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赦对自己这个私生子的妹妹关注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丝毫不关心。
“奶奶其实也不是长情的人，她可能早就忘记了她的丈夫是谁，甚至可能连我父母是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她思想有些偏激，年纪上来之后经常记忆错乱，说一些奇怪的话。前天听说你的事情后，跟我说了一些关于家主的事情，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嗯？”她愣了愣，有些猜不透少年告诉她这些事情的目的。
少年忽然转头看向她，笑了，“……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不说出来，我心里压着也难受。反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还是告诉你吧！”
这，还能强买强卖的呀！谢子凌不可思议极了，偏偏谢子飞已经回过头继续看着远方，说：“我奶奶说，是她害死了家主夫人。”
“……我奶奶？你是说姑奶奶害死了我奶奶？”谢子凌惊愕不已。她对早故的奶奶了解得并不深，只知道奶奶和爷爷以及大爷爷三人有一段牵扯不开的过去。
听说，谢无赦和谢无尘两兄弟之所以老死不相往来，是因为一名女子。
转念一想也是。
她大伯谢之仇从小就跟在谢无赦身边长大，但确确实实是谢无尘的亲生儿子，光凭这件事情，就能大概猜出其中的复杂关系。
只是她没预料到只其中还有谢无双这位姑奶奶也掺和一脚。
“奶奶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害死了家主夫人，做了很多糊涂事，很多人都被她间接害死。昨晚还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她大概是真的感到了忏悔吧，她一直在哭，一把年纪，哭起来没完没了。”
一晚上的噩梦……谢子凌才发现，少年眼中血丝有些严重，眼睛也有些浮肿，显然是没有睡好。
“我小时候也见过奶奶做噩梦的样子，她会愤怒、会大笑、但不会大哭……我每次看到，都会特别害怕。奶奶还好几次梦游过，她离开她躲了大半辈子的院子，踏着月色就在谢家族群里来回走着，漫无目的，直到天快亮了，她才会回到院子里继续沉睡。醒来后，她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我想，她应该心里藏了什么秘密，却又无法说出来。”
谢子飞又和她说了很多这些年来谢无双的情况。
最后她不确定的问：“姑奶奶这种事情，应该算是老年痴呆了吧？要请医生去看看吗？”
谢子飞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奶奶一辈子都将自己缩在小院里，是在位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忏悔。我在谢家身份尴尬，没办法查这件事情，只能将我所知道的告诉你，或许你有办法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如果家主夫人真的是被奶奶害死的，这个责任，谁也无法帮她开脱。”
好家伙，少年这是要大义灭亲吗？
仿佛看出谢子凌的想法，谢子飞无奈的笑了。
“我接受的是高等教育，我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即便是我奶奶，甚至是我，我犯了错误，都需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看得出来少年没有在说谎，也引起了谢子凌的好奇。
晚上，谢子凌和谢之骞联系，把少年今天的话大概转述了一遍。
“我没见过母亲，当年母亲之死，也是从爸爸那里听说的。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直不回家看我和弟弟妹妹。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哥哥原来是母亲和大伯所生，母亲和爸爸以及大伯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恐怕只有他们当事人自己清楚。”
“那姑奶奶的话怎么说？她说是她害死了奶奶，要不要查一查？”
“如果姑姑真的害死了母亲，自然是要查的，只是这件事情你要保密，不要让我爸他知道。我他他……在对待母亲的事情上，一向都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谢无赦究竟有多爱他的妻子，谢家老一辈的人都知道。
想了想，她说：“那我秘密让王队长查？王队长好歹也是和你们一起长大，应该对奶奶和姑奶奶的事情熟悉。”
“也行。但你记得叮嘱他，不要在你爷爷面前露出破绽来，你爷爷一触即你奶奶的事情都特别敏感，知道吗！”谢之骞再三叮嘱。
