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还掺杂着对我爸的失望。
尽管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但曾经爸妈对我的好都是真的，这才是让我难过的地方。
我宁愿他们最开始就对我不好，而不是对我好了很多年，现在又因为一个刚出生的男孩儿来背刺我。
我住了嘴，周围的邻居们反而顺着我的话责怪起我爸来。
“对啊对啊，过年的时候安安不是还说要考研？咋能去生孩子呢？”
“要我说，这老陈夫妻俩真是毒心思，要不是人陈安回来的及时，咱们肯定就被误导了，以为这是人陈安生下来的。”
……
围在这边儿的人不算少，可能也是我爸刚才为了宣传而特意选的人多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我这时候回来了，他自己倒是成了被讨伐的对象。
纯纯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爸臊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不说就推着我和我妈匆匆回了家。
等进了房间，他冷静下来后，就伸出手指骂我：“陈安，你真是长本事了，回来也不提前跟我和你妈说一声？”
“现在闹得多难看，我跟你妈还怎么出门啊！”
他十分理直气壮，完全没有算计我被发现后的心虚。
我也不给他留面子，直接硬刚：“怎么？你们想让我把他当儿子，让我养他，就不觉得荒谬吗？”
“全天下哪儿有这样的爸妈，自己做的事不承认，反而要推到孩子身上。”
我丢下最后一句话，“我告诉你们，你们别想了，我不会养他的”，转身就回了房间。
4
“砰”的一声甩上门。
我回到房间，把自己整个人摔到床上，还是对爸妈这么不留余地算计我感到难以置信。
亲戚那边污蔑了不够，还要想法设法让小区里的人也相信。
顿时嘴里一阵苦涩，只觉得爸妈这么多年对我的宠爱就像是一阵风一样。
转眼间消逝不见。
相比之下刚才在楼下，邻居们的反应却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本来以为她们会相信我爸妈的话，就像那些在我妈朋友圈附和的那些亲戚一样。
没想到她们竟然相信我。
只是相处十余年的邻居而已，明明并不特别熟悉，却还是下意识相信我，为我说话。
在某种程度上多少慰藉了我受伤的心。
昨晚刚得知这件事，一晚上辗转反侧，今天又起了一大早赶飞机，我现在困得不行。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就躺进被子里睡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天色黑沉。
我打开房门，却发现家里异常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在家。
虽然奇怪，但还是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爸妈做了这种把弟弟谎称为我儿子的事，实在可恶，可他们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对我的好，我也都是切身感受过的。
因此我怪他们，但也做不到完全狠下心割舍。
现在能不跟他们碰上面，我松了口气。
到厨房看了一圈，发现什么吃的都没有，我便准备出门吃饭。
在经过客厅的时候，我的眼神却被不远处桌子上的一个红本本吸引了。
我走过去看，是房产证。
目前住的小区是老小区了，治安环境什么的都不太好。
早些年我爸妈又在新开的楼盘买了套房，写的是我妈的名字，说等我工作了就把这房子给我。
还没打开这个红本，我却像是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一样。
颤抖着掀开，果不其然，上面原本我妈的名字已经被改成了另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两个字——陈耀。
陈耀。
光宗耀祖。
是这意思吗？
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厚厚的外壳硌得我掌心刺痛。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爸妈究竟是多么重男轻女。
不知何时，我的脸上已经一片湿润。
我抬手抹了把眼泪，掏出手机把房产证的内容拍了下来。
这也是证据。
试问，一个母亲为什么愿意把房子给自己“来路不明”的外孙，而不是给女儿呢？
现在用不上，可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的。
5
之后的两三天，我和爸妈的关系都很紧张。
他们算计我不成功，还被我当场说破，在邻里之间丢了好大的面子。
犟着脾气不肯理我，甚至对我还有几分埋怨。
在家里我总能听见跟“顺水推舟应下来就是了”之类的话，但我总当成没听见。
开玩笑，牺牲我自己的利益来成全他们，真当我是大怨种吗？
他们不理我，把我当空气，但我也乐得自在，在自己的房间刷视频，看综艺，偶尔接几个剪视频的单子，赚点生活费。
生活虽然悠闲，但我心里还是挂念着我妈那天发的那条朋友圈。
看见的人几乎涵盖了我知道的所有亲戚，一个个去澄清显然不够现实，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那些人同时知道真相呢？
