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廷屿对苏苏,有种格外复杂的感情。
从来没想过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会有一个他五年来都没发现的血脉延续着。
苏苏和自己长得七八分像,一看就是他的种。
但眉眼生得柔和乖顺,这点遗传了于瑾,和她一样的娇弱,但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一个男孩子这么柔,不像他这样的糙汉好养活。
所以苏廷屿让医生格外细致的照顾他,还找了三个护工轮班倒,就怕这崽子产生半点差池。
否则,以于瑾那性格,肯定大闹一场。
苏廷屿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正在安静的看书的苏苏,下意识的去抹口袋里的烟。
刚点上才惊觉这是医院,伸手把烟掐断了,丢进垃圾桶里,问身边的医生,“他的病真就治不好吗?不管什么代价,都不行?”
医生遗憾的摇摇头,“目前这种病,没有治愈的先例……”
苏廷屿闻言心脏抽疼了下,冷着眼看他。
“没有先例你就不能开创先例啊,自己庸医就别说治不好病。”
医生抹了把汗,“苏少说的是……”
“滚吧,留你也没用。”苏廷屿烦躁的把人踹了。
医生连滚带爬的跑了。
苏廷屿敲了下门,原本安静看书的苏苏扬起小脸,看到是他之后,露出失落的表情。
“怎么,你不想见到我啊。”
苏廷屿自来熟的坐在床边,犹豫了下,伸手别扭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到底有这剪不断的血缘关系,他看到苏苏,就是一股子亲切。
“我还以为是妈咪……”苏苏耷拉着小脑袋,“你不是说妈咪很快就回来看我,姥姥姥爷也会很快来看我吗,怎么过去那么长时间,他们还不来呢?难道他们旅游的时候,把苏苏忘记了吗?”
苏廷屿强制把孩子从美国接回来的时候,怕孩子闹腾,于是就撒了谎。
骗他说于瑾和姥姥姥爷出去旅游,还没回来。
苏苏性格单纯,许是在医院待久了,没怎么接触过外界。
苏廷屿稍微骗一骗,再加上他们先前通过电话,苏苏就信了。
苏廷屿想了想,继续骗,“这时候你妈咪应该在南海游泳,你姥姥姥爷应该在沙滩晒太阳,他们好不容易放了个假期,你真舍得打扰他们吗?”
苏苏纠结了下,马上摇头。
“不舍得。”
苏廷屿点了下他的鼻尖,“你还挺会疼人的,这点也不知道像谁。”
苏苏歪着脑袋看他,“可是叔叔,你又是谁啊?”
“我?”这么久了,苏廷屿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他想了想,眉梢轻轻扬起,“我就是你妈咪口中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回来了的爹地,你也可以叫我爸爸。”
听到这话,苏苏的眼神都直了。
“啊?”
小崽子瞪圆的眼睛里,明显写着‘我不相信’。
苏廷屿啧了一声,索性将人一把不大顺手的抱坐到自己腿上放着。
这段时间,他分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护工好好养孩子,什么营养品能用的全用上。
结果小崽子还是这么瘦,这么轻,拎在手上就跟没重量似的。
“怎么,你不信?”苏廷屿问。
苏苏的嘴巴抿得平直,摇摇脑袋。
“妈咪说,爹地要等到我的病好了之后才能回来,我的病还没好,爹地不会回来看我的。”
苏廷屿忽然觉得咽喉有点哽塞,嗓音也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哑,开口,“苏苏的病马上就能好了,所以爹地回来了。”
“真的吗?”苏苏觉得像个梦一样,依旧不敢相信。
苏廷屿捏了捏他的脸蛋,嗯了一声,“我这么帅气的爹地像骗子吗?”
“不像!”苏苏摇头,书本里的坏人都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
而面前的叔叔长得好看,让他有种很亲切,很想亲近的感觉。
他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所以你真的是我爹地了?”
苏廷屿刚准备点头,就被小崽子扑个满怀。
苏廷屿怕小崽子摔着,手臂护在他的身侧,轻轻搂着,“叫一声爹地给我听听。”
苏苏亲昵的坐在他身上,双手抱着他的脖颈,像个树袋熊似的蹭着他脸颊,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和依赖。
分明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好嘛,这是遗传了他的自来熟?
只是这种被依赖,被亲昵的感觉,他非但不排斥,还有种诡异的享受。
分明是陌生的,也是分外柔.软的。
不知怎么的,苏廷屿在外遇到的那些糟心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微妙的感觉席卷全身。
心想,原来这就是亲情的感觉?
