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薄寒骁的语气很平静。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秦正威为人傲气,野心十足,如今只能像个木偶似的躺在病床上了此残生,还时不时遭到儿子的冷眼。
以他的个性,自杀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时颂赶到医院的时候,秦臻他们也正好在。
秦律和秦如烟在医院门口等着,见到他们便迎了上来。
秦律的脸上没有一点难过。
秦家人的血脉亲情,还真是淡薄的令人发冷。
时颂心里暗自发誓,她以后绝不可能和自己的宝贝们走到这一步。
“情况怎么样了?”秦臻问。
她和秦正威的兄妹之情很复杂,既爱又恨。
小时候,秦臻也曾因为有这个哥哥,而感到自豪和幸福过。
就算秦正威再怎么混账,可从来没欺负她这个妹妹。
他会想方设法的给她弄来想要的名牌包包和衣服;
会乐此不疲的背着她出去看烟火;
会牵着她的手,两个人瞒着爸妈,偷偷摸摸的去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还会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拳头很硬的把那人狠狠揍一顿,自己脸上也挂了彩,怕她担心,还傻乐的安抚她说‘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你是没看到那个死男人被我打进医院鬼哭狼嚎’的模样,最后回到家,被对方家长找上门,还得挨一顿爸爸鸡飞狗跳的打,却不肯把她供出来半个字……
也就是顾柔出现后,他们四个陷入了苦苦挣扎的四角恋。
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才渐渐分崩离析……
可人到中年,还是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这些前身的恩怨似乎都不重要了。
秦臻的眼眶渐渐湿.润,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去哥哥,对自己的那些好。
秦律道,“护工去打水的功夫,他自己不知道怎么从床上爬到窗户口跳下去了,毕竟是四楼,身上多处器官已经破裂了,刚签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说现在就吊着一口气,抢救也没用,也就是今晚的事儿了。”
秦如烟小声的哭泣,眼眶红红的,看来已经哭过一场了。
但是秦律却极其冷静了。
也比从前更加的沉稳。
秦臻听到这些,默默流了泪。
秦如烟搀扶着她,两个人一起往病房走。
秦律点燃一根香烟,时颂记得他从前不抽烟的,烟雾弥散在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心里。
薄寒骁道,“掐了。”
秦律苦笑,“表哥,我抽根烟冷静下。”
薄寒骁声音很淡,“颂儿不能闻烟味。”
听到这话,时颂愣了一下,秦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赶紧把烟蒂掐灭了。
“不好意思啊大嫂。”
时颂尴尬的说,“没事。”
她本来想说,就算抽烟也没事。
秦律现在心思重,他抽烟不过是消愁。
结果薄寒骁的手揽着她的腰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软肉,她也就没说。
“丧事还是要办的。”薄寒骁对秦律说。
秦律扯了下嘴角,“表哥,我没那么冷血无情,虽然他从来没把我当成过他儿子,可到底真生了我,我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的基因,他还是我名义上的父亲。
而且不可否认,我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比别人优渥的生活条件,都是他提供的,这点抹去不了,也改变不了,等到他咽气之后,我会给他风光大葬的。”
顿了顿,他犹豫了下,说,“不过他说过要把他火葬了,骨灰撒到冰岛。”
时颂怔愣了下,心情有点复杂。
秦正威是真的很爱很爱顾柔啊。
顾柔的骨灰就撒在了冰岛上。
死不能同穴,也要一起碎在同一处地方。
薄寒骁面无表情的说,“你看着安排。”
秦律默然的点了下头,时颂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如秦正威的愿。
时颂和薄寒骁往病房走。
她偏头看秦律,秦律已经重新点燃了烟,愁绪很重的抽了起来,背影隐匿在黑暗中。
她说,“秦律还是挺舍不得他父亲的。”
薄寒骁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秦律的出生,并不在秦正威的预料当中,在秦律还在孕育期间的时候,秦正威就想过办法流掉秦律。
但秦家老爷子强势保下来了孩子,否则秦律也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了,不过在他出生之后,除了父爱,秦正威的确没少秦律秦家少爷该有的待遇。”
可就算有钱、有身份,却得不到父亲的认可,甚至是一句关怀的话和一个慈善的眼神。
这对小时候的秦律而言,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痛苦。
秦律记恨秦正威是应该的。
而秦正威厌恶自己被人算计才生出的血脉也是应该的。
父子俩的账永远扯不清。
