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脑子疯狂飞转,拼命给自己圆场:“是、是……我那小厮跟了我好些年,向来忠心耿耿,这次更是豁出性命救我,我已派人送他去治,只盼他能平安无事。”
当时他站得远,料想大长公主他们没瞧清楚究竟,吴浩索性大胆换了套说辞。
听着倒不像是他把小厮拽来挡死,反倒成了小厮主动献身。
大长公主淡淡睃他一眼,目光似有实质般压在他身上。
吴浩喉间发紧,浑身绷得像弦。
恰在这时,场中忽起一阵欢呼,众人纷纷抬眼去瞧。
却是苏景熙率先轰入一球!
他头回参加骑射大会,在场上却如鱼得水,灵动至极。
那球好似黏在他球杖下,楚萧等人几次联手围攻,都没能从苏景熙这儿抢去。
“苏景熙!厉害啊!”
同苏景熙一队的几个少年满眼亢奋,毫不吝啬夸赞。
百闻不如一见,这苏景熙年纪虽小,本事却极了不得,难怪司成大人对他青眼有加。
苏景熙闻声回头,扬了扬手中球杖,扯出抹痞气十足的笑。
当真意气风发。
苏芙芙激动得不行,一只手猛拽苏欢的衣袖,一手指向场中,满脸雀跃。
———姐姐!四哥好厉害!
这可是全场头一个入球!而且四哥神情瞧着轻松极了,好似半点力气都没费。
苏欢低头瞧她,忍俊不禁:“见你四哥赢,这么欢喜?”
苏芙芙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重重点头。
———那当然!姐姐不这么觉得吗?
苏欢也点点头,诚心实意道:“看来前些年的兔子没白追。”
苏芙芙:“……”
她默默坐回去,小手一抱。
苏景逸也赞同颔首:“回京这些日子,景熙一直憋闷,今日总算能透透气,自然格外高兴。”
苏芙芙幽幽叹口气。
———不提也就罢了,这猛地说起从前……她竟有些想念姐姐烤的兔子了。
坐在一旁的钦敏郡主听到他们的话,差点没绷住。
能在骑射大会上拔得头筹、出尽风头,不知是多少世家子弟的向往,换做旁人,早该喜得合不拢嘴,结果你们姐弟三个,竟在这讨论追兔子?
大长公主打量苏欢好几眼,心下颇感意外。
这么多人议论她的婚事,偏她像是最不上心的那个。
无论是苏崇岳提她与吴浩有意定亲,还是吴浩笃定说自己真心求娶,甚至苏黛霜都跳出来横插一杠……诸般种种,从头到尾,欢丫头竟没半句表态。
她不过看看骑射大会,再喂苏芙芙吃些东西、喝口水,悠闲从容得好似真就是来玩的。
其余诸事……好似与她半分相干都无,比局外人还像局外人。
大长公主想了想,忽而失笑。
亏她先前还几次提点,明示暗示欢丫头,不必忧心自己的婚事,就算苏崇岳想搞花样,也得过她这关。
如今看来,纯粹是她多虑了,欢丫头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大长公主自然不会觉得苏欢这般反应,是要事事听苏崇岳安排、逆来顺受。
只是……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
想通这节,大长公主也不着急了。
她挥挥手:“罢了,这事急不得,先看比赛吧,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吴浩没料到自己竟这般轻易蒙混过去,暗自窃喜。
苏崇岳也松了口气。
方才他差点以为大长公主要直接反对这门亲事,真要那样,他也没辙。
还好,还好!
骑射大会继续进行,楚萧憋了口气,发狠要找回面子,攻势愈发猛烈。
可苏景熙比他预想的还要灵活机敏,哪怕数人合围,苏景熙也总能轻松突围,再出其不意轰出一球。
短短工夫,苏景熙已连进五球!
观赛人群中不时响起惊叹与欢呼,连姬帝看向苏景熙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赞赏。
“倒是个好苗子,比起楚萧来,也不遑多让。”
钦敏郡主有些郁闷,柳眉微蹙。
从前她总觉得楚萧哪儿都好,做什么都厉害,可如今……竟被轻易比下去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她父王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心态最是关键。
可楚萧的表现,却叫她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半个时辰后,这场骑射大会终于分出胜负———自然是苏景熙他们轻松赢下比赛。
楚萧脸直接黑了,借口身体不适,连中午的宫宴都没参加,直接走了。
苏景熙得了不少赏赐,还结识许多朋友,当真畅快极了。
离宫时,他们的马车堆得满满当当。
“苏二小姐,剩下这些,要不帮您放到前面?”宫人满脸殷勤。
众人都知苏家这姐弟几个如今有尚仪府撑腰,在陛下跟前也得宠,态度自然与从前大不一样。
苏景熙立刻回绝:“别麻烦叔叔他们,算了吧。”
刚走到马车前的苏崇岳脸色隐隐发青,想说些什么,又有诸多顾虑,最终还是闭了嘴。
宫人愣了愣,有些为难:“这……”
一辆马车忽然在旁停下,车帘掀起。
苏欢忽有所觉,回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深邃黑眸。
魏刈道:“正好我这有些芙芙的东西要送到苏府,不如,同路?”
旁人不明就里,苏欢却瞬间反应过来———他先前答应过,只要芙芙解开那连环锁,里头的东西便全送她。
苏芙芙显然也想起这事,眼睛倏地亮起来,巴巴回头看苏欢。
苏欢屈膝行礼:“那就先谢过世子了。”
马车缓缓前行。
魏刈抬手:“连环锁已开,请。”
苏芙芙迫不及待打开最上面的抽屉。
苏欢唇角微弯。
这小妮子的财迷属性……
忽的,她唇角笑意猛地一僵。
一卷书静静躺在那儿。
那是一本卷宗,来自———刑部。
苏欢睫羽轻颤:“世子此举是何用意?”
