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声地呼喊。
可是，空荡荡的破败之城上空，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回音。
没有人回应我。
红衣小恶魔看着失落的我，哈哈大笑。
“妈妈，别费劲儿了，你找不到她的。”
我意识到，小恶魔拥有一定的主意识。
她竟然知道我要干什么，那么她也知道自己身处于梦境。
我想解释，但是，医生说了，不能告诉女儿身处梦境中。
我只能改口问道。
“你知道自己在哪吗？”
小恶魔飘到空中，飞到我面前，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陪我玩，我高兴了，你自然能找到她。”
我根本就不信！
怎么可能，她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
我身边的紫色裙子的女儿，拉着我的手。
“妈妈，快来，我们一起玩跳房子吧。”
转头一看，地面上已经画好了格子。
我不能陪她玩，要不然会引起小恶魔的妒忌心。
我拍拍她的手，让她自己玩，妈妈现在有事要忙。
然而，紫色裙子的果果猛然甩开我的手，开始嚎啕大哭。
泪水决堤，瞬间淹没地上画好的格子。
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十分刺耳。
说一句魔音绕耳也不为过。
“妈妈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在忙，你明明就站在我面前，你为什么不跟我玩？”
第一条准则，不可以对女儿说谎。
可是，我并没有说谎啊。
“果果乖，别哭，好不好，我们唱歌可以吗？”
“不！我就要玩跳房子。你不陪我玩，我们大家都不要玩好了。”
紫色裙子的女儿哭喊着跑远了，躲到一棵树后面。
然而，在女儿的意识世界中，她才是真正的主宰。
没一会，泪水倒灌，整座破败之城都被淹没。
我抱着树干，心里一阵焦灼。
要不，我把自己唤醒，离开女儿的意识世界，重新进入？
可是，这样一来，我还得从第一层梦境开始，时间不多了，估计会来不及。
如果继续下去，深层梦境很快就要崩塌。
我和女儿将会在虚无之中，永久沉睡！
进退两难，我都快急哭了。
我问小恶魔。
“你不怕吗，终极梦境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存在。”
小恶魔却笑着说。
“孤独才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正好，你们留下来陪我。”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歌声！
丈夫在哼唱女儿最喜欢的童谣。
我看到不远处，被黑暗笼罩的破败之城透出一丝光亮。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光亮飞过去。
红衣小恶魔着急地飞到我面前阻拦我。
“妈妈，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吧。”
“妈妈知道，自从爸爸走之后，妈妈能力有限，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忙于工作，忽略你的感受。以至于你性格大变。”
以前每个月都会给女儿买漂亮的新裙子，自从丈夫去世后，我半年才给女儿买一次衣服。
女儿在幼儿园就被其他小朋友嘲笑，让女儿很不开心，变得越来越自闭。
我那个时候只想着赚钱就好，时间久了，女儿就会明白的。
可是，我错了，孩子要的是父母的关爱，不一定是物质的丰裕。
情感上的缺失才是最大的病根。
尤其是，每次接送女儿，我很忙，就只能拜托邻居接送。
就造成了女儿的不满和妒忌。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女儿哭着大喊。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送，而我就没有？
曾经的一切，如同电影放映，快速在我眼前浮现。
我看着红衣小恶魔，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果果，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会改，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要！不需要！妈妈留下来就好了，时间永远属于我们！”
丈夫哼唱童谣的声音越来越小，远处的光亮也逐渐消失。
小恶魔紧紧地拽着我。
周围的一切轰然倒塌，再一次破碎。
我的心猛地一颤。
这下完了，彻底凉了……
5
我忍住眩晕带来的呕吐反胃，疯狂地掐自己。
然而，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原来，这就是终极梦境。
黑暗的世界！
能容纳一切，却又什么都装不下。
我往前走，却无法证明，我真的有在往前走。
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一样。
我想起医生的第五条准则，如果失去方向，可以依靠挂钟找回自己。
可是，这里那么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我怎么找挂钟呢？
无法感知一切，我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也在减少。
对了！
挂钟的声音！
时间跳动的声音！
还有一点，现在的我是“意识”，虽然不是我自己的梦境，但是，我应该不怕疼，不怕冷。
