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凡泽满脸震惊，“怎么可能！”
林千攸脸上依旧是一派淡然，“怎么就不可能？就在方才，皇上亲口对我下的口谕，让我把她带到御前觐见。”
他微微挑眉，“难道郁将军觉得，我不要命了，胆敢假传圣旨？”
林千攸的这话让郁凡泽没了话，的确，林千攸就算是郡马，也是断断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假传圣旨，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郁凡泽深深地看了林千攸一眼，最后点了点头，“既如此，本将军也刚好有事要面见皇上，正好一道同行。”
林千攸看了囚车中的林千然一眼，未提出反对意见。
囚车重新向前驶去，林千然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要紧张得跳了出来，手紧紧地拽着，手心上都是汗渍。
这一路来，她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过，现在，她是真的紧张了。
这一次，当真是放手一搏，要么绝地翻身，要么，一败涂地。
只是，一败涂地的代价有点大，因为那个时候，真正要受牵连的，只怕就不止她一个了。
林千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宫门外，林千然下了马车，只是手上的镣铐依旧戴着，郁凡泽坚决不允卸下。
林千然便这般妆容不整地走在皇宫之中，因为林千攸和郁凡泽两人左右相伴，一路上引得宫女太监频频侧目。
林千然又紧张地拽了拽手，昂首挺胸地往前走着。
金銮殿外，候立的高公公一看到这番架势，愣了，眼中的惊讶闪了又闪，饶是他在御前伺候了这么些时日，也算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大场面，眼前也有些摸不着北。
高公公的眼睛快速地在林千然的身上扫了一圈，心思活泛了起来。
高公公认人的本事极好，他多看了几眼，很快就想起了这一号人，顿时脸色更白了几分。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人，在五六年前他见过，可不就是林家那位小姐嘛！
当时她和贺云修贺将军一同到景王府，给当时还是景王的圣上通风报信，最后圣上发兵从蜀地赶到京城，正是这冒险的举动，才搏得了今日高坐的皇位。
眼下她是逆犯，本应该打入天牢才是，怎这般形容就带到了御前来了？
想到郡马和林小姐的关系，高公公心里不觉微微打鼓，郡马莫不是来给林小姐求情的？
高公公赶紧收敛了心神，脸上挂上笑，“二位大人怎一道来了，可是有要紧之事要向圣上回禀？”
郁凡泽的目光扫向林千攸，他语气悠悠，“方才我押送逆犯前往天牢，郡马半道把人拦了下来，说是皇上传了口谕，要面见逆犯。怎的，高公公不知道这件事？”
高公公闻言，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古怪，快速地在林千攸和林千然的脸上扫了一眼。
只见他们两人神色一片平静，泰然自若，根本没有半点慌张之态。
这样的态度倒让高公公有点拿不准了，他脸上依旧挂着笑，话说得格外迂回，“咱家倒是不曾知晓此事，想来是方才圣上单独给郡马传的口谕。”
郁凡泽闻言，脸上神色也微微变了变，他终究是没有莽撞，不敢像方才一样把话说得太满，一切都只待到了御前也就明白。
郁凡泽语气淡淡，“此逆犯终究是郡马从我手里接手，虽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但我还是要亲眼面见皇上，亲自向皇上禀奏才是。”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烦请高公公前去通报一声。”
高公公看了一眼两人的这般辞色，不动声色，“咱家这便去，诸位请小侯。”
高公公入内，三人立于点外，各怀心思。
林千然悄悄地给林千攸递眼神，她的手心上又已经满是汗渍，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难安，所有的镇定，所有的坦然和从容，都只是强自维持的。
过了许久高公公方走出来，眼神轻飘飘地在林千然的身上扫过，让林千然身子为之一震，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刻绷得愈加紧了几分，只消稍稍使点劲儿，便会马上断掉。
高公公的声音依旧带笑，“皇上请三位进去。”
这次他说的是三位，林千然心里稍稍安了安，至少皇上还给了她入内的机会，没有二话不说便粗暴地把她发落了。
林千然脚步沉稳，微微垂着头缓步前行，目不斜视，她只看到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的自己的样子，发缕凌乱，衣衫被褶出好多褶子，手上还戴着醒目的手铐。
蓦地，林千然觉得有点想笑。
她两次见岳瑾，情形都有点不同寻常。
第一次是和贺云修翻墙而入，最后被岳瑾举刀相向。