魏刈嗓音清冷:“三年前,镇西侯秦禹贸然出兵,致使数万将士殒命定戎关。白骨皑皑,血流成河。陛下盛怒,镇西侯府满门抄斩。满朝文武避之不及,唯有时任刑部郎中的苏崇漓大人长跪宫门前为其求情,最终被贬清河镇,却在途中遭逢意外身亡。”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少女的神情。
苏欢面色沉静,眼底无波无澜,叫人难以捉摸心思。
“这卷文书,便是当年镇西侯一案的卷宗。”
魏刈道,“我想,苏二小姐或许会有些兴趣。”
这卷宗关乎当年真相,甚至可能藏着苏崇漓之死的答案,她身为女儿,不可能无动于衷。
苏欢沉默不语。
苏芙芙察觉马车里气氛不对,仰头左右张望,小手搭在第二层抽屉上,迟迟没有动作。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苏欢很快做出决定。
“世子送如此大礼,想让我拿什么交换?”
魏刈唇角微扬。
不得不说,苏欢确实心思玲珑。与聪明人打交道,总归省心些。
他目光深邃,落在那张绝美的脸上:“交易贵在公平,我所求不多,只需苏二小姐告知当年事发时的详情。”
苏欢眸子微眯,周身气息骤然警觉:“什么?”
“最了解真相的,便是当事人。虽已过去三年,但苏二小姐聪慧过人,应当还记得当时情形。”
魏刈恍若未察觉她语气的变化,坦然与她对视,“三年前你们遭遇的那群人,并非普通流寇,对吗?”
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透着危险。
苏欢见到卷宗时,便知魏刈有所图谋,却未料到他竟问及此事。
“事隔多年,当时情况紧急,我只顾着带弟弟妹妹逃命,哪顾得上分辨那些人的身份来历。”苏欢淡淡道。
“哦?”魏刈眉梢轻挑,“苏二小姐当真毫无印象?”
苏欢清楚,这套说辞魏刈半句也不会信。但他的意思很明确——用卷宗换她的实话。若换作其他条件,她大可拒绝,可廷尉寺卷宗封禁森严,凭她一己之力不知要费多少周折。
这是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沉吟片刻,苏欢抬眸直视魏刈:“此事与世子似乎无关,恕我愚昧,不知世子为何要卷入其中?”
魏刈似笑非笑,往后一靠,语调散漫清冷:“若我早已身在局中呢?”
苏芙芙拿起一枚镶着五彩宝石的掐金丝长命锁,下面坠着纯金小铃铛,叮当作响。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旁边的木箱,里面早已堆满金玉珍宝,随便一件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品,此刻却因无处安放而杂乱堆砌。
她动作轻柔,一来是怕弄坏这些贵重物件,二来是怕打扰到姐姐。
木箱盖轻轻合上,苏芙芙扭头望去,只见姐姐仍在专注地翻看着那卷文书。
她托腮趴在小几上,安静地看着——印象里,姐姐看书向来一目十行,难得有本书让她看得这般入神。
马车缓缓前行,车外叫卖声、喧闹声此起彼伏,苏欢却恍若未闻,保持着垂首翻书的姿势。
她睫毛浓密卷翘,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肌肤雪白通透,一缕碎发垂落,随车身轻晃,似一幅鲜活的工笔仕女图,既精美又灵动。
魏刈微微偏头,错开了视线。
苏黛霜的马车率先停在苏府门前。
苏靖率先下车,回头却见苏黛霜仍站在车边,朝着后方张望。
“姐,你在看什么?”苏靖疑惑问道。
苏崇岳也跟着望过去。
苏黛霜攥紧帕子,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看堂妹他们还没回来,想着等一等。”
“有什么好等的!”苏靖满脸嫌恶。
今日苏景熙出尽风头,大长公主又公然为苏欢撑腰,他此刻恨不能与那姐弟几人断绝往来。
他也顺着方向看了一眼,冷哼道:“就他们那辆破马车,自然比咱们慢得多。”
苏黛霜在意的自然不是苏景熙兄弟,而是与魏世子同乘一车的苏欢。
终于,街巷拐角处出现一辆马车,正是丞相府的车马。
苏黛霜暗暗松了口气。
苏欢翻到最后一页,合上卷宗,递还给魏刈:“多谢世子。”
魏刈道:“这卷宗你可带走。”
苏欢瞥他一眼,这位世子爷确实手段了得,不仅能取出刑部卷宗,还能随意送人,显然不惧追查。但他愿给,她却不能要。
“不必了。”
苏欢轻笑,“这烫手山芋带回去,只会招来麻烦。”
魏刈了然,失笑:“苏二小姐过目不忘,果然厉害。”他将卷宗收回抽屉。
马车停下,魏刈朝外望去,见苏崇岳几人正等在门口。
他回头看向苏欢,顿了顿:“吴府那边,若需帮忙,苏二小姐但说无妨。”
苏欢正要抱苏芙芙下车,闻言诧异地回头——他说的是吴浩?
“多谢世子,不过这点小事,无需劳烦。”
苏欢唇角微扬,“自会有人相助。”
魏刈指尖在小几上无意识地轻点,片刻后,状似随意问道:“顾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