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阿见2025-06-24 14:5010,611

6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我尝试着起身,却发现四肢酸痛得像散了架。

躺在空无一人的总统套房里,我用力地回想昨晚发生的种种事。

才猛然发现,自己真的被林长君卖了。

我狠狠地咬着下唇,直到腥甜的铁锈味渗出。

把凌乱一地的衣服都捡好穿上,我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间。

边流着泪边打车,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查款。

ATM电子屏上,赫然显示了一行刺眼的数字。

我自嘲地笑了笑,收回银行卡,朝医院走去。

我去交钱的时候,又看见顾榕溪了。

他依旧如从前般,朝我露出温和的笑。

我将银行卡里剩余的钱交给他。

他眼神里很是疑惑。

我装得风轻云淡,

「过段时间我要出差,可能有个把月不能来看她了。」

「这钱是她的疗养费,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帮我照顾一下我妈妈吧。」

说完,我朝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顾榕溪觉得,又看到了高中时期的李卿卿。

那个时候的她,也经常露出这样的笑容。

温柔却有些距离感,但依旧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他郑重地答应下来,表示自己会好好照顾阿姨。

我放下了心,朝他告别。

当晚,我就上吊自杀了。

在林家别墅里。

林长君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开会。

他愣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果断撇下十几个高层管理,发了疯似的往家里赶。

7

「顾医生,病人已经没事了。」

「不过,她有一项身体指标异常......」

病房外,两人的说话声逐渐遥远。

我还没死么?

