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她的极致。
如果不是这副身体拖了后腿……
如果不是……
现在她还能站在国君府,还可以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战斗。
可惜。
没有如果。
谢子凌的倒下,再一次让谢家陷入兵荒马乱的境界,等再一次回归平静时,天已微亮。
她体力透支晕倒,这一睡便是大半天。
下午,秋日夕阳刺眼。
福妈转身离开不过半刻,房门便被打开,谢子凌脸色苍白、拖着疲惫脚如被灌溉了铅球般的身躯一步一步朝谢之珞的房间走……
夕阳的光圈将谢家层层笼罩,不少光束跳过沙沙作响的梧桐树,不安现状地从窗户窗帘缝隙间倾斜而入,将长长的走廊折射出几道光,光束中漂浮着点点灰末,偶尔微风拂过后,又掀起新的一轮灰尘飞舞。
庸伯端着营养粥上来时,刚巧看到了她慢吞吞地背影,一步步穿梭过光束,一直停在那道已经上了锁的门前。
她隐约闷哼一声,便缓缓转身,背靠着门,徐徐滑坐在地,卷缩着双腿环抱住,便靠着膝盖闭上眼,不稍片刻,呼吸便平静了下来。
庸伯停在走廊尽头,脚步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应该睡着了。
哪怕累倒极致,也要到谢之珞的房间才肯继续睡。
用这样,极度令人心疼的姿势。
他抑制不住眼眶微红,端着托盘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怎么站在这——”
福妈的声音在目光触及走廊尽头那个坐在地上的身影时扎然而止,她脸上的神情慢慢淡去,最后化作一丝无奈,浅浅叹息,忍不住轻声说:
“之珞少爷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凌凌小姐带到这个世界,让她受尽病痛折磨。在老爷与凌凌小姐之间,之珞少爷到底还是选择了凌凌小姐,想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多陪陪凌凌小姐,好弥补未来、他们作为父母,却无法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结婚生子的空缺。”
庸伯神色一怔,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之珞少爷说……
他的妻子,还见过谢之珞?
福妈对丈夫惊讶的目光恍若未觉,缓缓回忆说:
“别人家的孩子,还会因为或是上学念书或是其他,与父母分开个三两天、一个月、半年、甚至两三年啊。但凌凌小姐她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她一直被之珞少爷、少夫人带在身边,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只要她大声叫一叫,就能把他们叫到身边来。”
福妈的声音如同诉说遥远而古老的故事般,苍白而有力,在走廊间回荡,却始终传不到早已陷入昏睡中的女孩儿耳中。
“凌凌小姐就是被一个溺爱宠着长大、一刻都离不开父母的孩子啊。一直被父母娇宠带在身边的孩子,忽然再也找不到父母,就只能寻找父母曾经留下过的足迹,贪婪的汲取最后残留的温暖。她嘴里说是接受了之珞少爷他们已经离开的事实,但心里恐怕……”
还是放不下啊!
娇气又爱哭,都是之珞少爷与少夫人惯出来的。
只是这孩子值得娇宠着,一分烦恼都没有才好。
福妈闭上眼,眨去源源不绝涌出的心酸,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平静。
“还是别让她在这里睡着了,入秋了,容易着凉。”
庸伯连忙回神,跟上妻子的脚步,轻轻走过去,小心将谢子凌抱起。
身轻如燕,抱起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庸伯心中一疼,连忙加快脚步,往谢子凌的房间走去,福妈在一旁帮忙扶着她的头,让她轻轻靠着,不至于会惊醒。
两人一心都扑在了不惊醒谢子凌上,以至于没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老人身影微晃,手杖失重,跌靠在了楼梯扶手上,将偷偷倾斜进来的夕阳光束一分为二。
一旁身形高大的男人将老人扶住,声音沙哑隐约带着苦苦压抑的情绪,“外公,您……保重身体。”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沉沉开口问:“你早就知道,还联合阿庸骗我?”
