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仙君,那是付仁莘的丫鬟,她遭不住良心的谴责来为你讨公道。」
「多谢,我知道是你安排的她。」
哪有什么良心过意不去,不过是魂珠看不下去闹剧,让丫鬟出来罢了。
付仁莘僵硬在地,面色煞白地看着着急的丫鬟。
「揽暄,仙君?」
刚刚还在朝付仁莘怒吼的小孩立马起身,「仙君怎么了?」
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啊!是你昨日给仙君炼的丹,你忘记了吗?」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加了毒草,甚至火候不够就给他吃了,你害死了仙君!」
付仁莘一时间听不见四周百姓的震惊和怒骂,踉踉跄跄抢过马,爬上去就想走。
「仙君,她好像不会骑马。」
我摇摇头,「因为秦深说以后她只需要坐在马车里,所以把我教的马术都荒废了。」
付仁莘忘记了怎么骑马,但是本能却告诉她有人教过她的。
一时间她眼眶通红,不顾一切冲回府。
她不顾颤巍着的大腿,摔了几次走到大厅,终于看见停在其中的棺材。
「这是她第一次不顾一切奔赴向你,却是跑向你的尸体。」魂珠没有表情地感慨。
我终于看见我的身体,下人收拾得很干净。
恍惚间我才意识到,我是真的死了。
「都怪你!你害死了仙君!那么好的仙君!」小孩腿短赶不上付仁莘,踉踉跄跄跑进来时要看见了我的尸体。
他气得捶打付仁莘。
付仁莘却如同魔怔一样走上前推开即将合上的棺材,手被夹出血也不管。
她在伸出手时被丫鬟打掉,「你还有脸看仙君!如果不是你炼丹时控制不好火候怎么会害死他!」
「你甚至用了毒草,你明明知道仙君对此过敏甚至会死,你居然还用了!」
丫鬟吼着付仁莘,一旁付仁莘的弟子拥护她。
「不过是一株毒草,师尊只是一时分心谁知道他就死了。」弟子一副坚决维护师尊的模样让付仁莘心底骤然一疼。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维护我的。
可是弟子理直气壮的语气却让付仁莘面色苍白,泪如雨下。
她不敢相信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她能如此失误。
而这一次失误害死了她的师尊,她曾经的夫君。
「不可能,不可能!」
她疯了一样爬到我的身体旁边,不顾一切抱起我。
「揽暄,师尊,你醒醒,不要骗我了,我求你了。」
看着我嘴唇乌黑,中毒很深的模样,付仁莘控制不住吐出鲜血。
「你甚至都不愿意留下来看仙君有没有好一点就走,仙君死得没有人知道!」
她怎么舍得留下呢,她的深郎都困了,还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怎么会留下来看我是好是坏呢?
那时候的她,应该如愿在和秦深双修吧?
「我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揽暄。」付仁莘不顾肩膀上的鲜血,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跪在地上不断祈求大夫救人。
大夫尴尬着站在原地,「仙子,仙君已是这世上医术最高绝之人,你继承于他,去厄丹也只有你会.」
言下之意就是,我是心甘情愿送死,付仁莘也是心狠手辣害死我,没有人能救我。
付仁莘听懂了,但是仍然不敢相信。
「师尊,我错了我错了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娘子啊。」
上一次她跪我,是求我解契成全她和秦深。
而这一次她狼狈地跪我,是祈求一个死人醒来。
9
我冷漠地飘在空中,心底快感升起。
「这才到哪,道心只是摇摇欲坠,还没碎呢。」魂珠同样冷漠地说。
付仁莘哭着摇晃我的身体,捂热我已经冰冷的手,甚至恶心地想亲我的脸颊。
她甚至在马车上才亲过秦深!