睁开眼,是空无一人的病房。

大概盯了一分钟天花板,一个高大的身形推开了门。

是林长君,他提着一袋粥。

眼神依旧淡漠。

想起那天的事,我气不打一处来。

倏地起身,张开嘴就想破口大骂。

「你来干......咳......」

才吐出几个字,我瞬间咳得痛苦。

林长君眼中闪过一瞬心疼。

却迅速消失不见。

他微蹙着眉,来到我床边。

「你挺能耐。」

男人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对我冷嘲热讽呢。

呵呵。

我与他针锋相对。

「没有林大少爷能耐,彼此彼此罢了。」

「咳咳——」

林长君冷笑一声,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他把粥端到我面前,作势就要喂我。

真是惺惺作态。

演给谁看啊。

我躺下去,撇过头,缩进被窝里。

恶魔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要我喂你,还是要我灌你?」

我相信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咬牙切齿地转回头。

我幽怨地死死盯住他。

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把粥吹凉了,一口一口喂到我嘴边。

我机械地做着张嘴吞咽的动作。

曾几何时,我生病的时候,他也这样照顾我。

我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过。

林长君看得又是皱眉。

他淡淡问,「太烫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此时病房的门被敲了两声。

顾榕溪很合时宜地出现在我们俩面前。

看着面前似乎温馨的一幕,他有些无所适从。

林长君挑眉,眼神若有所思。

我知道,他大概认出了顾榕溪。

上次是他送我回来的。

我开口问,「怎么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长君。

表情有些难堪。

他说,「这关系到病人的隐私。」

我果断对林长君道,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粥我自己会喝。」

林长君也懒得对着我装体贴,他把粥放下。

临走前贴着我的耳朵,对我下了狠话。

「明天我再来看你。」

「下次再自杀,我不介意让她和你陪葬。」

我瞳孔放大,心脏猛地一跳。

又是熟悉的威胁。

见我仍吃这一套,他满意地起身,摸了摸我的头。

与顾榕溪对视时,他的唇角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

转身离开了病房。

不知怎地,他走后,顾榕溪感到后背一凉。

我虚弱地问顾榕溪,

「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顾榕溪才回过神,

「我们在给你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发现你身体有异常。」

他的眉紧紧皱着,似有化不开的愁。

我问,「哪里异常?」

他一字一顿,

「血常规异常,主要表现为血红蛋白水平下降。」

「卿卿,是胃癌晚期。」

胃癌,晚期。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

顾榕溪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

醒来的第一个消息。

真是惊喜啊。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心里又酸又涩,想抱抱她。

又想起来刚刚来病房的男人。

他大概是她的男朋友吧。

他们刚才那么亲密。

这么想着,他抓了抓裤腿,控制住了自己想要抱她的冲动。

顾榕溪问我,「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你男朋友?」

我刚想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想想有些多余。

便说,「别告诉任何人。」

他眼里疑惑中带着震惊。

我忍住哽咽,然后缓缓道,

「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8

我爸死了。

老家的烟花厂发生了爆炸案。

而我爸,也是被炸死的一员。

我妈匆匆改嫁到林家。

那时,林阿姨刚去世一年。

她带着我来到林家大宅。

满目辉煌,我见到了那个与我纠缠一生的少年。

林长君性情淡漠,待人虽温润如玉,却没有温度。

在林家出事之前,我与他相处得并不算差。

我来到林家的第一年,常常会思念父亲。

那年的清明节,我躲在别墅的花园一角偷偷哭。

林长君发现了。

他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

忽然被阴影包围,我诧异地转过头。

林长君双手插兜,神色不清。

他背对着日光,半边脸隐匿在阴影里。

缓慢开口,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沙哑。

「蹲在那里干什么?」

我连忙擦干眼泪站起来。

慌不择言,竟说了实话。

「哥哥,我,我想我爸爸了。」

他一愣,反应过来我说的是亲生父亲。

他问,「你爸在哪?」

我说了一个地名。

他想也没想,带我去了那里。

到了我爸的坟地,他才堪堪忍住惊讶的表情,

「你爸,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将一束菊花送到他的碑前,开口,

「今年。」

他蹙了蹙眉,表情复杂。

很久之后,我听到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

「节哀顺变。」

「至少,以后你还有我这个哥哥。」

心里积攒多天的悲痛,一瞬间爆发到极点。

我的眼泪决堤。

滔滔不绝对他讲着爸爸的好。

我说,以前爸爸下班了,总会给我们带好吃的。

虽然妈妈老说,那是垃圾食品。

爸爸却总说,吃一点没事。

于是每次我们父女俩吃着香喷喷的烤肠烤串时,妈妈也过来吃两口。

爸爸很爱妈妈。

妈妈爱花,鲜花店里的花束太贵了,爸爸没有钱。

但他依旧每天从外面带几束花回来,插在餐桌的花瓶上。

有时候是路边摘的野花,有时候是花店里单支售卖的鲜花。

我也很喜欢爸爸送的花。

他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收到过花。

那天,他陪我在爸爸的坟前待了很久。

后来回了林宅,每次吃早饭时,桌上都放着一束花。

我几乎一瞬间想到了林长君。

然后看向他。

他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妈妈经常让我去找林长君补习功课。

林长君也算得上一个好哥哥。

虽然不喜欢帮别人补习功课,讲题时却也认真负责。

我的成绩与他自然不能相比。

但也不差。

他常年霸榜年级第一。

我也经常能进入年级前十。

一切都很幸福。

不是么?

直到我高考那年。

我的十八岁生日当天。

那天,妈妈在跟林叔叔出差。

我打了个电话过去,母亲便决定提前回来。

陪我过完成人礼生日。

没想到,回来的半路上出了车祸。

林叔叔在车祸中当场丧生。

母亲变成了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六年。

从未苏醒。

林长君也就是从那时,变得暴戾又偏执。

当他拒绝为我妈妈付高额的治疗费时,我才惊觉,他从未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家人。

他始终拥有掌权者绝对的高贵与自傲。

拒绝完我的请求,下一秒,他又眯起眼。

薄唇一张一合,「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于是,我成了他背地里的情妇。

阴暗肮脏,见不得人。

后来,他私自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只为了让我留在这座城市,留在他身边。

每月打钱的时候,再百般折磨羞辱我。

床上,他曾不止一次掐着我,咬牙切齿道,

「如果不是为了给你这个贱人过生日,我爸怎么会出车祸?」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妈,我爸怎么可能提前开车回来?」

