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吴天居然要进言,苏云清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吴天挥了挥手,胡明怀和石勇他们立马自觉地往前走出十几丈远,只留下吴天和苏云清两人,站在原地。
“这没别人了,说吧。”苏云清表情严肃地说道。
“把米换成糠。”吴天吐出五个字。
“什么?”苏云清的表情顿时绷不住了,惊呼出声,随即脸就黑了,压低声音吼道:“你知道糠是什么吗?那是给牲口吃的。”
“赈灾粮不够吃。”吴天淡淡地说道。
“那也不能把给牲口吃的糠给人吃!”苏云清愤怒地低吼。
“灾民没吃的,白莲教的贼人一来,他们就会反。”吴天淡淡地说道。
苏云清瞬间被噎住了,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吴天,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红一会儿黑,一会儿怒气冲冲,一会儿咬牙切齿。
吴天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淡淡地说道:“大人,我只是给个建议,听不听在您……对了,顺便说一句,一斤米,能换十五斤、甚至二十斤糠,咱们就按十五斤糠算,也就是说,原本能救活一个人的粮食,现在能救活十五个人了。”
苏云清顿时怔住,充血的头脑一瞬间回归理性。
沉默片刻,苏云清说道:“可,糠毕竟是给牲口吃的,不是给人吃的。”
吴天默然,心说宁这不就是怕事后被御史参一本吗?怕影响自己的仕途?嚯,合着您也不是一心只为国为民,不计个人得失啊,感情宁也有自己的算计和私欲啊。
但吴天没点破,只是撇了撇嘴。
然而就是这个无声撇嘴的动作,强烈地刺激到了苏云清的自尊心。
但没等苏云清再开口找回场子,吴天又继续说道:“对了,顺便还要提一句,换成糠以后,刚才那些来抢粥吃的豪门家奴,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来了,因为不是饿到一定程度,吃糠?那肯定是难以下咽的。”
苏云清眼睛一亮,终于领会到了吴天这个建议的好处,不仅仅是一下多救活了十五倍的灾民,同时还筛选掉了那些扒皮洗髓,蹭吃蹭喝的蛀虫,一箭双雕啊!
虽然糠是给牲口吃的,口感非常差,但吃不死人啊,总比那些吃观音土爆肚而死的强吧?总比吃草根树皮拉不下来憋死的强吧?
情急之下,权宜之计,吃糠的好处那么多,坏处,似乎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越想,苏云清的眼睛就越亮,心思就越活。
吴天适时地说道:“大人,小人就是给一个逼不得已下的权宜之计,只要能渡过眼下的难关,以后你可以为灾民们争取一些补偿。”
这就是把矛盾转移到灾后了。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大家都心知肚明,灾后,是不可能有任何补偿的。
甚至因灾漏交的银子、粮食,和徭役,都要一滴也不能少地补交。
除非皇帝下旨,免除一些地方的税赋和徭役。
沉默片刻,苏云清说道:“如果情况到了那一步,本官会一力推行……你且放心,这个建议麻烦不小,本官不会说出你的名字,不管有任何麻烦,本官一力担之。”
这才像是一个清流清官,该说的话嘛。
吴天满意地一掬到底。
这个建议,其实他也是从电视剧里学的,上辈子那部叫《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电视剧,剧中的和珅就是这么干的,除了把米换成糠,还有往米里掺沙子。
坏的方面肯定有,但好的方面,无疑就是筛选掉了哪些蹭救灾粮的人。
至于现实中,和珅是怎么敢的,吴天不知道,也没查过,反正就是拿来主义呗。
如果苏云清不接受这个建议,吴天也无所谓,反正他是来查账的,不是来承担责任的,他早过了热血沸腾送人头的年纪了。
如果不是心还没冷透,吴天也不会出这种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只有麻烦的建议。
一行人继续前进,一路上又经过了两个施粥点,情况都和第一个差不多,苏云清也因此掌握到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这一晚,吴天他们是在一处用来屯粮的临时军营住宿的。
吴天不懂军事,但对比上辈子参观过的子弟兵军营,他觉得这玩意儿简直和清末堕落的绿营,又或者明末世袭的军户,有的一拼。
守备懈怠,军纪散漫,卫生状况极差,甚至军士们一个个都面黄枯瘦,没有活力……就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抵挡的住白莲教的贼兵?
吴天瞬间就对阻拦白莲教起兵的事,不抱希望了,只想尽快完成查账,然后尽快离开这里,直接去府城。
连他一个小人物,因缘际会,都能得知白莲教要起兵造反,朝廷肯定更早就得到风声了,但到目前为止,吴天看不到朝廷有任何挽救的举措。
只有一个苏云清,还是半私下里的行动,目标还是查账,揪出贪污的蠹虫,而不是应对白莲教的贼兵。
很离谱啊!
