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修从里间走出来,形容苍白枯槁,整张脸清瘦了许多,下巴的胡渣让他显得落拓又寥败。
“怎么样了?”
贺云修嘴角勾出一抹近乎惨淡的笑,“她会醒的,方才我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们听了贺云修的话,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采梦的眼珠子却转了又转,低低地嘀咕,“也不知那黑炭头怎么样了。”
不知怎的,她有点待不住了,匆匆找了个借口便走了出去,往那黑炭头的厢房走去。
她只是来看看他的惨状,仅此而已。
贺云修并未再多废话其他,而是与他们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白衣,应该是被鬼面盗手带走了。”贺云修语气肯定。
“那我们之前的所有猜测,就都是对的,鬼面盗手,就是蒋浩青,而我们之前要用白衣引出他的计划,只怕也被他识破。”林千攸揉着太阳穴,神色带着懊恼。
“他还是这么狡猾,知道我们在用白衣引他,这么长时间一直按兵不动。只等到那天,在那样绝佳的时候,点燃炸药,除掉碍眼的人,顺带着把我们手中唯一的筹码,白衣带走了。”贺云修沉着脸分析。
“他这般举动,也是在向我们示威,向我们炫耀,向我们挑衅,赤裸裸地告诉我们,之前我们的那些引诱之举,多么的幼稚可笑。”
九杉听得他们一言一语地说着,顿时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鬼面盗手就是蒋浩青一流,那日在画舫上比赛,林千攸看到了他,眼神犀利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不敢确定,而白衣,连续两次与鬼面盗手正面交锋,终于也认了出来。
白衣主动找了贺云修,说了自己的猜测,她与林千攸的猜测不谋而合,他们不疑有他。
最后,白衣提出了用她诱敌的法子。
他们去了蒋浩青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只等着他露面,甚至让白衣用了苦肉计,但最后,都没有把蒋浩青引出来。
白衣还不无嘲讽地说:“看来我的影响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但今天,林千然等人受了重伤,白衣失踪,贺云修和林千攸这才深觉,白衣的作用,一直都很大,只是,蒋浩青太沉得住气,久久未曾出手,现在,他们连最后一张牌也丢了。
贺云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恼。
与懊恼相伴随的,是更深浓的激愤、恼恨。
他们胆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下这样的手,迟早,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拿回来!
“现在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引他们出现的筹码,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许柏羽眉头紧锁,心里没有半点思绪。
贺云修眸光深沉,嘴唇紧紧地抿着,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等!”
等!等他们再度出手。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小打小闹,他们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他们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罢手。
只要他们再出手,那么,就一定会有露马脚的时候,就一定能被抓住把柄!就一定能把他们抓住!
贺云修紧紧地盯着外面大白的天日,一双手拽得发白,整个人都像是一根弦一般绷得紧紧的,全身上下的戾气更是辐射甚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
京郊外,某个宅子坐落在山间,宅子干净整洁,墙高屋大,房屋白墙灰瓦,丝毫没有雕梁画栋,却又不让人觉得低了档次,反倒叫人觉得素净庄严。
宅子上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匾:五龙清潭池。
隆冬季节、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而泉中却热气蒸腾。
这里有一穴天然温泉,京中有身份的高官俱喜到此泡上一泡,在京中名气颇盛。
只是,谁都不曾知晓,这里,却暗藏玄机。
前方客房一片热闹,后宅中,却别有一番天地。
蒋浩青的卧房中有一密室,内置红罗帐、象牙床。时值三更,蒋浩青独自进得密室,用火折子把罗汉灯点燃,光线渐渐明亮,榻上重重垂落的纱帐后隐约躺了一人。
她身着白色纱衣,曲线玲珑妙曼,此时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美目紧阖,如同熟睡。
蒋浩青缓缓地坐到了她的榻边,伸出手,在她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抚着,一身轻轻叹息从嘴边溢出。
“白衣,好久不见。”
蒋浩青没有在此多做逗留,他起身,长袖一挥,密室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他快步离去,转进了另一件不起眼的房中,扭动了什么,很快便进了另一处密室。
此密室挖掘很是精巧,因此处地有泉涌,开挖密室之时亦是经过了十分小心地勘测,巧妙地把密室嵌入了后山山体之中,密道的另一个出口,已经是在远离京城的另一端。
此密室宽敞明亮,各种设施一应齐全,俨然与寻常人家并无二致,只不过,这是在地下。
密室中,一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蒋浩青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你找我。”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庞,“你贸然行动了。”
蒋浩青语气却十分坦然,“孩儿没有,那次爆炸,不是孩儿所为。”
蒋天华挑起了眉头,“不是你?那你为何刚巧在那里?”