“我知道了，放心二伯。”谢子凌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二伯，说起来王队长应该已经知道你还活着还经常出没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当时可高兴极了，离开的时候走路还同手同脚。”
想起当时王湃同手同脚离开还强壮镇定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
谢之骞在电话那头憋了憋，半响才挤出三个字，“……你说的？”
“怎么可能，他自己猜到的，主要福妈露馅得太明显，而我也担心谢家有人将对我的不满转移到成成身上，就多叮嘱了他几句，一定要保护好成成。王队长简直就是个人精，哪里需要我说。”她连忙否认，这个锅她可不背，而且，她觉得王队长知道谢子成的身份并不是坏事，起码谢子成在谢家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特别现在还是在特殊时期。
“……算了，横竖我最近也要跟他联系，你爷爷手术的事情现在要开始安排了。到时候我先跟阿湃接头，你的任务就是继续盯紧你爷爷吃药。还有，天气转冷，你的药也要开始吃了，明天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啊这。
天气转冷，她的身体基本上属于那种一受凉就病倒的体质，得靠药理调节。
谢子凌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次日，谢之骞说到做到，真把谢子凌的药送过来的，而且，还是他亲自送来的。
他来找王湃。
常青院回廊，谢子凌小心翼翼得躲在镂窗后面，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大男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来打去，看的十分过瘾。
“我没想到你已经懒得这种地步！为了逃避家主之位，连兄弟都敢骗！”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小气到这种地步，见了我就打，你看看我这张脸，听听我这把破嗓音，我还能当家主吗！”
“你把脸整回来不就好了吗！声音无所谓，我听着舒服！”
“？？王湃你对我到底有多少深仇大恨？我这声音你竟然听着舒服？”
“不然呢？既然你活着，那我弟妹呢！她怎么没来？”
“……她走了十几年。”
提到了沉重的话题，两个大男人终于停止了搏斗，静静站立着，气氛慢慢冷却下来。
“那场火难我们得以死里逃生，我虽然没有伤及底子，但被烧毁了容貌，嗓子也被熏毁，身上的烧痕一辈子都去不掉。而阿容她尽管被我保护得很好，没受什么外伤，但她底子差，被毒烟伤及了肺腑，生下成成后没多久，就走了。”
他说的轻巧，但在刚才的打斗中不经意挽起手袖露出了他的小臂，那上面凹凸不平纹路不一的烧伤痕迹根本令人移不开眼。
他们刚刚逃生那会儿，肯定特别痛苦。
一如谢之珞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三言两语的告诉他，他可是肠子胃都被戳穿了还能活下来的硬汉一样。
想到谢之骞和谢之珞的遭遇，王湃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你们都不容易。”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哪有不担心不心疼的。
谢之骞别扭的扭过脸，冷哼，“都过去了，你可别哭。现在我和成成都过得不错，阿容她当年走的时候，也是没有遗憾了的。”
“……那很好。”王湃转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头将眼睛的酸涩眨掉，才转身看向他，“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做？阿珞和你当年发生的意外都明显是有人蓄意为之，我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也查到一些线索，你如果要——”
谢之骞却摇头打断他的话，“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老头子的身体，以前我和阿珞以为老头子身体健康，再撑个十几年不是问题，没想到凌凌回来后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儿。老头子老了，身体得了病，现在只有我能救他，我还活着的消息，只怕瞒不久了。”
王湃立即面色一喜，“那太好了！”
谢之骞：“？？？我老头子生病你很高兴？”
王湃朝他踹去一脚，“我是说你回来！”
谢之骞回谢家，他的兄弟、他的老板要回来，他当然高兴。
谢之骞冷哼，“那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给我家老头子动手术的日子定在过完年，他还有很多药没吃完，得动完动手术后才能告诉他我的身份。不然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术就被我气死了……那我还不相当于弑父。”