「怎么死的不是你妈呢?」

9

末了,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知道吗,顾榕溪。」

「他甚至拿我做权色交易。」

说着,我脱掉了身上的病服。

不顾他的阻拦。

触目惊心的红痕,遍布整个上半身。

这副身体,毫无少女的美感可言。

更不会让人提起任何兴致。

顾榕溪眼角有些湿润。

他声音微颤,

「他怎么敢......」

我倒是看开了似的,反过来安慰他,

「其实也还好,他要我的身体,我要他的钱。」

「你情我愿不是么?」

顾榕溪一改往日的温和,重重往床上锤了一拳。

「这算哪门子你情我愿?!」

「所以你才会自杀对不对?」

「是他逼你的。」

语言像一把杀人的尖刀。

字字诛心。

我垂眸不语。

半晌,才说,

「顾榕溪,我困了。」

我的确困了。

言罢,立刻陷入了长久的睡眠。

梦里,有爱我的爸爸,有还没改嫁的妈妈。

我拉着他们俩一人一边的手。

在老家的路边幸福地散步。

走着走着,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

我定睛一看,是少年林长君。

他站在路的中间,神情不明。

一张嘴,凉薄的话语便刺痛了我的心。

「李卿卿,你不配得到幸福。」

「你永远也不会幸福。」

我惊醒。

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往窗外看看,阳光刺眼。

已经第二天了。

林长君言出必行。

今天依旧来医院看我了。

我倒希望每日都见不到他。

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

门一打开,他身后探出半个娇小的身躯。

女人冲我笑得甜美。

「卿卿,我和长君来看你了。」

林长君这时才正式介绍她。

「她叫李清月,我女朋友。」

我不得不佩服。

论恶心人,他排第二。

没人敢排第一。

李清月和我,今天是第二面。

她倒会自来熟。

她提着滚烫的粥,向我走来,

「你是长君哥哥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我帮你把粥打开,你趁热喝。」

嘴上套着近乎,可我不曾从她眼里见到半分亲近。

我不动声色地疏远她,

「不用了,我自己来。」

她却热情难却,作势就要帮我把粥打开。

刚想给我递过来,手中一滑。

李清月瞬间惊呼一声。

「啊——」

冒着热气的粥直接倒在了我的病床上。

我没反应过来。

一小部分粥顺势溅到了我手上。

手背瞬间冒红。

林长君见状,立刻冲过来。

语气紧张地开口——

「清月,你没事吧?」

清月。

又是清月。

他心里没有我半分!

我忍住火辣辣的疼。

苦涩都化在嘴里,难以言喻。

顾榕溪过来查房。

他刚进门,见到我红肿的手背,又看见林长君正在帮李清月吹手。

那只手白嫩细腻,没有半点红肿。

顾榕溪急忙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两人。

检查完我的手,他忍住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装作语气平常,

「照例查房,病人手好像受伤了,我要帮她包扎伤口,麻烦二位先出去。」

这时,林长君才回过头来,施舍给我一个目光。

他第一次露出几分局促。

带着李清月出去了。

10

在医院住了几天,我执意出院。

顾榕溪坚持不让我走,说不治疗会加重病情。

我问,治疗了就能痊愈么?