时颂微微叹了口气,薄寒骁忽然拧了下眉心,顿住脚步。
见他莫名停了下来,时颂有点疑惑的抬头看他。
不曾想,男人神色无比认真的对她道,“以后我会是一个好父亲。”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更会是一个好丈夫。”
时颂愣愣的站在那里,就这样和他深邃坦诚的眼眸直视,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简直大概有几个世纪那么长。
只觉得鼻尖酸酸的。
眼眶酸酸的。
连声音也是酸涩的,“三哥,你会是的。”
无论什么时候,薄寒骁从未放弃过她。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声音很温柔,“我很清楚我骨子里冷漠又薄情,并非良人,也不是很好的伴侣选择。
容启说我,像一台精密运作的机器,对待任何人都当作是一场交易,若非有利可图,便不会付出真心。
我曾伤过你一次,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锥心痛楚,难以自拔,可时间从不给我回头的机会,好在千帆过尽,颂儿还依旧在我身边,叫我一声三哥……
如今我也已经有你,有了孩子们,午夜的时候贪婪的望着你的脸,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美好,生怕是一场镜花水月,在未来的某一刻会烟消云散,无不忐忑不安、胆寒心惊。
我想对宝宝好,掏心掏肺的好,怕我给你的不够多,不够完美,让你觉得婚姻和爱情不过如此,可我有时又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走入你的心里,让你不再不安。”
他说,“宝宝,再给我多一些时间,我会学会怎么做一个好父亲,更学会如何去爱你。”
他的每一个字都很虔诚和认真。
薄寒骁从不会说谎的。
他怎么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三哥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而已。
所以外人说他冷漠,时颂嗤之以鼻,心中偷着笑。
他的温柔会在潜移默化里,一点点沁入你的心。
等到某一天,便会无法控制的开出鲜花来,让你喜不自胜。
时颂轻轻的抱住他的腰,抽了抽鼻尖,“我可不可以把这些话当成你向我求婚啊?”
薄寒骁皱眉,“不成,这地方不吉利。”
时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他严肃的样子逗乐了。
“要不是地方不对,你是不是就要单膝跪地了?”
薄寒骁的手搭在她的后脖颈,轻轻捏了捏,“那也不行,要做些准备。”
求婚必然要隆重才行。
先前他们的婚事都是老爷子一手操办的,甚至连订婚都没有,这次定然不能委屈了她。
时颂忍不住问,“要做什么准备啊?”
薄寒骁点了点她的鼻尖,“秘密。”
唔——
三哥现在居然还有秘密了。
时颂的手摸进口袋里,摩挲着自己的戒指盒,原本打算今晚就求婚的……
可如果她先一步了,三哥肯定会更郁闷了吧。
想想,她就有些无奈。
而就在这时,进了病房的秦臻出来了,时颂和薄寒骁走了过去。
秦臻抹掉眼泪,叹息说,“人已经意识不清了,估计很快了,我爸妈都已经去世,临走前要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没想到是我最后送走了他。”
时颂宽慰她,“节哀顺变。”
秦正威是自杀。
除了安慰这四个字,时颂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素色旗袍,外边套着狐狸毛大衣的女人,踩着同样色系的高跟鞋款款走来。
看得出她年岁不小了,脸上有淡淡的细纹,很明显的岁月痕迹。
但走路的姿势优雅知性,过来时微微的对他们点点头,面色娴雅超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臻儿,你来了。”女人说。
秦臻见到她,微微点头,“嫂子,你也来了。”
原来她就是在生完秦如烟之后,就去尼姑庵带发修行的秦正威的妻子。
女人看向病房的方向,面色复杂,“好歹夫妻一场,总要送他最后一程。”
秦臻让了路,“好,嫂子,你去吧,我哥……没多少时间了。”
女人点了下头,进去了房间。
之后秦如烟出来了,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说起来,这是父母婚后第一次独处吧。
然而没一分钟,女人款款走了出来,秦如烟诧异的问,“妈,你这就和我爸告别完了?”
女人拢了拢皮草外套,大概是在尼姑庵待久了,身上总有股子焚香的味道。
“我们十五年没见了,本来就没什么好聊的,他就一个儿子,也不需要立遗嘱,剩下的交给阿律办就行了。”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都有点复杂。
不过想想也是,从始至终对自己疾言厉色冷血无情的丈夫,凭什么要求对方哭哭啼啼满心不舍的为他送终呢?
女人没冷嘲热讽,放鞭炮庆祝就不错了。
别人不知道,但秦臻知道夫妻俩之间的那些糟粕,到底也没说什么。
之后回到病房,这才发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秦正威居然咽气了……
她赶紧按了护士铃。
医生给秦正威检查,发现他已经死了。
但从他的咽喉里检查到了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