蒋浩青神色一顿,“那次爆炸,孩儿知晓应该要留到最后,待到那皇帝亲临现场的时候再用,这一次,断不会这么轻易地打草惊蛇,请父亲相信孩儿。若是孩儿所料不错,此次爆炸,是为除掉林千然,而下手的人,多半是郁家的姐妹。”
蒋天华看着蒋浩青,眼眸的寒意终于褪去几分。
蒋浩青依旧垂首立着,蒋天华的声音又淡淡地传来,“你那天带了个人回来。”
蒋浩青的背脊僵了一下,但只是一下,他便恢复了正常神色。他早该知道,他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能瞒得住父亲。
他的声音依旧坦然,“是。”
蒋天华的眸子中又多了几分锐利,“一个叛徒,你留着作何?莫不是,对她动了心思?”
蒋浩青垂首不语,但这副模样,显然已经默认了下来。
蒋天华冷笑一声,“未想到老夫生的三个孩子一个个都是痴情种!一个宁愿背叛我,也要给仇人报信!一个宁愿自废武功,自断阳寿,也要追求所谓的自由!到了你,又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吗?”
蒋浩青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沉着脸一语不发。
蒋浩青不说话的倔强态度反倒激怒了蒋天华,他怒瞪着蒋浩青,眼神阴鸷。
“浩青,你不要以为为父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就非你不可,就会任由你为所欲为!不要以为你替为父讨回了解药,救了为父的一双手,就可以在为父面前谈条件!就是大事成了,只要我想,同样可以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蒋浩青眼中现出一丝讥讽,他抬头直面自己的父亲,“是啊,父亲您是南楚纪氏最后一个王爷,您的身份尊贵,只有季氏那样同样尊贵出身的女人才配给您生孩子!而我算什么?我母亲不过是父亲为在南疆站稳脚跟不得已娶的女人,我也不过是父亲的工具罢了!若不是您那尊贵至上的儿子违逆你们的意思,弃你们而去,怕永远都轮不到我这个卑贱之躯上位!”
“啪!”几乎在转瞬之间,蒋浩青的脸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青隽的脸庞上顿时浮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蒋天华,或者应该说是纪天华。
南楚皇宫被攻破时,他还在襁褓之中,他生而为了复辟,这么多年,他为了这个目的,不惜把自己的女人季灵、自己的妹妹蒋文玉当做工具,送到了仇人府中,让她们成为为他打探消息的工具。
自己的儿子,也只能跟着别人姓。
贺子尘,他纪天华的儿子,他没想到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会背叛他,所以,直到贺子尘被废武功的那一刻,他都不曾露面,因为,他已经不想认下这个儿子。
蒋浩青,实际上该叫纪浩青。
他知晓一切,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前朝末代王爷,而他,还有一个血统纯正的兄长,他要做的事,就是刻苦练功习武,辅佐他们。
直到多年前,他第一次随父母来了京城,他才终于见到了贺子尘,他的哥哥。
那可真是个站在云端高处的男人,无论是身份,还是才学,长相,都压他一头,甚至自己喜欢的女人,眼里也只有他这个主子。
不是不恨的,但,这就是他的宿命,他臣服了。
可笑的是,被父亲寄予厚望的那位哥哥,却丝毫不屑他们谋划的这些事,一心只为博红颜一笑,轻易放弃了他一直垂涎的一切。
贺子尘的放手让纪浩青有了上位的机会,但他却一点都不高兴,因为,这是别人丢弃的东西,他,只能捡别人不要的。
真是可笑。
现在,对白衣,亦是如此,真是可笑。
纪天华一张脸沉得不像话,“谁允许你这样对为父说话!你当真以为为父不敢杀你!”
纪浩青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反正妹妹已经被父亲杀了,再多杀我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反正我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你!”纪天华再度举起手,因为愤怒,面部一阵抽搐。
纪浩青就这样看着他,目光直勾勾的,没有半点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