他不说话了,目光幽幽。

胃癌晚期,痊愈的可能性不过百分之一。

我嗤笑,自己本来就该死掉了。

「不回去,他会怀疑。」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得了癌。」

我才不想遂了他的愿。

我才不想,躺在病床上,等待他来施舍关心。

我才不想,他看着我,对我冷笑道,这就是你的命。

顾榕溪怔怔地看着我。

终于没有再开口。

片刻,他道,

「身体不舒服的话,立刻给我打电话。」

我只嗯了一声,转过身,走出医院。

刚到大街上,便被两个保镖拦了路。

「林小姐,少爷嘱咐,您出院了,必须带您回家。」

说完,另一人打开了不远处的车门。

我一声不吭上了车,回了林家的别墅。

我的行动远没有从前自由了。

为了防止我再次自杀。

林长君在别墅各处都装了摄像头。

我的房间外,时刻有人二十四小时值守。

直到有天早上,医院的电话打来。

「你好,十八床病人准备进手术室,家属提前来等候。」

我心中绷着的弦将断未断。

头昏脑涨地穿好衣服,我叫了司机。

一路狂奔到医院。

守在手术室外,我心中忐忑焦灼。

不一会,手术室的灯灭了。

顾榕溪出来了,一脸疲态。

我揪着他的衣领问,

「我妈呢?」

顾榕溪不反抗,也不挣扎。

他眼神悲痛,垂着头。

残酷地通知我一个事实,

「十八床病人,死亡时间早上十点零一分。」

心中的弦终于彻底绷断。

我不是早该知道,妈妈根本没有醒来的可能性吗?

可她只要躺在病床上,我就觉得她始终还在。

她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几年之后。

总有一天,她会醒过来。

那时候,她会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

像从前一样。

她会一点一点抚平我所有的棱角。

她会回来,给我珍贵的爱。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走了。

真真切切地走了。

我甚至没见她最后一面。

我彻底孤身一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爱我,疼我。

我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掐住顾榕溪的脖子。

红着眼,让他继续滚回手术室做手术。

他们都说我疯了。

死死拽住我,怕我伤了主治医生。

只有顾榕溪一人,恨不得让她掐死自己。

以泄心头之愤。

哭累了,疯累了,我瘫软在地上。

声音沙哑得像濒死的荒漠之人。

我问顾榕溪,

「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他瞬间红了眼角,声音哽咽,

「你还有我,还有我。」

「从今以后我陪着你走。」

「离开林长君。」

顾榕溪终于将我死死地抱在怀里。

那双手紧紧环住我,紧到我快要窒息。

很久没有人抱我了。

他的怀抱真的好温暖啊。

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躺在爸爸妈妈怀里睡觉的日子。

难以言说的痛苦一瞬间将我淹没。

五脏六腑都开始出现剧痛。

像被千万根针一齐刺向我。

我忍不住一把推开顾榕溪。

「咳——」

我转头,双手撑地,咳了一声。

地上出现一片刺目的红。

11

入秋了。

我彻底住进了病房。

林长君已不再把我关在别墅里了。

他开始像变了个人似的。

每天为了我端茶倒水,忙前忙后。

我笑得没有一丝温度。

随意地问他,「这么怕我死?」

他没有心思再跟我吵架。

只是低垂着眼,无言地为我倒水。

白天他要上班,下班后,又要马不停蹄跑来照顾我。

连轴转让他一脸疲惫,就连胡渣都来不及修剪。

淡青色的一圈,覆在他唇周。

我再一次打翻他给我倒的水。

「滚。」

他破天荒地没有吭声。

只盯着我,脸色阴沉。

我以为,他又要掐上我的脖子。

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沙哑地开口,

「是我的错,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再骂。」

说完,他继续给我倒了一杯新的水。

我冷眼看着他,他碰过的杯子,我都嫌恶心。

我将林长君曾经说过的话还给他,

「你怎么不去死呢?」

他平静地说,「等你好了,我马上死。」

我像是被这个字眼刺激了,狂怒道,

「我不会好了!不会好了!」

林长君红着眼,低吼道,

「李卿卿,我说过,你没资格死!」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资格?那你有资格活着吗?」

「为什么我妈死了,你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

「你怎么不替她去死呢?」

无数次,他对我说过的最恶毒的话,我想悉数奉还。

这一次,总算实现了这个愿望。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我肺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手抵着床,我又咳出一口鲜血。