第二次，便是这般镣铐加身，一会儿他要是知道了他们联合戏弄于他，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挥刀砍了她。
脑中思绪转了这么几个弯，便已经走进了御书房中。
林千攸和郁凡泽都跪地叩拜，林千然稍稍失神，也赶忙匍匐叩拜。
久久的，她都没有听到岳瑾让他们起身的声音，林千然的头一直低垂着，视线范围内便只是自己跟前的大理石地板。
她似乎感到了来自岳瑾的那股灼灼的目光，许是坐上了九五之尊之位，气场也随之增强，她感到了以前在那位“景王”那里不会有的压迫感。
良久，岳瑾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两位爱卿，平身吧。”
他们平身，而逆犯林千然依旧稳稳当当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岳瑾的目光扫向林千攸和郁凡泽，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话家常，“两位爱卿，今日来找朕，不知所为何事？”
郁凡泽听得这话，目光下意识地扫了林千攸一眼，他微微跨步上前，行礼言道，“回禀皇上，微臣方才于城门处从许大人手中将逆犯林千然接到手中，正待将逆犯押送天牢，郡马便出面阻拦，言道皇上有旨，命他即刻领着逆犯入宫面圣。微臣也正好要向皇上回禀简章，便索性与郡马一道入了宫。”
岳瑾闻言，目光扫向了林千攸，眼神微眯，空气中顿时透着一股微妙的危险。
沉默稍许，只听得“砰”一声，岳瑾大手重重地拍在了安桌上，桌上的茶杯都蹦跶了几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千然的身子也像那茶杯一样，禁不住抖了几抖。
“林爱卿好大的胆子！”岳瑾一声威严低喝，林千攸立时跪倒在地，神色却依旧镇定。
岳瑾突然发作，让林千然整颗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虽然早就预想过这样的场面，却还是禁不住心惊胆战。
“臣知罪！在皇上要惩罚微臣之前，请容微臣进行自辩。”林千攸的声音依旧带着沉稳。
郁凡泽神色间不觉带上了几分复杂，他没想到，林千攸竟然真的有胆量假传圣旨，就算他要救人，也是断断不能这般救的。
如此，不是火上浇油吗？
“自辩？你要如何自辩？依朕看，你是要诡辩！”岳瑾面色阴沉。
林千攸神色微变，他要开口，皇上已经把什么东西扔了下来，直直地扔在他跟前，林千攸眼神瞟了一眼，脸色一变，方才要说的话，也全都梗在了喉头间。
他们本要反将皇上一军，却未料想，这场戏还没开始唱，皇上就已经早早地回过味儿来，把其中的九曲弯绕全都理得清楚明白。
也是，皇上明明让他把木可雕即刻带到御前觐见，可是他却把林千然带了来，还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圣旨。
岳瑾并不傻，稍稍回味一番，再联想到当日在朝堂之上林千攸所说的那一番话，什么得罪了权贵，什么杀身之祸难除，什么不敢入京，说的可不就是林千然吗！
林千然微微抬头，余光瞟了一眼散在地上的东西，她的脸色也骤然变了，一颗心陡然揪紧，一种前途坎坷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来，他们的这一招，当真是触了虎须了。
在一旁的郁凡泽看到这一番动静，神色一片惘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看不明白了。
岳瑾起身，缓步踱了下来，走近他们，连带着，把一股深深的寒意席卷而来。
“你们当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般欺瞒哄骗于朕！用这般先斩后奏的法子，哄得朕团团转，就像耍猴一样耍朕玩儿！你们林氏兄妹，当真是好长进啊！”
林千攸俯首叩头，言辞前所未有的恳切，“皇上息怒，微臣会出此下策，实在是情非得已！微臣家妹乃是无辜之身，当年卷入逆案之中也是遭人算计，如今数年已过，微臣只求事态平息，让她后半生能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微臣突闻家妹在黔地现身，再度陷入被追剿的困境，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才想着竭尽所能解救于她！”
“好个无辜之身，证据何在？空口白牙，便要撇清她的干系？于心不忍，好个于心不忍，那试问，是不是所有乱臣贼子的家人在偏袒维护他们的时候都可以用于心不忍来作为给他们脱罪的说辞？林爱卿，我大元的法度，是能这般任由你捏扁揉圆的吗？”
岳瑾言辞冷冽，几乎已经算是指着林千攸的鼻子大骂，整个御书房的气氛骤降了好几度。
林千然心底的寒意也一下下地往上窜，她对岳瑾还是抱有了太多的幻想，她以为，他会是通情理，讲情面之人。
但是，她却忘了一件事，这件事便是，他的身份已经变了，他已经成了皇上。
任何一个九五之尊，就算以前是个软和的面人，登上这个位置，便总会被权利熏陶得变了样。
他的威权不容人挑战，他的逆鳞，不容人触碰。
而他们，似乎不小心触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