“……对不起,外公。”顿了顿,男人又说:“她似乎——”
“还有要做的事情没做完,所以要继续瞒着我。”
老人接了他的话,轻轻推开他的搀扶,重新拿回手杖,没再多说什麽,继续往来时的目的走去。
谢子凌房间内,福妈与庸伯刚把谢子凌安顿好,就听到开门声。
两人站起身静立一旁,等候着。
“老爷,司先生。”
“嗯。”
昨晚的事情闹了大半天,每个人都不过是回房小憩三四个小时就起了身,眼中都隐约掺杂了几缕红血丝。
谢无赦也不例外,只是他精神很好,每踏出一步都沉稳有力,只见他径自来到谢子凌的床沿边坐下,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握住她的,一颗心轻颤,明明不是第一次奢望这个事实,但真正得到确定的答案,他还是没控制住——
一把岁数,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找到了。
终于……
找到了。
他的小孙女儿。
可是他的小孙女儿,怎麽就受了那么重的苦,还硬撑着不说。
她到底将他这个爷爷置于何地?
宁愿瞒着,也不肯跟他坦白。
福妈和庸伯站得近,差点儿都以为自己没休息好、老眼昏花了去。
知道实情的司烬君默默站立在一侧,目光死死定格在沉沉入睡的谢子凌脸上,许久,下垂的手不自觉握拳。
——以后,不能让她胡来了。
时间过去良久,久到福妈隐约感觉哪里不对时,才见谢无赦站起身,并说:
“小君,你随我来一趟书房。”
司烬君轻轻点头,“好。”
庸伯自觉就要跟上,不想又听到谢无赦说:“阿福,今天不是到吃药的日子,你去仓库取药出来,以免这丫头醒了,又闹说我不喝药了。”
福妈连忙点头,“瞧我这脑袋,老爷,我这就去熬药。”
“嗯,阿庸,你留下来守着,到饭点凌凌还没醒,就再叫陈医生过来一趟,看看是不是还要再输液。”
“好的,老爷。”
把该说的交代完,谢无赦才在司烬君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
刻意留在后面的福妈回头看了眼庸伯,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总觉……老爷的情绪不太对。
应该是被谢子凌昨晚的行动吓到了吧。
她不确定的想。
天色已晚,她得抓紧时间熬药膳,只好暂时将这个疑惑压下。
——
谢子凌模模糊糊醒来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她摸索着开了大灯,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忽然明亮的光线,软着身子下床。
“噢,好累。”
都没力气了,她不满的嘀咕。
外间候着听到动静的庸伯喜出望外,叫道:
“孙小姐,您醒了!”
“庸伯?进来吧。”
“诶!”
庸伯连忙进了内室,见她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立即说:“您醒的太及时了,老爷和司先生正在用晚餐,刚刚还说可惜您没醒,陈医生说,您今天可以吃些清淡食物,厨房也给您准备了好些菜色。”
体力过度消耗此时又累又饿的谢子凌哪里忍得住,光听到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
“……庸伯,你太坏了。”她咬咬后槽牙,气哼哼地转身跑去洗漱间洗簌,还不忘头也不回的说:“你快去让爷爷他们等等我,别把饭菜都吃完了!”
庸伯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连连点头,“好嘞!孙小姐,我这就去。”
十分钟后,谢子凌随手拿了套对襟襦裙换上,便一路小跑的下楼,还没到餐厅就看到女佣们端着一盆盆盖着盖子隐约飘着香气的菜碟从她面前走过。
她肚子顿时更饿了。
连忙加快速度跑进餐厅。
餐厅换了个方桌,此时方桌上已经摆满了盖着盖子的菜碟,谢子凌的视线被那些菜碟死死控制住,小鼻子不停嗅着,几乎飘过去拉开椅子自觉坐下。
“爷爷,小君,晚上好~可以开饭了吗?”
谢无赦和司烬君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小丫头你醒的挺及时,开饭吧。”谢无赦无奈笑着,抬抬手,示意佣人们把菜盖子掀开。
她不满的嘀咕,“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嘛,我就是被饿醒的!”