我挠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
只得先搁置下来。
这天，好久没联系过的大姑给我打来电话。
“安安呀，今天来姑姑家吃饭吧。你回来这么多天了，咱们还没见过面呢！”
我和我姑关系从来不错。
她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 ，所以从小就稀罕我，对我好，疼我到骨子里去了。
于是我没拒绝，直接答应了：“行啊，那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简单洗漱过后，我换了身衣服就往我大姑家走。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了我爸妈的身影。
有些生气。
要是知道爸妈也来，我就不来了。
我握着门把手，做出随时准备离开的架势。
我姑突然从厨房出来了。
她伸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把手擦干净后来拉我：“你这孩子，姑不给你打电话，就不知道来，是吧？”
“傻孩子！”
我只嘿嘿直笑，其他的话一句不说。
看着我姑进了厨房，我才有些闷闷地坐在沙发上，不想理我爸妈。
我根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执意要将这个孩子记在我的名下，说成是我的儿子。
平心而论，我比这个弟弟大这么多岁，爸妈的年纪也都上来了，到时候我肯定多少会帮忙的。
至于现在就费心思来搞我吗？
我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拿出手机看。
等了一会儿，我姑做好了饭，就招呼着我们上桌吃饭。
吃到一半，我弟突然大哭起来，非得抱着才不哭，一放下就哭。
我妈饭没吃几口呢，就去哄他了。
我没说话，心里却有些生气，看吧，让你们这个年纪了还生孩子，遭罪的不还是自己？
谁成想我姑起身把我弟抱走了，转身就塞进我怀里。
“啊？”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姑理所当然道：“你饭也吃完了，抱着你弟一会儿，等你妈吃完了再给她。”
虽然不想，但我还是顾忌着我妈没吃多少的饭，顺势就抱着了。
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常的聚餐，没想到晚上回到家刷某音，居然刷到了我自己！
6
我点进去看了好几遍，尽管画面中的人脸打着马赛克，但我还是很快就确认了这人正是我自己。
然而更让我生气的是上面的字。
“女儿大学不声不响有了一个孩子，扔给我和她爸不闻不问，还说要把他当成是我们的儿子。”
“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人了，亲朋好友要是知道我又生了一个儿子，我是真没脸见人了！”
就是这样一条哭诉的视频，肉眼可见地涨了好多赞。
评论区的留言也十分不堪入目。
“唉，现在的小年轻啊，都不自爱，也没有责任心。一点儿都不顾父母的脸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竟然还要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给爸妈养，太没有良心了！”
一条一条看完，一阵巨大的愤怒涌上我的心头。
这张照片正是晚上在大姑家吃饭时，被偷拍的！
观察这个角度，我回忆起来，当时在这里坐着的，正是我的大姑！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被气得浑身颤抖。
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大姑，质问她：“姑，你为什么要偷拍那张照片？”
本以为对方多少会觉得愧对于我，可没想到她十分理所当然，劝起了我：
“安安啊，你听大姑一句话，你爸妈现在年龄大了，肯定没办法养你弟……”
我崩溃地打断他：“养不了为什么还要生？明明不生下来就好了，现在生了到想起我来了，还想让我养他。不可能！”
“安安！你怎么能这么说？家里没有男孩儿是不行的，你爸妈多辛苦才把陈耀生出来，你该多体谅体谅他们的……”
大姑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但我都没怎么听清楚。
耳边只剩下一句“家里没有男孩儿是不行的”在循环播放。
所以呢？大姑之前之所以对我好，是因为他们家已经有了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所以才不介意对我这个别人家的闺女很好吗？
所以我就活该做我弟的妈，一辈子养活他吗？
凭什么？
怀疑过后，是更大的愤怒。
我根本没听完她说了什么，径直挂断了电话。
再次打开那条视频，热度已经上了有一个高度，评论区对我的谩骂也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
甚至有人扬言要“开盒”我，替我爸妈教育我这个不孝女。
然而就算评论区这么乌烟瘴气，爸妈也丝毫没有删掉视频的意思，反而在评论区偶尔回复几条评论。
更是给我拉足了仇恨。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必再给他们留脸面了。
果断地把之前拍的房产证的照片，以及这两天我在爸妈卧室搜罗到的我妈生孩子时的住院病例，发到了评论区。
