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回府后便直接去了苍松阁。
老承安侯身子底子好,休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可以略略活动。
阿贵劝着老承安侯不可活动太过,老人家却充耳不闻。
刚好陆霄进来,阿贵忙哭丧着脸求世子多劝劝。
陆霄径直将老承安侯的拐杖摘掉,弯腰一把就将老承安侯横抱起来,抬脚两步便放回了榻上。
老承安侯顿时气得直朝陆霄身上招呼。
“你个小兔崽子!”
陆霄将老承安侯扶正,又退回一步在榻前站定。
老承安侯这才瞧见他脸色不对。
“臭模样,被人揍了?”
陆霄话刚要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老承安侯顿时严肃起来,“说吧!”
陆霄斟酌了一番,才又坐到榻边,若无其事地捏起了老承安侯的腿脚。
“祖父,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老承安侯一愣。
陆霄又道:“您也知道,自从那次受伤以后,我对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有时候想起来,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比如我娘,我都完全不记得了……”
老承安侯叹息一声,以为又是承安侯做了什么,才让陆霄想起了小时候。
他将自己的记忆整理了一遍,捡了些告诉了陆霄。
“你小时候最是老实不过,余氏让你去捡银杏的果子给你父亲入药,你当真一个人去捡,结果中了毒上吐下泻……
“你是个孝顺孩子,你祖母身子不好,你便日日去过问她用没用药,吃了多少饭……”
老承安侯说着说着,似乎也陷进了回忆里。
他眼神放空,不知想起了什么,久久都未再说话。
陆霄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腿长,走得又很快,阿福紧赶慢赶也追不上他,急得在后头连声叫唤。
“世子慢些,等等我!”
陆霄却突然停了脚步,转身问阿福。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并不是我?”
阿福还在大喘气,“您什么意思?”
陆霄垂下眼,转身继续往外走。
阿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嘀嘀咕咕。
“什么我不是我,您不就是承安侯世子陆霄吗?难道还会是别人不成?”
这话让陆霄又突然住了脚。
他双拳紧握,拼命压制住脑中激荡的思绪,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纷乱的思绪和记忆狠狠拽了回去。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时候,但他只以为是创伤让他将不愉快的过往掩埋。
如今却突然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在老承安侯的嘴里,小时候的他老实,孝顺,乖巧,总是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
可他记忆中的自己,分明叛逆,活泼,总有闯不完的祸。
有很多小厮跟着自己,替自己挨罚。
他还有一个伙伴,乖巧,懦弱,总有个女人劝他向那个伙伴学一学……
那个伙伴是谁?那个女人又是谁?
先承安侯夫人——他的母亲王氏,去世的时候他才两三岁,会有那个超凡的记忆记得她的模样吗?
陆霄想不起来。
他拼命敲打着自己的头,想让记忆变得清楚些,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阿福吓得连忙来扶他,又叫了人来帮忙,将陆霄弄回了谨身院。
那跟踪陆霄的太监回宫后,便去见了延平帝。
“官家!您猜奴才此番出宫探亲遇见了谁?”
延平帝将朱笔放下,淡淡掀起眼帘。
“你这老货,还让朕猜?朕偏还就不猜了!”
太监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是奴才僭越,实在是太过震惊,官家可知,奴才今日见到的那人应是……承安侯世子!”
延平帝重新握笔的手略顿了顿。
“陆家儿郎?”
他轻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儿子。
“想来他也已成年了吧?”
太监轻觑了延平帝一眼。
“是,陆世子和大皇子同年,如今算来已二十又二了!”
延平帝重又将手中笔放了回去。
“竟已……也是,称儿也已经走了十二年……”
忆起往事,延平帝不由有些唏嘘。
太监也跟着叹气。
他偷偷觑了延平帝一眼,状似无意。
“所以奴才今日才会这般震惊,实是这陆世子如今成了年,竟与官家您有五六分相似,倒让奴才不由想象,若是大皇子还在,应也是这般风姿卓秀的模样!”
这倒令延平帝有些好奇。
“果真?”
“可不是吗?要不奴才怎么会让您猜呢,奴才见着的时候便十分震惊……”
延平帝沉默了一瞬,而后缓缓道。
“那就……等皇后寿宴,给承安侯府也送张帖子吧!”
太监躬身应是,朝延平帝行礼后退了下去。
过了两日,康家大太太带着人来了宁府,正式替侄儿康五少爷提亲。
李氏在那日冰人上门后,便将事情告诉了宁知时。
宁知时心知以宁家的门第,宁宛如能嫁入康家已是高攀,对于她去做个续弦并没有任何意见。
若是宁宛如当真能嫁过去,对自己的声誉也只有好处。
李氏得到了儿子的认可,高兴得浑身都充满了劲儿。
康大太太上门,还专门问起了盛家二房嫡女盛秋霜。
李氏便遣人去霜华院请她去前厅见客。
盛秋霜并没有推迟。
康家看的是她的面子,她自然少不得要出面。
只是别想让她表态担责就是了。
见了康大太太,她果然对着盛秋霜好一通夸奖。
“有盛大娘子这样名门之后教导,想来宁家姑娘定是不错的,难怪我那弟媳见过一面就非要将她娶进门呢!”
李氏被夸得十分高兴。
“正是正是,我们如姐儿很听嫂子的话的……”
盛秋霜笑容标准。
“哪里哪里,如姐儿是跟着一位安平伯府出来的教习学的规矩,我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年轻妇人,又能教她什么?”
李氏没听出盛秋霜的推脱,连忙推销着女儿。
“对,那位张教习可是安平伯府出来的,教出的姑娘个个都有出息!”
她沾沾自喜于自己女儿可是安平伯府的教习教出来的姑娘,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康大太太并未戳破,也只以为盛秋霜只是出于礼貌谦虚几句,便跟着夸了夸。
她看出这个李氏不是个上的了台面的。
不过也不打紧,只要盛大娘子能替她兜底,这亲事也不算坏。
最重要的是俊才那个孩子,这个心结若是过不了,只怕在举业上再难有进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