我恶心地想阻止她,却只能穿过她的身体,最后别开头。
「滚!」小孩一把捂住我的脸,「你别恶心仙君!」
「这小孩挺好。」魂珠点点头。
我勾起唇,当然,这小孩如果不是当时我命不久矣,我定然破付仁莘给我定的不准再收徒的规矩,收他为关门弟子。
「师尊的小徒弟只能是我!」付仁莘跟疯了一样开始打骂小孩。
小孩灵活地躲开,不忘护住我不被付仁莘波及到。
「你个蠢货,仙君教你去厄丹你炼成这个鬼样,害死仙君害死百姓!」
付仁莘脸上血色尽失。
「你不知道仙君早就五感尽失吧?你连这都诊不出来,当什么医修?」
小孩再接再厉,不断戳付仁莘的痛处。
付仁莘骤然想起我死前已经不再开口,甚至要靠轮椅才能行走,哭声迸发出来。
直到四周人都离开,她的弟子温声劝她,「师尊,你别难过了,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故意的,去厄丹是你闻名于世的丹药,如果不是分心你一定不会失误的。」
是啊,去厄丹送她金钱名利,也让她失去致爱。
宛若雪上加霜一般,付仁莘的道心突然出现裂缝。
「就是现在。」我提高了声音,魂珠顺着裂开的道心打入一道光。
煞那间付仁莘瞪大了双眼,看着怀里我的身体突然崩溃一般,失声痛哭。
「对不起我错了,揽暄我错了,明明是我强求的这一世,明明是我」
她一时间所有记忆回归,包括前世她与我错过殉情,求上魂珠,用魂魄交换只求这一世长相厮守。
可是她做了什么啊!
付仁莘哭到接近窒息,哽咽着一直道歉。
让我想起前世,她也是这样看着我在她怀里死去,然后不甘心地找到魂珠,只求来世。
当时我们也是大婚,她不顾一切救下她的徒弟,我为她挡刀,死了三天才被她发现,从血海中挖出来。
当时她好像也是哭得很厉害,说再也不会辜负我。
我淡漠着,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对不起揽暄,对不起我又辜负了你。」她无力地哭着。
「但凡她当时再看一眼药草,但凡她当时不着急,你都不会死得这么痛苦。」
我突然失笑,像是释然一样,「是啊,大约是她太爱秦深了吧。」
「她又爱你,又爱秦深,怎么会这样呢?」
我突然有些愣住,她爱我吗?
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在我死后爱我吗?
「仙君,你笑得很难看,别笑了。」
10
付仁莘最后哭到晕倒,临了还喃喃着她不知道,她错了。
再次醒来时,只剩下一个牌位。
小孩生怕她发疯砸了牌位,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她。
但是她却踉踉跄跄跑回我的院子。
她走进我的院子,遍地都是生机勃勃的格桑花。
「仙子你知道吗,仙君他对格桑花过敏,一闻就会起疹子,但是他为你一句玩笑的喜欢,种满整个院子。」
丫鬟站在身后,嘲笑般地说。
「不,明明是他喜欢.怎么会过敏.」付仁莘红肿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丫鬟。
「我骗你作甚?仙君期盼你走进这里盼了数年,人人皆知。」丫鬟擦干泪水,不屑地回应,从容地拿出火折子。
在付仁莘痛苦的眼神中点燃了遍地的花。
「不!」在漫天的火光中,点燃了充满我爱意的格桑花,点燃了我一生为她打造的院子。
「那是我的花,我的婚房,」付仁莘跌跌撞撞跑进屋子,却被火光吓退。
她看着书房内我为她作的画,竹蜻蜓,灯笼全部在大火中烧尽。
可是她怎么都无法扑灭,她绝望地跌坐在地,「揽暄,你为何如此绝情,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啊。」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抹去她脑海里去厄丹的记忆。
那是救人的灵丹,在她手上却是害死我,害死百姓的毒药。
院外突然一阵吵闹,无数的百姓穿着白衣手捧桂花走进来,帮忙扑灭了大火。
「仙君,一路走好!」
曾经无论是受过我医治,还是辱骂过我的百姓,皆站在这里,跪地感谢。
付仁莘怔愣在原地,「桂花,他喜桂花吗?」
小孩穿着白衣,冷漠地看着付仁莘,「仙君以前的屋子内,放着桂花,您不会从来没看见过吧?」
我突然一愣,这些年被格桑花包围,我都忘记自己喜欢的是桂花了。
「揽暄,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是在惩罚我吗?」
付仁莘眼睛红肿,声音哽咽,脸上满是痛苦。
「仙君,看得出她也爱过你。」魂珠有些无语,为什么人总喜欢失去才后悔呢?
