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柏羽和妙妙相对而站，身后的人离得不远不近，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妙妙只抱着黑灵，微垂着眼睑，语气有些刻意的讥讽，“胆子不小，敢单独和我谈话，就不怕我一针扎死你？”
许柏羽的语气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微凉，“如果那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的话，那就来吧。”
妙妙眼睫微颤，自己眼中多余的情绪尽数遮掩，再抬眼的时候，眼中已是一派凌厉，“呵，牺牲自己来抵消我的仇恨？你如此未免太抬举自己！”
许柏羽看着她，在她这尖刻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她眸中的那股脆弱和伤痛。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隐隐的心疼。
他承认，他还是喜欢以前的她，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却又灿烂明媚，生动明艳，简单纯粹。
他觉得，她本来就该是那样的，只是，一夕之间的变故，让她充满了仇恨。
他后悔，自己当初应该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妙妙……”许柏羽有些无奈，又有些颓丧地组织语言，“你不应该活在仇恨里，你的生活应该是阳光明媚的……”
“我生活中的阳光早就被你们剥夺了！”妙妙硬声驳斥，眼中不自觉蒙上一层薄雾，却被她强自压了下去。
“生活中的光源不是唯一的，如果你愿意，我，我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光源，大家都很喜欢你。”
妙妙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敛起神色，换上了十足的嘲弄，“那经历过今天的事之后呢？谁还会喜欢我？”
“我，我会。”许柏羽没有任何犹豫地说，语气铿锵，没有犹疑。
妙妙的眼神变了变，那抹嘲弄僵在脸上，变得有点复杂。
“你不是叫嚣要一辈子用我试药吗？怎可反悔。”
妙妙垂下眸子，“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这不是怜悯……”
“我也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妙妙打断他的话，语气再度尖刻，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你为什么总是要误解我的意思……”
“我误解了吗？你根本早就怀疑我，早就派人盯着我，只等着我出手的时候再来抓个现行，现在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出这么一个嘴脸！”
许柏羽被这样的质问气到了，“我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去怀疑你，我起疑，也是因为在来这里的前几天，你在房中跟黑灵说话，我无意中听到。我不愿意相信，所以我才会去验证……”
妙妙的神情顿时又变了变，随即，又换上了怀疑，和更深的冷冽，“我是半夜醒来跟黑灵说话，你若是没有刻意监视我，为何会听到？如此，还不算是怀疑吗？”
许柏羽被她这般怀疑的神色刺了一下，再好的脾性，再好的涵养也被她刺得失了耐性，“监视？你所能想到的词，就是监视？”
“不然还有什么！”
“我是担心你被他们掳走！”许柏羽忍不住大吼，一直温文如玉的脸现出了怒容。
妙妙被他突然的爆发和他的话惊得愣住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许柏羽依旧满含怒意，眼神也变得尖刻了起来，就像方才她的神色。
“鬼面盗手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走，念念和白衣也都没有救回来，他们比我想象中难对付，我担心他们又铤而走险使出什么花招。我在你的房门上拉了一根细线，只要你的房门有响动，我这里就能听得到。我那晚听到了动静，才急急忙忙跑去查看，就是担心你再被他们掳走！如果这样的关心在你看来是监视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是真的怒了，整张脸绷得紧紧的，每个细胞，每个神色都在叫嚣着他的怒意。
一个不轻易发怒的人，一旦发怒，影响和威力都会超乎想象。
而妙妙在现在，终于见识到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担心你会被他们抓走，可是我却听到了你对黑灵诉说的那些话，你的别有用心，你的欺瞒利用，还有你的痛苦脆弱。我不敢相信你做的事，我也愿意去相信你的苦衷。我暗中派人去查，得出的结果却让我不得不相信。可我看到你依旧像没事人一样跟我说话，对我笑，还是那样单纯的模样，我就觉得心里难受。”
“我想直截了当地问你原因，但我却胆怯地不敢问，因为我害怕听到我不想听到的，我害怕背后有更大的阴谋。所以，那些天我旁敲侧击地问你，问你的过去，你的家人，你依旧笑得无害，笑得纯真，轻易地把我的问题岔开。你知道那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能跟我坦白吗？”
“我那时候想，只要你跟我坦白，无论你的初衷是龌龊不堪也好，是逼不得已也罢，我都不会怪你，我会与你一道共同去跨过你心中的那道坎，跟你一起分担！我甚至想，你若是跟我坦白了，那就说明你对我也是有信任的，而不是单纯的利用。可是你却没有……”