只要自己想，也可以飞！
我把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先找回心跳的动静。
再侧耳倾听。
终于！
在无尽的寂静中，我找到了挂钟的声音。
秒针转动的滴答声。
跟着挂钟的声音走，滴答声越来越大。
我睁开眼，挂钟果真被我找到了！
圆形的巨型挂钟，镜面闪烁微弱的光亮。
在黑暗中待久了，我的眼睛也适应了一些。
顺着挂钟发出的光亮，我看清周围。
仍旧身处小洋房内。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楼的客厅。
我呼喊女儿的名字，没有回应。
红衣小恶魔不是从第一层梦境就一直跟着我吗。
可是，终极梦境也没有见到她。
失望再次裹挟我。
突然！
一抹黑色的身影从厨房窜出来，从我身侧跑过。
她撞到我的胳膊，却没有停下来，一直往楼上跑去。
穿着黑色裙子的果果！
这已经是终极梦境，在这出现的女儿，一定是本体！
我立即追上去。
可是，无论我怎么加速，一直都在她身后。
然而，我们俩人却一直在楼梯上跑。
仿佛这楼梯跟跑步机似的。
“果果，快回来，跟妈妈回家！”
前面奔跑的女儿停下了。
我连忙跟上去，想要抱住她。
却被她甩开手，还被她推了一下，我没站稳，滚下楼梯。
疼得我龇牙咧嘴，头破血流，血流了一地。
我惶恐地抽搐着，意识一点一点流失。
这时，丈夫的哼唱童谣的声音响起。
我回过神来，努力控制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受伤，我怎么可能会受伤呢，这又不是现实世界。
再睁眼，地上的血消失了，身上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我爬起来，黑色裙子的女儿朝我挥手。
我跑到她面前，她低语。
“她被困在黑暗中，你要尽快找到她。”
话音刚落，我再次被她推倒，又一次滚下楼梯。
我控制自己的念头，这只是梦境，不是现实。
可是，身上的疼痛感愈发明显……
6
被困在黑暗里？
黑暗指的是什么呢？
这里已经是终极梦境了。
等我站起来，黑色裙子的女儿消失了，就像被燃烧后的纸张，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这时，我注意到，在之前的梦境中，一直背对着我的丈夫，在终极梦境中，竟然是正对着我的。
他穿着一件涂鸦短袖，上面的儿童画都是女儿的佳作。
丈夫正在看一本书，是一个粉色的笔记本。
封面上有几张公主的贴纸。
那是女儿的日记本！
我连忙跑过去，翻看日记本。
字迹是女儿的，上面说她经常会被五个姐姐欺负，只有一个姐姐会愿意帮她。
五个姐姐当中，有一个喜欢穿红裙子的姐姐追凶，谁都不敢反抗。
很快，那个帮助她的姐姐也被她们欺负，最后被关进小黑屋，再也出不来。
女儿尝试躲起来，却总是被红裙子的姐姐找到，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看着这些，我才想起来，因为丈夫的去世，女儿性情大变，有了轻微的人格分裂。
加上我对女儿不够关注，情感上无法给予正确的引导和关爱，导致女儿的病情加重。
看着女儿的日记，我哭得泣不成声。
黑暗，小黑屋……
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女儿自己在家玩，不小心把自己关在了仓库里。
那天我下班回来，没看到女儿，以为女儿是被丈夫带出去玩了。
然而，丈夫也和我一样，回来后没有看到女儿，也以为女儿是跟我在一起。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女儿不见了。
我无法想象，女儿当时才四岁，一个人在黑黢黢的仓库里待了一晚上。
她当时得多害怕啊，嗓子都哭哑了。
从那之后，家里就装了监控器。
我猜想，女儿会不会在仓库里。
钥匙却打不开仓库的门，我只能找东西暴力地破门而入。
然而，当我推开门后，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
是医院的病房！
女儿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没有医生，没有护士，只有女儿孤零零一人。
门打不开，窗户也无法撞破。
我拍打窗户呼喊。
“为什么，错的是我，为什么要让我女儿承受这些。我女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挂钟上的时间显示，只有一个小时了。
我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许久不见的红衣小恶魔陡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忍不住朝着这个妒忌又霸道的人格发问。
“你为什么要把果果关起来？她能享受的，你不也一样能体验吗？”
小恶魔伸手，放在窗户的玻璃上，那动作好像在抚摸病床上的果果。
她呢喃着，语气第一有了温柔。
“我这是在帮她。既然她害怕，要逃避，那么，我就来面对她不想面对的一切。”
我站起来，音调忍不住拔高几分。
“你们是一个整体，你们是一起的，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不能这么做！”
小恶魔猛然转头看向我，露出獠牙，凶狠地说道。
“可是，你们都不喜欢我！你和爸爸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只有乖巧听话，才会被大人喜欢？！”
随着她的怒吼，我眼前浮现几个画面。
有一次，亲戚家的小孩来玩，没经过女儿的同意，就乱动她的玩具。走的时候还带走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
