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张瀚夫2023-09-07 09:542,409

  似乎是在为这场打斗留出间隙,风雪在冻狗子倒地后变得再次浓稠起来,劈头盖脸,仿佛想要尽快掩埋掉林间这滩由人类遗留的惨状。

  

  王非凡反应迅速,他先试了试老猛的鼻息,意识到这个恶人还活着。他转脸去看扑倒在老猛身旁的冻狗子——迅速降下的大雪已经掩埋了冻狗子的半张侧脸。

  

  王非凡并没有过多的迟疑,便架起失去了意识的冻狗子,将他向山坡上方拖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灌满风雪的复杂地势中拖动一个成年男人的难度,还是超出了王非凡的预料。

  

  刚刚老猛射出的两根长钉,全部刺入了冻狗子的腹部。王非凡伸手去摸,能摸到皮肉外露出的两小节金属顶端。

  

  刚刚追捕时,三个人跑出了很远。再回头,王非凡已经辨不清回洞的方向,但他闻到了山洞里篝火余烬的味道——那股松香,甚至还有自己父亲做的那三个菜的味道,似乎凝聚成了一条线,穿梭在山林之间,为王非凡指明了方向。王非凡不敢当真,认为这只是幻觉,但死马当活马医,便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跋涉。

  

  在拖拽冻狗子的过程中,王非凡一直在心里推算着他的体重。自己曾经帮父亲往楼上抬过煤气罐,空罐是三十斤,充气三十斤,一共六十斤的金属罐子,王非凡曾经自己扛着爬上了六层楼。有了衡量的标准,他估摸着冻狗子也就八、九十斤,是个被艰苦的野外生活挤压至精瘦的男人。但冻狗子的肌肉很结实,手臂和肩膀没有一丝赘肉,摸上去硬邦邦的,像是某种濒临腐朽的木材。

  

  拉拽了一会,冻狗子自己悠悠醒来,他有些含糊不清的说:瓜瓜。王非凡问:瓜瓜是谁?冻狗子缓慢的说:我闺女。王非凡帮他在雪地中站立起来,说:那你得活,我带你下山看你闺女。冻狗子说:下山看不着她。

  

  雪越下越大,冻狗子藏身的洞口似乎也被掩埋住了,王非凡嗅着若隐若现的味道,终于看见了大雪下洞穴的轮廓——树丛间被冻狗子绑着的鱼线进一步印证了王非凡对于洞穴位置的猜测。终于,意识已经变的模糊不清的王非凡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冻狗子拖进了尚存有余温的洞穴里。

  

  这一个礼拜学到的生存技能在此时面临了考验。在冻狗子已经陷入昏迷的情况下,王非凡需要自己升起火,避免两人迅速失温。又要尽快为冻狗子包扎伤口,防止他失血过多。王非凡似乎忘记了慌乱,他冷静,又难免笨拙,最终完成了生火和包扎。但冻狗子的情况依然不甚乐观,因为射钉枪射出的长钉大多生锈,破伤风的威胁像是某种有毒的蠕虫,渐渐爬满了洞穴里的每个角落。

  

  王非凡知道冻狗子最需要的不是火,也不是包扎,而是青霉素。

  

  暴风雪越来越大,冻狗子也越来越虚弱。王非凡背起自己的包,站起身,想要离开洞穴,却被冻狗子拉住胳膊。王非凡赶紧说:我不是要把你留这等死,我想自己下山,然后带人回来救你。冻狗子气息微小,似乎还没有挣脱某些幻觉,他说:我以前住在北山县的东边,在这当护林员。从那到这,两个半点。瓜瓜和她妈在家等我,等我打狍子回来炖土豆。狍子背上楼,先放血,再烫毛,开膛破肚,内脏都摘出去,然后把后腿斩成块,剩下的裹塑料袋挂在阳台外面。有一天,我打猎回来,天黑了,我背着狍子,看见家的方向有烟雾。路灯还立着,但是家蹋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只缺了后腿的狍子,落在雪地上。

  

  王非凡静静地听着,但抓不住这个故事里的重点。冻狗子也陷入了沉默,似乎在依靠仅存的力量酝酿一部长篇大作的结尾,但最终只吐出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几个字:找到河,别回来了。

  

  王非凡蹒跚着钻进风雪,尽力辨别方向,并在下行了几公里后失去了对于自己位置的判断。他掏出关畅给自己的守林员地图,一阵狂风袭来,这张从《北山县护林员日志》上扯下的书页被刮飞,化作天空中的银白色雾障。

  

  这时,王非凡才第一次察觉到,他自己,关畅,以及二人的计划,在这险恶的大山中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的肉体,他的精神,在狂风暴雪中濒临灭绝,此时只剩下回忆,还存有温度。

  

  王非凡匍匐在雪地上,找到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开始翻检自己的记忆。他想起冻狗子在意识微弱的时候不断重复瓜瓜两个字。他想起冻狗子说:下山看不见她,也想起冻狗子在自己即将出发前说:找到河。

  

  濒死前的记忆似乎会自动回溯,王非凡开始看到自己的父亲王洋,那个男人似乎从未真的衰老过,抑或衰老总是在王非凡不经意的时候发生。他看到父亲叼着烟,在厨房里忙活,总是准时的端出三菜一汤。他也看见父亲藏身在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堆在牌桌上。他还看见父亲与母亲吵架,父亲立在客厅里,掐着腰,似乎在极力寻找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可母亲脑子转的更快,先找到了,并将锋利的脏话刺向了父亲。父亲想要反击,总是慢了一拍,他面红耳赤,转过头,看见了尚年幼的、正趴在自己房间门缝里向外窥视的王非凡。父亲在此时变得不再理智,并打算将怒气发泄在儿子的身上。他猛的拉开门,低头看着正痛哭流涕的幼子,大声吼道:

  

  找到河!

  

  这一声唤醒了已经快要睡去的王非凡。他知道如果刚刚睡着,可能就不会再醒过来,便猛的起身,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他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关畅给他的那张地图上,的确标注了一条河道,如果王非凡在犯困前的位置如自己所料,那么河道应该就在山坡下的不远处。

  

  低温让王非凡的动作陷入迟钝的状态,但他的头脑却很清醒。他知道自己需要向山坡下移动,尽可能的靠近河道,便用身上的衣物保护着头颅和脖颈,之后向山坡下滑行。正如王非凡所料,他的身体不断撞击到雪下掩埋着的树桩与乱石,但问题应该不大,他暗自安慰自己,闭紧双眼,一路向下。

  

  河流尚未完全结冻,水流经过冰凌,发出叮咚的脆响。王非凡在河道边陷入昏迷,又被河流的嘈杂吵醒,他跪起身子,弯腰看向前方,终于明白刚才恍惚间看到的河道并不是梦境。

  

  王非凡找到了河。

  

  之后又该如何?王非凡觉得冻狗子没把话说完,但他可以推测。沿着河道向下游走,大概率能找到护林员的木屋,也许那里有篝火和补给。不知是臆想,还是关畅的地图在不经意间刻进了王非凡的大脑,他现在竟然能清晰的看到河流在山间的走势,以及护林员木屋在河道两侧的分布。王非凡将围在脑袋上的衣物扯下来,重新穿好,他站起身,面朝不断向头顶延伸的松林,觉得自己已然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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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者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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