“就在方才，你想砍了奕承的手，甚至，杀了他，没有任何犹豫，你丝毫没有顾念这些日子以来你们相处的情谊，你丝毫没有恻隐之心……所以，你对我，对我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有信任，从来都只是利用和仇恨，是吗？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对吗？”
许柏羽这番话让妙妙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砸进一块石头，骤然击起了她心内的一大片涟漪，让她生出一股晦涩，一股难以平复的激荡。
她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她还有一股难言的感动和酸涩。
妙妙咬着唇，微垂眼睑，掩饰自己眼中流露的异样情绪和那随时准备坠落的盈盈泪珠。
她不能心软，她怎么能心软？她是来报仇的，她要坚定这个信念！
许柏羽目光只一直落在妙妙的身上，他们两人的角色仿若对换了一般，许柏羽的目光裹挟着尖锐，妙妙在这时却好似矮了一截。
许柏羽目光冷冽地逼视，“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是不是！”
“没错！一切都是骗人的，我对你，对你们，从来都只有欺瞒利用，从来都没有一丁半点的感情！我从来都是一个冷漠的人，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我一心所想，就是把你们都杀了，为我族人报仇！我在这个世上，除了黑灵，就再没有可以给我温暖的人！现在它也受了重伤，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知道我今天是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你们要杀便尽管杀好了！”
许柏羽的面色顿时变了，变得愈加阴沉，他咬牙切齿，“你个蛮女，怎这般没良心！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对你错投那无谓的关心！”
妙妙忍着心头那股翻滚的难受，强硬地回击，“是啊！我就是没良心！因为我早已经没有心了！你就是有眼无珠！就是识人不清！活该被骗！”
“你……”许柏羽气得面容扭曲，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他紧握双拳，直握得咯咯作响，“既如此，我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你就是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也与我再无相干！我都不会为你求半个字的情！”
“谁稀罕你为我求情！我才不想亏欠你的情份！”
妙妙的话说完，许柏羽便已经愤然甩袖，大步流星地走开。
妙妙便杵在原地，不动也不逃，眸中是掩藏不住的伤感愁绪。
此前那一腔报仇的热血和激荡，轻易地被那人的一番话搅得乱七八糟，起起伏伏。
她是热情极端的，她一直都秉持着报仇的念头，她下意识的念头告诉她，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摇她报仇的决心，而她的仇人，就是这些大元的走狗！
但，现在，她却生出了动摇，因为这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话，生出了所谓的动摇……
虽然她依旧强撑着，但只有她知道，她心里的摇摇欲坠，这样的动摇，让她整颗心宛若被挖空了，填满了彷徨，填满了无助。
不能报仇了，或者说，不再那么强烈的想报仇了，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贺云修便已经上前，端着更加冷冽的目光看着她，“解药，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不给！”妙妙收起了方才的那股彷徨，重新带上了那张冰冷的面具。
“当真要逼我动手？”贺云修眼睛眯了眯。
“解药已经被我扔了，在我身上你们休想找到！”妙妙毫不示弱。
贺云修眸光冷冽地盯着她，目中带着审视。
“是吗？”贺云修音调微挑，带着一股子别样的韵调。
然后，在妙妙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上被点了一下，紧接着，她怀中的黑灵被贺云修拎在了手里，黑灵即便是受了重伤，却还是凶猛地反抗，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呱呱声。
贺云修稳如泰山地抓着它，手中利剑就架在它的脖子上，只需要动一动，它的小命就会就此交待。
妙妙整个人几乎炸毛，“你做什么！你要是敢伤它，你就等着做鳏夫吧！”
妙妙的话也大大地触了贺云修的逆鳞，他周身冷冽上升到了极点，眼神和语气都冷如冰渣，让人陡生寒意。
他说：“若是阿然真的有事，我定将你碎尸万段！将你族人的尸身尽数挖出，日日鞭尸，让他们永世不得安宁！”
贺云修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透着森森寒意，妙妙对上他的视线，身子顿时僵住了，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第一次，她被震慑住了，被这男人周身那强烈的杀气和寒意震慑住了。她此刻完全相信，倘若林千然真的死了，他，一定会把他的话付诸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