林长君眼神猛地一沉,心脏瞬间被揪得生疼。

连带着声音都带了几分慌乱。

「卿卿!」

第一次见他这么无措,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又被气得吐了一口血,怒骂,

「你个癫公,愣着干嘛,找医生!!!」

他胡乱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连声答应。

12

医院的氛围还是太过凝重。

我思来想去,都不愿再呆下去。

于是叫来顾榕溪,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他听后,毫不犹豫道,

「搬来我家吧。」

我便离开了病房,搬到了顾榕溪家里。

听说,后来林长君在医院找不到我时,疯了似的抓着每一个人问,

「卿卿去哪了?」

直到从一个小护士那里得知我还没死,他才松下一口气,瘫软地坐在地上。

嘴里一直喃喃,

「还好,活着就好......」

李清月将他从医院带了出去。

出去后,他便一蹶不振。

连李清月碰他一下,他都嫌脏。

他阴骘地盯着李清月,表情像是要吃人。

「我说了,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认清你自己的位置。」

「我不想再看到你,滚远点。」

李清月听完后,指着他,你了个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末了,吐出一句「渣男」,哭哭啼啼跑掉了。

再后来,他不知从哪听说的,得知是顾榕溪把我带走了。

他找到顾榕溪,和他打了一架。

两人鼻青脸肿,谁也没讨着好。

顾榕溪抹了抹嘴角的血,「你也配见到她?」

林长君不顾他说的什么,只偏执地重复,

「李卿卿是我的!」

「她是我的,你拿什么跟我争?」

周围的人都说,「他真的好癫。」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吧。

他的精神状态,也许早就出了问题。

就在父亲死掉的那一天。

顾榕溪只冷冷地扫向他,

「就凭我珍惜她,尊重她。」

「我从来不会把她当成一件物品对待。」

「我爱她。」

「你呢?你敢说,你爱她吗?」

林长君迷茫地盯着地面,两眼放空。

爱?

自己爱她吗?

当她第一天来自己家时,他只怕这个新来的小女孩,会分走自己仅剩的父爱。

可当她一个人蹲在花园的小角落哭泣时,他却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也会心疼她。

当她来敲自己房间的门,叫他给她补习时,他出乎意料地认真。

他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

却为了她,硬是把她不懂的题,讲了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

他觉得,自己是爱她的吧。

可是,当自己父亲死的那一刻,他对她的爱也逐渐扭曲。

恨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又恨自己竟然还敢爱她。

于是他发了狠地折磨她。

以此来麻痹自己,装作对她没有半点爱意。

他的确骗到了所有人。

大家都以为林长君不爱李卿卿。

所以才会日夜羞辱她,折磨她。

才会把她送上别人的床。

逼得她自杀。

又为了继续折磨她,才把她关在别墅里。

派人日日守着她,不让她再次自杀。

13

从前没发现,四季变迁如此之快。

就在我打针吃药的日子里。

竟一下子入了深秋。

我的身子已经感到愈发沉重了。

有时候想出去晒晒太阳,得坐在轮椅上行动。

顾榕溪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他在家里的阳台上,种了许多花草。

家里还有一只猫咪陪着我。

那是我捡的流浪猫。

它叫小白。

我第一次见到它,它躺在路边奄奄一息。

毛发里沾着血迹,破败不堪。

眼睛也被人挖了一只。

我看着它,哭了很久。

我以为它死掉了。

顾榕溪却将它捡起来,带去了宠物医院。

他说,「尽人事,听天命。」

小白就这样活下来了。

父母总是比死亡来得更快。

我抱起它,一下一下抚摸它的毛发。

因为细心呵护,它浑身光泽顺滑,还长了一层层膘。

我细声呢喃,

「今年还没入冬,你就遇到心软的神了。」

它冲我喵呜叫了一声,小小的脑袋直蹭我的手臂。

玄关处的门响了几声。

顾榕溪回来了。

见我怀里正抱着小白。

他皱了皱眉心,似乎不太高兴。

「怎么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

我说,「这里太阳好好,很温暖。」

他执意给我披了一件毛衣外套。

待他走近,我才发现他嘴角的伤口。

「你被人打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便想到了林长君。

我不动声色问,「他来找你了。」

不等他回答,我又问道,「你告诉他我在哪了?」

顾榕溪急得连忙解释,「怎么会?」

说罢,又讷讷摸了摸鼻梁,

「只是他自己打听到了,知道你住我这。」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踏入这个小区一步。」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转而心疼地望向他。