我失神,那又怎么样呢?
她在我最爱她的时候,选择了秦深,选择了逼我结契,给我用毒。
又在我死去后爱我,可是我已经不爱她了啊。
付仁莘仿佛听到我的话,瞪大双眼看着空中我的方向,「揽暄!是你,你回来了对不对?」
她直起身疯疯癫癫地四处寻找。
却被无数百姓拦住。
「仙君大义,生前医治无数百姓,所以我们愿意善待他的弟子甚至爱人,但是仙子,劳烦您离开这里,我们这容不下您。」
「请仙子切勿脏了仙君轮回路。」
百姓手捧桂花,恳求付仁莘。
小孩更加直接,「你该死付仁莘!」
付仁莘却跪在地上,眼神疯狂,低声喃喃,「对,我该死,我该死。」
「但是我还要给揽暄报仇,我要给我的夫君报仇,对。」
11
我看着付仁莘冲出院子,找到了在酒楼花天酒地的秦深。
他动作轻佻熟练,一看就是常客。
喝得醉醺醺,比划着手给身上的花魁讲他的丰功伟绩,「看见这个丹药了吗?叫去厄丹,咻——」他把丹药碾碎丢在地上。
「嗝,这是那个蠢货揽暄炼的哈哈哈,他爱惨的女人却为了我杀了他。」
他得意洋洋地捏碎所有我生前炼制的去厄丹。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间,一把长剑直刺他胸口,他对上神情疯狂的付仁莘。
秦深不甘示弱地踢着付仁莘,拳打脚踢试图让她松手。
「去死吧!」
付仁莘扭曲着脸色,毫不在意身上的疼痛,长剑在秦深体内转了个圈。
「你就算杀了我,他也不会死而复生!」秦深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他神情扭曲,却控制不住笑,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
我突然也笑出声,杀了他又怎么样,杀我的不是你付仁莘吗?
付仁莘显然意识到了这点,长剑没有犹豫地抽出,溅出的鲜血喷涌在她脸上。
「那又怎样?揽暄死了,我当然也不得好死。」
她再次把剑插进去,反反复复。
秦深早没了意识倒地,她却仿佛陷入梦魇,只知道杀死眼前的人。
等到被冲进来的人拉开,她终于冷静下来,把染血的长剑一扔,疯魔一样大笑起来。
笑得肆意痛快,仿佛当初我答应她与她成亲那样。
「揽暄,我替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
她疯疯癫癫在人群里捡起幸存的没被碾碎的去厄丹,四处张望着。
「师尊!你看!去厄丹我保住了!」
却在下一刻,被一个百姓撞到,丹药掉在地上,被不知情的百姓一脚踩碎。
风扬起地上的灰尘,带走了粉末状的去厄丹。
「不!师尊!你别走,你别走!」
她脸色骤变,苍白着脸,被赶来的官兵抓起来。
付仁莘看见了,那是城主。
她被城主抓走囚禁在死牢,逼迫她交出去厄丹的丹方。
「呸,我家揽暄当初就应该打死你!」
城主不怒反笑,抄起浸了盐水的鞭子疯狂抽打她应该遍体鳞伤的身体。
「贱人,当初如果不是揽暄威胁我不准骚扰,你早就是我的第十八房小妾,现在他死了,你就等着进门吧。」
「刚好,当初揽暄也为你受过折磨,如今你也该替回去了。」
付仁莘听完又崩溃了,身体上的疼痛告戒着她,昔日的我也是这么被折磨的。
她疯狂挣扎,城主却掐着她的脖子撕碎她的衣服。
「住手!」
明亮处走进一群将士,身后站着一个小孩,手持兵符。
「我是镇国公世子,奉命捉拿城主!」
付仁莘恍恍惚惚被放下来,看着高高在上的小孩。
「现在,你才是平民。」
「生杀予夺,全在我,若不是仙君,我早杀了你。」
小孩露出阴狠的神情,嫉妒地看着这个曾经我的关门弟子。
12
付仁莘又哭又笑,手上死死攥着那一捧去厄丹的粉末。
心底像是什么碎了一样。
在被抓走丢到城外时,经过我的府上就拼命挣脱,冲进来抱着已经烧干净的格桑花。
眼神空洞地看着。
「仙君,她道心已碎。」
我全程冷漠地看着她所谓的为我报仇,无动于衷。
闻言也只是疲惫地笑了笑,终于释然。
「那送我走吧。」
在我转身离开时,无故扬起一阵风,吹走地上的格桑花灰尘。
灰尘里诡异的却是扑鼻的花香。