只不过爸妈似乎一直在盯着视频，照片发出去不久后，我就发现自己的评论被删除了。
但这条视频现在火爆得很，有人注意到了，我索性就直接@了自己的号，在我的号下面发了事件的完整过程。
我有照片，又有我妈的住院证明，完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刚才还愤愤不堪的网友顿时间摇摆起来。
他们去我妈的视频下面要证据，比如出生证明什么的，来证明这孩子是我的。
可想而知，他们能拿的出来什么呢。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替他们打抱不平的网友换了一副面孔，对他们针锋相对起来。
我这里倒是一片局势大好。
其实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我爸妈单纯地认为，只靠舆论就可以把这个孩子彻底甩给我？
之前跟亲戚、跟邻居说是，现在跟网友说也是。
他们就没想过我有证据吗？就算没有，到时候找到陈耀的出生证明，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凭什么认为我会吃下这个闷亏呢？
然而当晚，我做的一个梦告诉了我为什么。
7
这天我等了好久爸妈都没回来，质问的事被我搁在了一边。
我刷牙洗脸后，就上了床睡觉。
当晚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李娜并没有在我旅游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我自然不知道爸妈的想法。
直到我结束旅行回到家，听到周围人的风言风语，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成了“未婚育有一子还不负责任”的典型案例。
总被周围人拿来教育自己家中的孩子。
我去澄清，没有一个人相信，反而来责怪我，骂我没有良心。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爸妈先是假情假意地跟我道歉，说是因为生孩子住院的时候，被同病房的人嘲讽这么大年纪了还生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风言风语，害怕回到家周围人也乱说他们俩。
这才谎称是我生的。
他们说，没想到这些人这么能脑补，把我想成了一个不忠不孝的人。
他们还要跪下来求我，让我不要说出去真相。
不然的话，他们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在我软下心同意后，两人更是纷纷表示这孩子不用我养。
我爸说：“你放心，他就是我儿子，到时候不用你养。唉，我就是不想总听别人笑话我。”
我妈道：“要是别人都知道这是我生的了，我都没脸出门了！”
两个人轮番上阵，拼命向我解释，这件事对我没有任何坏处，也可以很好地帮助他们。
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觉得只要我们家里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可事实呢？
只要我一出门，就能听到别人对我的调侃。
“呦，安安又带着孩子出来玩了？”
也有不怀好意的声音。
“孩子这么大了，他爹呢？咋没见过？”
只要我试图解释说这不是我的，身旁的爸妈就会把话题转移。
久而久之，反我经过之处，所有人都认为陈耀是我的儿子。
而我外出读研后，很少回家，又被这些人骂，说我没有责任心，没有母亲的样子，把孩子给爸妈一点儿孝心都没有。
被指责得难受至极，这时候我觉得不对劲，再想澄清，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了。
他们甚至觉得我更加丧心病狂，为了逃避养孩子的责任，居然能编出“陈耀是我爸妈”这样荒谬的言论。
毕竟我爸妈都都快五十岁了。
就这样，在梦里的我不得不承担起陈耀生母的名头，无论我为他付出什么，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
而我想破罐子破摔，再也不管时，却被我爸妈亲自找上门，突然我在学校和公司的名声一败涂地。
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一个未婚生子，又不想养孩子的女人。
往后余生，我都被“陈耀生母”这四个字困得死死的。
这个梦刚一做完，我就被吓醒了。
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我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没关系的，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
这一次他们不可能再利用我的善良和软弱，来算计我。
这么想着时，突然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爸妈的脚步声。
8
我抓紧时间出了房间，赶在他们进房之前拦了下来。
问他们：“爸妈，你们为什么要发那样的视频？”
我拿起手机，将画面怼在他们面前。
或许是被网友骂了一晚上的原因，他们俩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好，也没对我大喊大叫。
反而有气无力地说：“怎么了？你是我的闺女，现在你妈这么大岁数了生了孩子，记在你名下怎么了？一点儿都不孝顺！”