我将轮椅推回了客厅,喊他过来,

「我帮你上药吧,榕溪。」

「啊?」

顾榕溪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来这里这么多天了。

她向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任何事。

更别说如今主动关心他。

回过神来,顾榕溪连忙点头。

乖乖坐到沙发上,看着她掏出药箱。

然后拿棉签和消毒酒精。

再将碘伏涂上他的嘴角。

动作轻似羽毛。

他的手逐渐抓紧了裤腿。

心里又涌上一股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下一秒,她却问,

「他也伤得很严重吗?」

顾榕溪悬着的心,终于沉沉地掉下来。

像是溺水的人刚抓到一根稻草,却无济于事。

在爱她这条路上,他一个人走到黑。

一点办法都没有。

14

我终于还是在那个冬天,再次见了林长君。

某天早上,他一脚踢开顾榕溪办公室的门。

脸色阴沉得不像样。

然后在顾榕溪的注视下,缓缓掏出一把匕首。

顾榕溪瞳孔一缩。

却见他下一秒割开了自己的腕部。

这一幕被刚来办公室的小护士看到,她尖叫,

「有人自杀了!」

林长君闷哼一声,昏迷前最后说的是,

「让我见卿卿。」

「求你。」

那天他回家,脸色黑得可怕。

我以为林长君又去找他麻烦了。

刚想开口,他却抢先我一步,

「卿卿,他自杀了。」

「就在今天早上。」

手中的杯子下一秒被摔得粉碎。

我感觉手上有些颤抖。

不受控制。

明明希望他死掉的。

可听到他自杀的消息,我怎么这么恐惧呢?