「揽暄!你要走了吗?」付仁莘双眼亮起又迅速暗沉。
我动作一顿,下意识屏息,却忘了我早已死去,不会再对格桑花过敏。
曾经少时以为岁月漫长,我许下约定。
「若来日我先离开,当格桑花的香气再次袭来时,就说明我已经来过了。」
当时的付仁莘是怎么说的呢,她说——
「有我在,我绝对会成为最好的医修,让你永无疾病,不老不死!」
是啊,她成为了闻名于世的医修,也亲手杀死了我。
我释然一笑,再没停顿。
所有的爱与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恭送揽暄仙君,愿仙君一路走好,往后,不再遇负心人。」
魂珠仿佛轻笑了一声,与我同时离开了。
「揽暄!师尊!别丢下我!」
她跟在身后,双眼却骤然失明,然后失去了听觉。
跌倒在地后,她发现她站不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我死前的感受吗?
若有来世
不,他们没有来世了.
番外
我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但是我天生叛逆。
听说隔壁的小城里很乱,我要去当救世主。
可是在我到这里后,发现这个城主是个不管事,甚至欺凌百姓的,于是我行侠仗义,仗着年纪小出手打伤了他。
在我以为要大难临头时,一位仙风道骨的人救了我。
他说,他叫揽暄,是一名医修。
医修啊,我下定决心,我也要当一名医修。
于是我天天跟着他,我骗他我是个孤儿,流落到此地,必须跟着他。
他当时只是笑,笑得温柔,笑得我恼羞成怒。
可是他没有拆穿我,没有拆穿一个穿着锦衣华服,却缠着他骗他无家可归的小孩。
就在我以为我可以当上他徒弟时,一个女人从天而降,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
凭什么?
我当时红着眼冲进揽暄的院子,却看见了他无奈纵容女人的样子。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女人。
喜欢到无视伦理纲常,喜欢到为了他不再收徒,喜欢到顶着世俗流言也要与她成亲。
好吧,我只能当个小医童,跟在他身后偷学。
可是不久后,我就听说那个女人带着另外一个男的进门,祈求仙君放过她,跟她解契。
奇怪,我翻遍医书,上面没有记载结契可以解蛊的。
只有说双修的。
于是我翻墙想去提醒仙君,可是那天我看见了仙君绝望的样子。
他明明穿着婚服,却仿佛要碎了。
再后来,仙君没有再去医馆,把一些百姓移交给了那个女人。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成为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医修。
去厄丹也闻名于世。
可是我知道,那是仙君炼制的。
直到最后,我听说,仙君离世了。
他那样年轻,那样善良,在生前五感尽失,服用毒药,死得那样难看。
我痛恨那个女人,她为了一个虚伪的男人毁了光风霁月的仙君。
可是我不是他的弟子,我没有立场。
我甚至在祭拜时,要站在那个女人后面。
最后,我下令,把她赶出府,镇国公暂时接管了这座城。
看着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医馆,门口皆是各地找仙君医治的百姓,还有拼命解释的丫鬟,我失声痛哭。
他们谴责那个女人的无情寡性,却也只是遗憾离开。
门口的乞丐却不停地比划,她好像没有五感,但是却无人同情她。
我知道她在比划她是揽暄的娘子这句话。
看着她最后七窍流血死去。
「听说了吗,这里曾经是一个叫揽暄的仙君的医馆,他人可好了。」
「那他怎么年纪轻轻就离开了?」
「看见了吗,地上那个乞丐,她叫付仁莘,是她害死了仙君。」
付仁莘啊,有负仁心,有负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