“……老爷确实可能会被你气死、还有阿珞。”这点王湃十分认同。
“既然咱们现在达成共识了，阿湃，我跟你商量商量，过几天一起把老头子弄晕，抬到我那儿给他做个全身检查，我好做好手术的完全准备……”
后面商量的事情谢子凌没在看下去。
因为福妈已经笑眯眯的端来了她的药，说：“凌凌小姐，您的药好了，不烫，可以入口。”
“……哎。”
猛女叹息。
她这药罐子的体质，还不知道要延续多久，是药三分毒，她二伯怎么就不听呢！
想归想，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一碗药都往肚子里灌下去，完了苦着脸问：“爷爷吃完药了吗？”
福妈接过她手中的碗，笑道：“是的凌凌小姐，我亲眼看着老爷服下，没有倒药。”
“那就好。走了，回吧，我瞧着我二伯估计今天还要和王队长喝两口。”
“毕竟是兄弟啊！王队长当年和二少爷三少爷一同考入国君院，又拜的是同一个武术老师的门下，常常是三少爷负责出谋划策，二少爷负责后勤保障，王队长则负责执行战斗，其配合默契在连续几年的青年竞赛中拿下第一。后来二少爷决定学医，而三少爷则接受了谢家家主继承人培训，王队长投身军营，以优异的成绩从军营毕业，成为谢家的警卫队队员……”
只是造化弄人，等王湃成为警卫队队长，可以继续和他的兄弟战斗时，他的两个兄弟已经相继出事，他连阻止保护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后面谢之珞还主动联系了他，让他帮忙保护谢无赦，守护谢家，直到最后，谢之珞将女儿也托付给了他。
现在谢之骞也把儿子也托付给了他。
呵呵。
真是好兄弟。
谢子凌还没有从谢之骞和王湃的兄弟友谊事迹中走出来，就收到了庸伯的电话。
她的姑奶奶谢无双出事了。
中午饭点刚到，谢子飞惯例从外头打包了午餐回来，只是去请谢无双下楼吃饭时，看到的是谢无双躺在地上，一旁还跌坐着满脸煞白的谢子辰。
谢子飞在谢家势单力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给庸伯打电话，庸伯也第一时间派了警卫队队员过去控制住谢子辰，然后立即汇报给了谢无赦和谢子凌。
谢子凌当机立断，让福妈去请谢之骞，自己则敢去谢无双的院子。
谢无双的院子在谢家族群最边缘的角落里，谢子凌赶到时，院子里还围了不少旁边看热闹的人。
看到谢子凌身后还带着一个警卫队小分队过来，立即吓得连忙离开。
谢子辰被警卫队控制住，此时正坐在客厅里黑着脸，看到谢子凌进来，立即咬牙切齿地说：“谢子凌！是你下的命令？不让我走？！”
“你是唯一在场的目击证人，我请你留下来请谁留下。”谢子凌面无表情的说着，看向身后的警卫队队员，说：“你们看好他，等我下来。”
“好的，孙小姐。
谢无双还留着一口气在。
谢子凌一进入房间，就感觉到谢无双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她身上。
满脸焦虑的谢子飞连忙放下手中的毛巾，站起来说：“小堂姐，你终于来了！快！快来！奶奶她有话要对你说！！”
谢无双有话对她说？谢子凌疑惑着走过去，还未靠近，床上满头白发的老人就颤颤巍巍的举起手，哑声说：
“小珞，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姑奶奶，我不是——”
老人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根本没听到谢子凌的话，而是断断续续的，吃力的说：
“姑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姑姑当年啊……”
“当年我做错了。”
“我不该听信那个贱人的话，害了嫂子，也害了大哥二哥。”
“小珞，姑姑也差点儿害死了你。”
“你不要恨姑姑，姑姑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个贱人拿我唯一的孩子做要挟，我不配合她的话……”
“可是最后我配合了她，她还是把我的孩子害死了！！”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你一定不能放过咳咳……”
谢无双吐血了。
雪白的棉被上落下了点点斑红，十分刺眼。
谢子飞急的扑了过去，眼泪也出来了，“奶奶！奶奶你怎么样了！”
谢无双还在咳。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谢之骞和王湃大步跑了进来。
谢子凌立即说：“快！过来给姑奶奶看看！”
“怎么回事？”谢之骞阴沉着连推开谢子飞，对还在咳嗽的谢无双一番检查，哪知——
“是小骞吗？……一定是小骞啊……”
谢无双一双浑浊的眼睛中，缓缓流出了血泪。
谢之骞动作一顿，又继续加快检查的速度，一边说：“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噢噢，好！”谢子飞还紧张的站在一旁关心谢无双，谢子凌便应了一声，主动去打开房间的窗户。