那个小孩一直哭，我和丈夫不想闹得难堪，就让女儿把玩具送给小孩。
等人走了，我女儿生气，把自己关在房间。
答应给她买新的，女儿还是不高兴。
因为那个玩偶是一次亲子活动的比赛奖品。
非常有纪念意义。
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意识到，小孩子也有自己的人权，也需要得到尊重。
我丈夫当时觉得女儿不懂事，明明我已经道歉了，为什么还要生气。
此刻，我拉着小恶魔的手道歉。
“对不起果果，我和你爸爸也是第一次做家长。犯了很多错误。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尊重你。能不能给妈妈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恶魔抬手擦拭我脸上的泪痕，她眼底的红色怒意瞬间少了一半。
我看了一眼挂钟，还有四十分钟。
我恳求她，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打开病房的门，让我带女儿的本体离开。
“只要你陪我玩，我可以考虑一下。”
小恶魔一挥手，身后的客厅多了很多玩具。
一整套的芭比娃娃，还有儿童的厨房玩具。
我陪着她玩过家家，听从她的一切安排。
她笑得很开心，眼底红色怒意还有四分之一。
而挂钟上的时间竟然只剩下十分钟！
我连忙催促她，让我赶紧带女儿本体离开。
小恶魔却甩手，摔了玩具。
“我说了可以考虑，我可没说一定啊。”
她竟然骗我！
“如果果果回不去，你也会永远沉睡！”
小恶魔打了一个响指。
“没关系，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不陪我玩，还有她们呢。”
她的身后凭空出现几个身影。
都是之前梦境里面出现的女儿，穿着不同颜色裙子的果果！
她们的脸木讷，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宛如呆呆的提线木偶。
我女儿绝对不能死！
既然你不然，那我只有杀了你！
抄起餐桌上的水果刀，将刀尖对准她。
“你还想活，就放了果果！”
我记得医生说的准则，不可以恐吓女儿。
可是，我时间不多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刀子逼近几分，落在小恶魔的脖子上。
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还肆无忌惮地大笑。
然而，她身后的几个不同裙子的女儿，疯狂地指着她说着同样的话。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就是她欺负我们，杀了她，我们就自由了！”
对！杀了小恶魔，我就可以带着女儿回去了！
我握紧刀子，用力地捅下去！
7
没有鲜血飞溅，没有疼痛的哭喊。
我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控制住。
转头看去，是我丈夫！
他一如往常，温和地笑着，另一手盖住我的眼睛，将我眼底的愤怒抹去。
“亲爱的，你仔细听，女儿开心的时候，笑起来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我动作缓慢地点头。
紧接着，丈夫又说道。
“好好看看，女儿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我们没有经过女儿的同意，就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但是，我们可以为女儿撑起一片天。”
话音落下，遮住我眼睛的手消失了，丈夫的身影也不见了。
穿着不同颜色裙子的女儿纷纷围着我，唱着丢手绢的儿歌。
我仔细琢磨丈夫的话。
我才真正明白，我和女儿的关系为什么不好。
女儿没有问题，是我有问题。
觉得女儿不乖，是个小怪物，给我丢脸。
女儿一直都没有拒绝走向我，是我把女儿推远了！
随着我的忏悔，周围的世界开始崩塌，一条裂缝越来越长。
挂钟时间显示，只有一分钟！
医生说过，只要打破挂钟，我就可以回去。
如果我现在打破，我还来得及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我已经丢弃过女儿，我不能再扔下女儿不管。
扫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人影。
唯独女儿的本体依旧躺在病床上。
病房的窗户也在分裂，我连忙扑过去，一把抱起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儿。
如果不能救你，那就让妈妈留下来陪你。
小洋房崩塌，周围再次变成黑黢黢一片
终极梦境被无边无尽的黑暗笼罩，我紧紧地抱着女儿。
我们坠入无尽的虚无……
8
当我恢复意识。
听到医生说，我女儿的手术很成功。
我激动地泪花盈盈。
紧接着，医生遗憾地告诉我。
女儿因为车祸，玻璃碎片飞溅，眼角膜受损，看不见了。
而我，因为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我本能地护住了女儿。
心脏受到挤压时间过长，加上流血过多，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了。
我让医生把我的眼角膜给女儿用，顺便告诉女儿，说我有事去了很远的地方忙工作，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果果，对不起，妈妈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