又是这样的话。
孝顺，孝顺！
是这样孝顺的吗？！
我狠狠地顶回去：“陈耀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不顾自己的年龄还非要生下来，还把家里的房产留给了他，那你们就好好把他养大。”
“别总想着攀扯我！”
被我这么一刺，他们俩却罕见地没说什么，挥挥手把我推开，进了房间。
这倒是让我纳闷起来。
这么简单就放弃了？
不太可能吧？
果不其然，我安安静静等了一上午，临近午饭时间，家门又被敲响，我打开门后，发现门口全是我家的亲戚。
不等我请他们进来，他们就已经强势地挤了进来。
乌泱泱的一片人进来，大刀阔斧地坐在沙发上，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开始对我教训起来。
“安安啊，听大伯一句话，你就把陈耀认了吧！”
“你爸妈现在年纪这么大，养不起孩子了。”
这群人中，我竟然看到了我姑的影子。
她说：“安安，家里还是得有个男孩儿传宗接代才行，陈耀是你们家唯一的根，你得照顾他才行。”
耳边是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叽叽喳喳劝我的话。
等他们说完，我还是坚定地摇头：“不可能，陈耀不是我的儿子，也不可能是！”
然而话一落地，一阵劲风从我耳边略过，厚实的一巴掌摔在我脸上，发出“啪”的声音。
我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不太熟的叔公。
他不耐烦道：“跟这妮子说什么，直接按手印不就成了？”
说着，他抓起我的手，就要往桌面上的那张纸上按。
这是一份几乎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协议书，上面写着“由于陈军和姚霞年龄大了，无法养育儿子，现全权交由大女儿陈安抚养”。
但凡有些法律常识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份协议不会有任何作用。
被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头蒙眼花，心里对于闭门不出的爸妈更加失望，我没有挣扎就按下了手印。
反正不会怎么样的。
见我识趣，这些人纷纷又开始教导我起来，让我体谅父母，用心把陈耀抚养长大，之类的。
刚才那一巴掌让我明白我现在寡不敌众，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起冲突。
于是我一句没否认，只等着这些人说完就离开。
只不过，下一秒门口突然出现了几个警察，还有——气喘吁吁的林静。
9
原来刚才这些人进来，我都没来得及关门。
而林静昨晚也刷到了那条视频，害怕我家里人狗急跳墙，这才紧赶慢赶来到我家。
看见我家里进来这么多人，立刻就报了警，把警察带进了我家。
于是，这群所谓的亲戚就被带进了警察局。
而刚才我被打的时候在房间里装死的爸妈这时候也出来了，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
但没什么用。
去警局做完笔录，我带着林静回到我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今天这一遭已经让我明白，这里不再是我的家。
收拾好东西后，正好遇上满脸疲惫的爸妈回来，看我要走，他们刚要说什么挽留我。
被我挡了回去。
“你们还是我爸妈，以后法定的赡养费我不会缺你们一分的。”
“但是陈耀，不归我管。”
我打开手机，播放了几条录音：“你们自己亲口说的，陈耀是你们生的。”
“以后别再找我麻烦，不然咱们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或许是我说的话太狠，眼神太凶，总之离开的时候两人没再说什么话。
我拖着行李和林静一起离开。
落日余晖下，我们两人的影子被他拉的越来越长。
“安安，你要去哪儿住啊？”
“酒店呗，过两天直接去学校。”
“要不你来我家？”
“你家？”
“对啊，我自己买的，很小，但足够我们俩一起住了。”
“好啊！”
10
后来再见到我爸妈，是第二年过年的时候。
本来不想回去的，但我挂记着给村里爷爷奶奶的上坟，因此还是回去了一趟。
只不过没想到在村里见到了我爸妈。
两人正一个怀里抱着陈耀，一个骑着三轮车往村口的方向走。
看着都苍老了不少。
我觉得奇怪，两个人在城里住的好好的，怎么还回村里了？
这个疑问在李娜那里得到了回答。
“你爸妈啊？”
“还不是你那个弟弟，前段时间好像得了很严重的病，把你们老小区的房子卖了才治的差不多。存款应该也都花的七七八八的，原本给你弟买的那套房也被租出去了。”
“你爸妈就只能回到村里喽。”
“唉，你爸妈怎么这么想不开，养孩子多费劲他们不知道啊……”
看着聊天界面李娜发过来的文字，刚才有些揪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袭上心头的是一股释然。
就这样吧。
他们当初为了陈耀算计我，现在也因为陈耀过的艰难。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我收起手机，给爷奶上了两炷香后就匆匆离开了。
林静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过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