下午的微风不一会儿便吹拂进来，将窗户边的白色纱帘吹起舞动着。
老人拼尽最后的力气，细不可闻的说：
“是姑姑对不起你啊！如果不是我将你和……阿容的酒店地址泄露……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到底是谁！
谢子凌忍不住染上焦虑，越发想问一问，姑奶奶嘴里多次提到的贱人是谁。
谢之骞此时只是一名医生。
他做着最后的抢救工作，可到底——
“主楼那个孩子……小心……贱人……会害你……”
风停了下来。
谢之骞缓缓收回手，轻轻摇头。
“无力回天。”
谢无双的气数已尽，即便送去医院也于事无补了。
谢子飞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床上，握着谢无双的手痛苦起来。
谢子凌看的心生不忍，但还是强忍着，和谢之骞他们退出房间来。
这里毕竟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谢子凌没说谢无双刚刚提到的问题，而是交代王湃调查谢子辰和谢无双发病的关系。
王湃立即展开查看现场，并吩咐人调取最近的监控录像。
谢之骞也提出的告辞，“我先走了。”
“好，麻烦你了。”该装还是要装一下。
谢无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谢之骞目前还不想对上他，只好先回避。
楼下，谢子辰也听到了谢子飞哭声，脸色也越发惨白，看到谢子凌后立即激动的站起身，愤怒地说：
“我什么都没有做！是那个老家伙该死！！她——”
“闭嘴，那是你的长辈！”
谢子凌冷声呵斥，在刚死的长辈楼下骂长辈老家伙，也不怕半夜做噩梦。
“长辈？！她算个屁的长辈！她在谢家的地位都比不过一只猫一只狗！不过是一个私生女，爷爷都没将她放在过眼里过，死了就是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谢子凌，我告诉你，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爱怎么样怎么样，老子恕不奉陪！”
说着就要转身出门。
谢子凌没有动，而没有得到命令的警卫队队员也放任他离开。
不一会儿，已经走了的谢子辰，又浑身颤抖的退了回来。
因为谢无赦来了。
谢子凌张了张嘴，有些无力的朝谢无赦摇摇头，“对不起，爷爷，我……尽力了。”
谢无赦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子凌有些担心谢无赦的情况，连忙走到他身边，生怕他伤心或者愤怒过度。
只是谢无赦的冷淡让谢子凌惊愕不已。
他沉着脸越过谢子辰上楼，就站在门口没进去，看着房间里躺在床上已经两眼合上的老妇人，以及趴在一旁痛苦流泪的谢子飞，缓缓吐出一口气，片刻，转身下楼。
谢子凌跟紧着他的脚步，疑惑一闪而逝，爷爷一向重感情，即便是私生子的妹妹，也应该不会那么无情才是……
谢子辰被谢无赦带来的人堵在了门口走不开，此时已经慌乱溃不成军，一看到谢无赦下楼，立即想都不想就跪下来，哭着说：
“爷爷！爷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就是想上楼找谢子飞，我就是想找他，是、是那个贱——是姑奶奶把我叫进房间的！她以为我是谢之珞、是小叔叔才把我叫进去，我哪里知道我一进去她就倒在地上不动了！爷爷我真的什么都啊——”
谢无赦忽然出手，一巴掌甩在了谢子辰身上，力气之大，直接将谢子辰掀翻在地上。
谢子凌心吓一跳，第一次见谢无赦动手打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以后谢之骞和谢之白事迹败露后，谢无赦的反应。
啊这。
汰！
她瞎想什么！
生怕他气坏了身体，谢子凌连忙收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上去拉住他的手，“爷爷、爷爷，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您回去、您回去等着！不生气不生气啊！庸伯，快扶爷爷回去休息！”
庸伯赶忙扶住谢无赦的另一头，说：“老爷，老爷咱们回吧！这里交给孙小姐。”
不想谢无赦却反手将她拉住，推到福妈这边，冷声说：“不必，这件事情你不用管。阿福，送凌凌回去休息。”
什么？！
谢子凌愣住了。
怎么也没想到，谢无赦竟然是这种反应。
更别提——
“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谢无赦声音一沉，气势全开，吓得谢子凌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福妈看出了谢无赦的心意已决，立即拉着谢子凌半推半就的离开。
谢子凌被拉着走，忍不住回头看向屋檐下的谢无赦，委屈一闪而过。
这是……谢无赦第一次对她那么冷淡。
是因为……
她哪里做错了吗？
她忍不住红了眼圈，一直到回到主楼的房间里，福妈给她拿来的热毛巾擦脸，才语重心长的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