顾榕溪清扫了地面,将我的手轻轻握住,

「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他说他想见你。」

「他已经抢救回来了,但还在昏迷,没什么求生意识。」

我强忍住发颤的声音,艰难道,

「我要去医院。」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闷闷地嗯了一声。

林长君见到我时,表情近乎凄切。

他哑着声唤我,

「卿卿,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一开口,依旧是讥讽,

「是啊,听说你自杀了。」

他眼神里出现一丝光亮,没听出我话语里的奚落。

下一秒,那束光亮瞬间暗淡,因为我说,

「特意来看看你死透了没。」

林长君怅然若失,竟也遗憾似的,顺着我道,

「是啊,我还没死。」

「我应该割深一点的。」

我双目睁圆,觉得他真是神志不清了。

他却说,「我很庆幸,你来了。」

「卿卿,你是爱我的,对吗?」

我冷冷扫他一眼,「爱?我是受虐狂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爱你?」

他反问我,「那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我好笑地看着他,

「你要是在顾榕溪办公室自杀,死了,那就是医闹致死。」

接着,我冷冷威胁他,

「你最好不要再去找顾榕溪的麻烦。」

他表情似乎有些落寞。

一改曾经的冷酷暴戾,听话点头,

「你来看我,我就不闹了。」

「卿卿,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说罢,眼神紧紧追随着我。

生怕我下一秒消失在他面前似的。

我眉心紧蹙,看着完全陌生的他。

像两个极端。

偏执至极。

温顺至极。

我想他真的病了。

15

过后两天,我没去医院看他。

听说他又闹起了绝食。

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于是我再次来了医院。

只是这一次,是坐着轮椅来的。

我懒散地垂着眼皮,不看他。

林长君见到我这副模样,作势就要拔下针头。

我一个眼神盯过去,他瞬间安分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上唇,表情难过。

「你的病,医生怎么说?」

我保持缄默,懒得开口说话。

说话聊天什么的,都太累了。

我不愿开口,尤其是对他。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再问下去。

起身,移着输液管,朝我走来。

他对我轻轻地说,

「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

我这时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出院?」

他的心像被揪了一角,隐隐作痛。

林长君知道,自己出院后,她一定不会再来看自己。

于是他说,

「医生说手伤还没痊愈,可能还要一周。」

他说完,我继续保持了沉默。

医院的后花园,一片雪白。

四周花草都附上了一层薄雪。

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接住了飘在空中的雪。

掌心的温度让它瞬间融化。

林长君忽然开口道,

「你好久没去看林叔叔了。」

我没什么力气,虚弱地嗯了一声。

他试探地问,

「改天,我带你去看他吧?」

我犹豫了一会。

抬眼,对上他万分期冀,却小心翼翼的眼神。

几片雪花轻柔地落在他的睫毛处。

片刻失神,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得恍若隔世。

曾几何时,林长君也这样与我一同看雪。

16

高二那年,林长君又和我回了一趟老家。

那时刚放寒假。

春节前夕,四处张灯结彩。

我想回家给爸爸烧点香。

爸爸只有我一个亲人。

不是有人说么?

真正的遗忘,是不曾被所有人记得。

我不去看他,他就真正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林长君和我回到县城,先去集市买了纸钱。

路上,我被一老人叫住。

她硬要给我看姻缘。

我拗不过,随意给了她一张面额不大的纸币。

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林长君。

他正在另一个摊位挑挑拣拣。

老人手摸下巴,思索一阵,喃喃道,

「你与他,有缘无份,一生纠缠。」

「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半辈子孤苦伶仃。」

我问,「然后呢?」

老人道,

「客死他乡。」

那年的雪下得极深。

十年难遇。

17

离开病房之前,我叫了他一声,

「林长君。」

他的眸子片刻清明,立刻回应,

「我在。」

我说,「看完我爸爸,我们就别见了。」

不等他拒绝,我又接着道,

「否则,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林长君瞬间身体一松。

心里时不时一阵钝痛。

半晌,才讷讷地答应下来。

18

雪没有停。

已入了深冬。

林长君在医院赖了几天,我始终未再去。

他这才失魂落魄地出了院。

林长君出院当天,我的病情急速恶化。

当晚就进了ICU。

这一次,我再没出院了。

顾榕溪每天都来病房照顾我。

他进修已结束,当天就买了机票。

带我上京治病。

没告诉任何人。

19

后来,我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连轮椅都坐不上了。

我的胃口开始变得很小,常常只能喝些清淡的小粥。

我变得很嗜睡。

时常一觉睡到下午三四点。

凌晨却又清醒得睡不着。

我就在这样半梦半醒间,回忆着许多往事。

它们走马灯似的穿梭在我眼前。

我时常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深夜,雪粒子打在窗外,像在下雨。

我觉得吵。

顾榕溪说,「这是霰。」

他望着窗外,似自言自语,

「下霰,意味着暴风雪快要来了。」

我也半眯着眼,望向窗外,

「顾榕溪,明天带我出去看看吧。」

窗外,雪声依旧。

明天没有到来。

20

林长君出了院,处理完公司的事。

一刻也不停地赶往林宅。

李卿卿在林宅仍有许多衣服。

他一件件收拾好,准备带上它们去接她。

卿卿答应了他,一起去看林叔叔。

她那么爱父亲,一定不会食言。

只要见到了她,一切就还有转机。

他要好好照顾她,求她能够原谅自己。

如果她不原谅,他就跪在她父亲的墓碑前发誓。

让她看在林叔叔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的卿卿一向嘴硬心软,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然后他会改正自己的缺点,对李卿卿很好。