不知道为什么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心理状况那么好。
当然,如果偌大的大夏朝,得不到白莲教准备起兵的情报……那就合该这样的皇朝覆灭。
反正无非是换一个新皇帝罢了。
咦……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的真相?
吴天紧了紧衣衫,不敢再去想太多。不过要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后悔这一次富贵险中求的行动,就是他的真心话。
第二天一早,吴天一行人再度出发,这次苏云清没有再在一路上的施粥点浪费时间,而是直接开向赈灾衙门的驻地——高兰县城。
骡车一路不停,吴天他们的吃喝拉撒也全在车上,终于赶在第二天傍晚关城门前,进了高兰县城。
进了城,苏云清第一个找的就是御史杜碑。
也不知道这俩人在书房里说了啥,只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出了门,御史亲自领着苏云清他们,直接来到高兰县县衙,这里已经被赵元秀征调为赈灾衙门的临时驻地了。
“封门,没有本御史的手令,所有人不许进出衙门。”
“来人,把赈灾相关的所有账本,都封存起来,所有账房先生都去签押房暂住。”
两道命令一下,整个县衙的气氛都紧张起来。
不过这和吴天没什么关系,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查账……他和张有根两人立马进入到高效的工作状态。
两人按商量好的,把所有的账本都分类,先算进项和出项的总账,然后他们并不是再按月和日,去挨个核对更细的账目,而是直接分工——张有根去查所有大的进项和出项,吴天去查所有多次重复的小的进项和出项。
也许是穿越者的福利,吴天的记性非常好,所以一遍账本翻下来,他很快就能把那些多次重复的收支,单独拎出来,一一记录。
其他的收支,暂且都不管,就优先查这两项。
古代毕竟没有计算机,做账也很原始,以吴天的经验,只要掐准者两项,肯定能找到突破口。
然后就看苏云清的意思了,如果要深挖,那就继续查。如果点到即止,那就收队封账,根据现有的账目去查人……查人就和吴天没关系了,他也绝不会插手。
怕被灭口。
苏云清和杜碑都很紧张,甚至杜碑一再询问苏云清:你只带了两个账房先生,其中一个还那么年轻,够用吗?一个晚上发现不了线索,怎么办?那赵元秀可是工部侍郎,我虽是御史,但手里没点东西,我也扛不住啊。
苏云清还能怎么办?只能选择相信吴天啊。
毕竟,他本来也不可能带着几十个上百个账房先生,浩浩荡荡地来查账啊。
不仅府尹不会同意他这么疯狂,他自己也找不到那么多水平够,又信得过的账房先生啊。
好在杜碑也只是说说,他都已经行动了,做出了选择,哪还有回头路可走。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快到子夜,吴天瞪着通红的两眼,拿着一沓纸,递给苏云清。
“苏大人,幸不辱命。”
苏云清和杜碑两人闻言,顿时困意全消,跳将起来,两人一起伸出手……要不是吴天反应快,这两人差点儿把纸给撕成两半。
但两人把纸拿到手,头顶着头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只好请吴天来解说。
吴天指着上面列出的一项项统计,游刃有余地做出了解释。
收支项目的合计,严丝合缝,完全对的上,张有根已经连续核对过三遍了……这说明,要么没有问题,要么有大问题。
如果有问题的话,那说明做账的有高手……这个时代的高手。
但吴天查了多次重复的小项支出,就出问题了,首先,和之前在三个施粥点记录的数据,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是大不一样。
赈灾衙门的账本,记录每天下拨给各个施粥点的粮食,都是足量的,但施粥点记录收到的粮食,却只有十分之一。
那只能是赈灾衙门的账本作假。
整个再去,施粥点足有上千个之多,让这么多人一起造假?
开玩笑。
而且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也不可能同意造假。因为万一有御史下来调查,你这个点的账目是接受了一万斤大米,结果下发和做粥,合计只有一千斤……你怎么解释?那九千斤去哪了?
分分钟杀头的罪过,替人背黑锅。
仅这一项,就足以证明,赈灾衙门的账目,作假了!
不敢说贪污了九成,但绝对是贪了很多。
杜碑和苏云清两人,顿时眼睛亮晶晶的,才短短两个时辰,就查出了这么关键的证据,人才啊!
啊不,大才啊!
另一边,胡明怀和石勇两人,也都喜笑颜开,这下,吴天和张有根的大功有了,他俩也能蹭个小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