随着佣人们接二连三的将盖子掀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菜色也显露了出来,并且还都是谢子凌从未见过的菜式,一时间食欲大作,甚至都没控制住先拿起了筷子,催促道:
“爷爷、爷爷快吃饭!”
她迫不及待的模样,惹得谢无赦越发好笑,眼中的宠溺都快藏不住了,连连摇头失笑,“行了,今天没那么多讲究,吃吧!”
“那爷爷我就不客气了!!”
她咻咻咻的飞快就夹了面前的菜放到嘴里,喝了几天粥又饿了一天的她一时间仿佛品尝到了人间美味,满足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不过,吃着吃着才发现,桌上的每一盘菜色都是精致量少,且都是些清素少油的菜色,一看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爷爷,您真的是太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再也等不到爷爷您放任我随便吃吃喝喝的日子了呢!”
她感动得就差没痛哭流涕。
谢无赦嫌弃不已,“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哈哈哈那么多,你们也快吃!”
刚刚处理好手头工作进来的福妈好笑的摇头,只怕此时的谢子凌已经一心思扑在吃饭上,压根儿就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解释。
看她待会儿怎么应对两个大佬的盘问。
然而是福妈想多了。
吃完饭的谢子凌摸着圆鼓鼓地小肚子,满脸苦恼,“爷爷,我吃撑了。”
谢无赦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吃菜,闻言点点头,“嗯,自己去院子里遛个弯儿,消消食,横竖你才刚醒,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哦。”桌子下的脚刚动,只是目光落在谢无赦身上,又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司烬君身上,疑惑不已,“那爷爷您和小君……”
“你闯了那么大的乱子,爷爷和你未婚夫怎麽也要给你收拾尾巴。自己去玩吧,昨晚的事情你不用再插手。”
谢子凌:“????”
这是不是哪里相反了?
她一头雾水,刚想继续说些什麽,就见谢无赦放下筷子,一边擦嘴,一边对同样放下筷子的司烬君说:
“小君,跟我去书房。”
“好。”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餐厅,直接将谢子凌僵在餐桌上,一脸懵逼。
啊这。
“福妈,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福妈也觉得疑惑不解,不过,“凌凌小姐,我看您还是边遛弯儿边想吧,您这胃本来就小,忽然吃那么多,也不怕给吃炸咯!”
谢子凌:“……有道理!走!福妈,跟我遛弯儿去!”
走到门口,想到什麽,又说:“等等,你回去帮我把手机拿下来,顺便看看王队长有空没有,有空让他到常青院等我。”
猜出她要自己处理善后,福妈没有多问,点头道:“好的。”
经过谢姜晨半夜三更的突袭示威,谢府此时戒备森严,时不时就有警卫队员巡视检查。
连续经过几波警卫队员后,谢子凌才脚步悠悠的来到常青院,在秋千坐下,轻轻晃荡起来。
一天没接到谢之白的电话,国君府那边的事情应该是平静下来了。
福妈很快就将手机拿来,并为她披上加厚斗篷,叮嘱说:
“凌凌小姐,热了也别掀开,夜里凉,我再去厨房给您煮些消食的酸梅汤过来。”
“好,谢谢福妈!”
福妈前脚刚走,王湃后脚也跟了进来,见到谢子凌安然无恙,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王队长你来了。”
“孙小姐,您身体还好吗?”
“当然,我只是体力透支需要休息,休息好了就完事儿。”
“那就好。不知孙小姐那么晚找我,是所为何事?”
“嗯,我这不是睡了一天,忘了交待你了吗。你把昨天晚上损失的人力物力财力都统计一遍,包括我们队员的医疗费用、枪支弹药损失数目……”
她一口气把能想到的所有损失都说了个遍,最后在王湃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说:
“统计完全后,做成账本送去国君府财务处报销,只管往高处报,上次税务问题害我亏了那么多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报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