苏廷屿对自己这种想法,觉得挺好笑的。
毕竟他父母双全,按理说不该对这样的情感陌生。
可陆远山在他记事的时候,就成天在外边鬼混,好几次他撞见陆远山偷偷带女人回来过夜,被墨文祺发现之后,夫妻俩闹腾得鸡犬不宁,撕扯的格外难堪。
所以家庭对他而言,无非是商品。
陆远山凭借着优越的家世,可以在外边随便玩女人。
墨文祺为了荣华富贵,哪怕陆远山再怎么花天酒地,也照旧要坐稳苏太太的位置。
而老爷子对他是有几分真心,可实际上也是为了苏家的长盛不衰。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带有或多或少的目的。
所以在一开始接触到于瑾那样磊落直白的人后,苏廷屿才会沦陷的如此之快。
可到头来啊,还是被捅了一刀。
被那无情无义的女人一脚踹回了现实。
他怎么能不恨于瑾呢。
可如今抱着乖乖软软的儿子,她把孩子教育的这么好,苏廷屿又不知道该怎么恨她了。
久久的,被苏苏这么抱着,苏廷屿感觉到肩膀的地方湿湿的,不由得把小崽子的脸扶正。
果不其然,哭成了大花猫。
泪珠珠不要钱的掉。
苏廷屿一下就无所适从了,心脏还有点揪着般生疼。
“怎么还哭上了,不叫爹地就不叫呗,我还能打你不成?”
赶紧拿着纸巾给他擦。
都说生女儿招人疼,他生个儿子都疼成这样了,生个闺女还得了?
苏苏已经很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了。
可是效果似是不佳,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的,控制不住砸在苏廷屿轻抚着他脸颊的大手上。
“别哭别哭,再哭我就不让你见妈咪了。”
苏廷屿没办法了,只能拿出杀手锏。
医生说,一定要孩子情绪稳定。
苏廷屿是真怕他哭出个三长两短。
果不其然,听到于瑾,小崽子的眼泪就跟关了阀似的,顿时不掉了。
“不,不行!”他紧张的说,“要妈咪,不能不让我见妈咪!”
苏廷屿轻嗤,“那你别哭啊,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老子五岁之后就没哭过了。”
可苏廷屿大概忘了,在于瑾消失的无数个夜里,他哭得比谁都像个狗。
苏苏坚强的点点头,主动用纸巾擦眼泪,带着哭腔的闷声从他怀抱中传出来。
“苏苏不哭,苏苏也像爹地一样坚强。”
‘爹地’两个字,成功把苏廷屿叫懵了。
明明是他让小崽子叫的,愣是好久没反应过来。
不得不说,很受用,很奇妙。
他如今的父爱爆棚,哄了小崽子好一会儿,才伸手掐了掐他脸颊。
语气稍稍放缓,努力让小崽子听起来温柔些。
“乖,你告诉爹地为什么要哭?是护工和医生欺负你了吗?”
这才是苏廷屿关心的。
他儿子这么乖,被人偷偷欺负那还得了?
苏苏摇摇脑袋,眼尾还有点红,“没有,是苏苏觉得太幸福了,我也有爹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说我是小野种,妈咪也不会和那些坏人打架了。”
听到这话,苏廷屿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有人骂你?谁敢骂你?”还有打架,怎么回事?
他把小崽子抱好,让苏苏面朝自己。
“儿子别怕,以后有你爹给你撑腰,在深城咱横着走,他骂你,你大耳光抽回去,往死里抽,擦,谁敢骂我儿子,老子弄死他!”越想越气。
苏苏呆呆的看着暴躁边缘的爹地,好久没反应过来。
他舔了舔唇,话音比蚊子还细。
“可那是我上幼儿园时候的事儿了,我都忘了那些人叫什么了……”
苏廷屿严肃的道,“这种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了?”
“而且当时妈咪已经帮我骂回去了,爹地,你不要生气了。”
分明被骂的是他,现在爹地却愤怒像个暴龙。
苏苏还得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的抚摸他的后背,给爹地顺气。
不过有爹地袒护的感觉好幸福啊。
苏苏觉得现在是最幸福的小孩子了。
就算……就算现在真的要死了,他也不会遗憾了!
而苏廷屿还在气头上,低头又看到小崽子手背和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似乎有点理解于瑾为了苏苏,那么偏执发疯的样子。
他儿子太招人疼了。
不过……
苏廷屿问,“你妈咪帮你骂回去?她还会骂人的?还会打架?”
苏苏用力点头,挥舞着小手。
“妈咪当时可厉害了,抓住那个小朋友妈咪的头发,把她打的屁滚尿流,后来那个小朋友家里很有钱,再加上我生病,就只能退学了……从那以后我就在医院里学习……”
单单听着孩子的只言片语,苏廷屿就能想像出于瑾那股泼辣劲儿。
和印象中的于瑾,完全不同。
看来在美国这些年,这女人过得并不好,可即便不好,也从不肯找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