到油水和风险同样大的盐务上来,就断断不是寻常之辈,他的野心也不会小。
盐务之事是皇上的头等大事,他现在若是撞到枪口上,那后果定然相当惨烈,所以,他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但是经过了今夜的突袭,他们铩羽而归,想来他们不会再用相同的法子,这里,毕竟有九杉郡主坐镇。
那么,林千然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在他们回京的路上动手。江南距离京城路途遥遥,一路行去,多的是机会下手。
这么多弯弯绕绕,林千然懒得开口,只是在脑中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圈,最后九杉闭上了嘴,林千然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千然和九杉是被落英唤醒的,她们已经昏天暗地地睡了整整一天,眼下天色已经擦黑,到了晚膳时间。
睡得太沉,两个人都像是反应迟钝的玩偶,神色十分滑稽。
餐桌上,林千攸已经坐在了那里,两个依旧脑袋昏昏沉沉的女孩儿一闻到香气,马上就回了几滴血,再一番大快朵颐,已然满血复活。
林千攸看着对面两个女孩脸蛋红扑扑,粉滢滢的,吃东西的模样,就像是两只可爱的小松鼠,他的心头不觉暖了几分。
几个月以来,千然的身子长开了不少,身高拔高了,身上也肉乎了不少,倒是显得比以前更孩子气了,特别是脸蛋,透着粉扑扑的颜色,略带些婴儿肥,两瓣像可爱的粉团子。
可是,想到昨晚上那个手法凌厉的妹妹,他的心头不觉疑窦丛生。
那样有章法的剑法,还有那一击飞出去的簪子,绝对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琢磨出来的。
林千攸放下了筷子,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不掩探寻。
林千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原本伸向松子饼的筷子缩了回来。
她放下筷子,抬眼对上林千攸的目光,她并不打算对哥哥隐瞒自己师父的事情,而且,既然已经暴露了,要再想在哥哥面前隐瞒,那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她语气平静地说:“哥哥,我的武功是师父教的。”
林千攸微微讶然,“你师父是谁?”
“他叫季渊。”
“什么身份?”
林千然想了想,只答道:“他是杏林百草阁的阁主。”
林千攸没有错过她方才思虑了一番才做出的回答,她如此的反应,让林千攸觉得她有所隐瞒。
林千攸投给了她一记追问的眼神,林千然咬了咬唇,“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名下有这么一个药店,我们都是在那里见面的。”
林千然的眼神真诚,林千攸暗暗对这人的身份打上了一个问号。
“你们怎么会认识?”林千攸继续发问。
林千然神色微微黯淡,她搅着手指,避重就轻地回道:“那年我偷溜出府碰上的。”
林千攸明显从她神色间读出了些许隐情,他目光对着林千然,“为何偷溜出府?”
“玩。”
“嗯?”林千攸微眯着眼睛看着她,隐隐带着些许逼问的味道。
林千然有些受不了他的这种气场,吞咽了下口水。
“说实话。”林千攸下通牒令。
当年那种委屈又绝望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她眼神中含着委屈,看着林千攸,第一次尝试开口向人诉说:“饿,出去找吃的。后来,饿晕在师父的马车前,被他救了,后来就……”
林千攸的心脏顿时感到一阵盾痛,手也禁不住握了握,眼眶有点禁不住发酸。
“府里,难道没吃的吗?”
林千然眼神幽幽地看着他,带着些许别样的意味,“母亲太忙,顾不上我,下人看碟下菜,克扣份例,送来的吃食不够的。”
林千然看到林千攸眼中迸发出的怒意。
林千然伸出越发肉乎的手,轻轻地拉了拉林千攸的胳膊,眼睛柔柔地望着他,“哥哥要是在的话,定不会让我饿肚子的,对不对?”
没错,林千然在卖萌,而且,带着点可怜又依恋的情绪,愈发能让林千攸的保护欲膨胀。
一直在一旁被晾着的九杉听了这些话,摇摇头,十分同情地摸了摸林千然的脑袋,“小千子,没想到你以前这么可怜,你能活到现在,还能吃成这么圆滚肥腴,当真是造化。”
好好的气氛,一下子被九杉破坏了。
林千然抬眼哀怨地看着九杉,“我哪里圆滚肥腴了?我是在这里这几个月才吃得好一些长了几斤肉,以前我可瘦了!”
九杉在她粉团子一般的脸上捏了两把,皮笑肉不笑地说:“瘦瘦瘦,你最瘦。”
这货明显口不对心。
“嗯,难怪你会用这么多奇怪的食材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原来是饿的。”九杉又道。
林千然略怒,“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奇奇怪怪你还吃!”
每次吃得最多的就是她好吗!哼哼……
“本郡主吃多了宫里的山珍海味,图个新鲜罢了。”九杉死鸭子嘴硬。
林千然哼哼两声,“郡主都连着吃了几个月了,这股新鲜劲怎么还没过啊!”
“本郡主乐意,怎么着。”
林千然最后只能闭上了嘴,反正她是郡主,自己也不能说出什么过分逾矩的话。
九杉权当自己大获全胜,满脸皆是得意的神色。
被九杉一打岔,原本林氏兄妹心头的那抹惨淡愁云消散了,林千攸神色中依旧带着愧欠和怜惜,他想说些歉意的话,想说些宽慰的话,只觉得喉头发紧,都说不出口。
他最后只轻轻淡淡地说:“回京以后,带为兄去拜会你师父,好好感谢她。”
她,而不是他。显然,林千攸下意识地把性别认定为了女性。
林千然面露迟疑,“我且跟师父说一声吧,不过,他不一定会同意。他不喜欢跟人接触。”
“你且先于她知会吧。”
林千然重重点头,但是,两人都是面瘫,他们凑在一起,会不会有一种开追悼会的既视感?
当晚,林千然便提笔给远在京城的师父写了信,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尽数告知,写罢,方满意入睡。
告别了春寒料峭的三月,进入了阳春和暖的四月,林家果真没有再遇到上次那般的袭击,林千攸照样每日忙得审讯犯人,脚不沾地。
九杉有时候会忍不住闯入林千攸的书房,强行抢过卷宗查看,每每看到上面所书牵涉到太子,九杉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她看到太子做的那些事情,会气愤,会恼怒,会责备,但是,也掩饰不了自己的焦急,担忧。
太子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她知道这件事一旦上达天听,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两种想法在脑中矛盾又激烈地争斗,让她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怨妇。
九杉心里的担忧终于还是来了,宣王供述,案情简报奏折终于递了上去。林千然知道太子定会派人在中途拦截,他便加派了更多人手护送,只希望能把折子顺利递到京城。
九杉知道了,心里更是郁闷又纠结。她找不到撒气的人,林氏兄妹便成了出气筒,林千然每天被她毒舌挑剔,林千攸则有事没事就摇铃,那铃声都快成了林千攸脑中挥之不去的魔音。
九杉郡主很癫狂,林氏兄妹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