很好很好。

这样想着,林长君噙着笑。

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

当他把车开到顾榕溪楼下时,门卫罕见地没有拦他。

他有些不安,太阳穴突突直跳。

似乎预料到什么不好的事。

「李卿卿呢?」

门卫知道他说的是谁。

之前,他来这闹过好多次。

都被拦住了。

所以,门卫对他印象深刻。

「他们啊,早就搬走了。」

「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巨大的恐惧将林长君吞噬。

他慌忙拿出手机,拨打李卿卿的电话。

可却忘了,李卿卿早已把他拉入黑名单。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打给医院,问顾榕溪在哪。

医院却说,

「顾医生早就进修结束,不在这里上班了。」

他神情慌张地打开车门。

转身时,甚至打了一个踉跄。

一路飙车,闯了三四个红绿灯。

他来到医院。

见人就问,「李卿卿在哪?」

他们都说,不知道。

林长君将人猛地推到一边,暴怒,

「滚,都给我滚!」

旁人见他如此,都以为他得了精神病。

最后,还是当初那个小护士,站在他面前。

语气淡淡,「这是顾榕溪的电话号码。」

于是,他开始疯了一样拨打顾榕溪的号码。

没日没夜信息轰炸。

「你把她带去哪了?」

「她答应我了,改天一起去给她爸爸扫墓。」

「天气这么冷,她身体不好,会冻发烧的。」

「你没钱没势,拿什么保护她!」

「她还生着重病。」

「你把她还给我!」

......

林长君经常坐着,打电话给李卿卿。

即使知道李卿卿已经把他拉黑了。

他又打给顾榕溪,顾榕溪从来不接。

她去哪儿了呢。

他又开始对着顾榕溪的号码,信息轰炸。

21

李清月回来了。

林长君叫回来的。

但他不喜欢对着她说话。

他只喜欢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像李卿卿一样。

安安静静地。

22

顾榕溪又回了医院。

林长君不知道从哪来的消息。

看着眼前的人,林长君上去就揪着他的衣领,

「卿卿呢?你把她藏哪了!」

顾榕溪一把甩开他。

吐出一句,「疯子。」

「我问你话!」

顾榕溪停住动作,转身。

一字一顿,

「李卿卿死了。」

23

死了。

他说,李卿卿死了?

怎么可能呢。

他们约定了,要一起去看林叔叔的。

她怎么能失约呢。

顾榕溪说,「她是在医院突然走的。」

林长君四肢瘫软,目光空洞。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在他们一起看雪的时候。

她就已经很累了。

他想过,她死的那天,他陪在她身边。

他的卿卿很怕黑。

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会很害怕的。

他们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

他时常被她的梦魇弄醒。

然后他会趁她昏睡,轻轻地拍她。

等她再无动静,才拥着她睡去。

可李卿卿不知道。

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24

林长君彻底自暴自弃了。

林家的家业,他丢到一边。

日夜带着李清月去酒吧喝酒。

醉生梦死。

有一次在喝醉了,李清月把他送回林宅。

她扶着他的头,「长君哥哥......」

半醉半醒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年少的李卿卿。

他看到她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

像是做错了事似的,嗫嚅道,

「哥哥。」

每当她叫自己哥哥时,准是做了亏心事。

恍然间,他目光清明。

一把推开李清月。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他嘴里一直念叨,「卿卿。」

李清月流干了泪,甩了他一巴掌。

「那么爱她,那么放不下她。」

「那你去找她啊!」

25

林长君笑了。

笑得阴沉。

「你以为我不敢么?」

李清月只当他醉得神志不清。

「那你就去。」

林长君笑得眼角湿润,直不起腰。

「无论她在哪,我都会找到她。」

说完,他冲到别墅的顶层。

纵身一跃。

26

雪,依旧下着。

林长君死后,人们发现他早已写好了遗书。

按照遗书,他被葬在了李卿卿的老家。

李卿卿的墓,和他不远不近地靠着。

远远看去,像一家人。

又不敢靠得太近。

两个孤单单的墓碑,覆满了一层薄雪。

27

他这一生,孤苦伶仃,再无依靠。

客死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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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批男友为了报复我,亲手将我送上了别人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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