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在许弘成怀里靠了会儿,怕他这个姿势不舒服,又轻轻挣脱。很快,许弘成有电话打进,护士则过来更换营养液,顺便量了体温。汪美仙回到病房看到女婿在,意外之余满是惊喜:“呀,佳文也不早跟我说一声,我昨晚都没睡好。”
佳文没说自己也被蒙在鼓里,问起珍珍,汪美仙说她没跟着一起,而是出门就去了奶茶店。得知李翔宇也已离开,汪美仙不禁好奇:“他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我不太清楚。”
“你总是什么也不清楚,懒得问加懒得管。”汪美仙怼她,“之前老抱怨一个人在省城待不住,想辞职,这不是有挺多老同学在?他们知道你生病还来看你,算是关系好的了,你要珍惜。”
佳文自然珍惜,但在母亲面前表态并没作用。汪美仙见她闷声,转头问起许弘成什么时候到的,在那边工作顺不顺利,赶了一路怕是累着了,要不先回家睡会儿。佳文一听便知她在打什么算盘,果然,汪美仙问候完毕切入主题:“你回来,我今晚就不用留在医院了,佳文她爸一个人看店我不放心,打算早点回去。”
佳文忍不住:“妈。”
“我在医院睡不着的呀,几年前你外婆住院,我熬了个通宵就受不了了,后来都是你大姨陪的床。”
佳文知道母亲除了自己家在哪儿都不习惯,但她这么果断要走,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她别过头去,汪美仙又和许弘成扯起闲话,说佳文心是好的,平时也会体谅人,但自作主张这点有时能把人气死。现在手术顺利,注意休养就行,你回来这几天要好好陪她。
许弘成一一应了,回家给佳文拿了电脑和干净的换洗衣服,三点多又送汪美仙去了高铁站。返程途中接到舅舅电话,说是从杨建萍那得知佳文生病,坚持要来看望。许弘成无法,在医院门口等到舅舅舅妈和表弟杨凡,带着他们一块上楼。
虽是真亲实戚,但他们和佳文的来往实在不多。待了十几分钟,杨建安听许弘成说许耀光也要过来,觉得碰见难免尴尬,便和家人先走一步。
佳文不想小病一场搞得兴师动众:“许弘成,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让你爸爸过来。谢谢关心,真的,但没必要麻烦他。”
许弘成其实也觉得迎来送往的挺烦,便重新打给父亲,顺带拒绝了他跟医生朋友打招呼以及给佳文换病房的提议。
“行吧,我不掺和,反正你们都拿我当外人。”许耀光叹气,“车你先用着,随便什么时候还。”
佳文等他挂断,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你爸爸不高兴了?”
“没有。”
初见他的喜悦和紧张都被乱糟糟的下午冲散,佳文这会儿想起他刚跟母亲说的:“你这次请假连着国庆节,这么久领导能批准?”
“扣钱就能批。”
“那得扣多少?”佳文后悔,“都怪我,要么一开始就跟你说,要么等出院了再跟你说,这样不三不四的害你又累又吃亏。”她心疼地皱眉,“我才在医院待了多久,两个月工资就没了。”
“那你把自己和工资放天平上去比比,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我,毕竟我有一百来斤。”
许弘成失笑:“你这是比重量,要能这么比,我放只猪上去能称出几千万。”
“哈哈,那我们就发达了。”佳文嘴角上扬,看得许弘成也心情明快了些。他转过去倒水,告诉自己别再纠结——她生病了,愿意告诉谁就告诉谁,谁来看她不重要,谁在她身边才重要。
。
第二天上午,医生查房结束,给佳文开了出院单:“注意饮食,适量运动,既要避免油腻,也不要为了减肥不吃饭,保持三餐规律。”
佳文说了谢谢,许弘成则拿了单子去给她补费拿药。回到家,杨建萍竟也刚好理完行李,一见佳文便心疼来扶:“怎么折腾成这样?”
佳文过意不去:“妈,你不是答应我说跟团一块回来吗?”
“你生着病,我哪里还有心思闲逛。你饿不饿,能不能吃东西?我给你熬点粥还是怎么?”
佳文摇头,她现在困得厉害,只想睡觉。杨建萍忙点头:“好,那赶紧回房。”
许弘成这几天也没怎么合过眼,在外卫洗完热水澡,再去卧室换床单被褥,等佳文吹干头发出来,他已经全部收拾妥当。
佳文冲他疲惫一笑,沾了枕头便睡,他则去客厅和母亲说完话,再进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跟她一块躺到了床上。
窗帘没拉严实,午后的阳光照亮浅色的地板。白天比夜晚好,晴天比雨天好,许弘成想起被暴雨耽误回家的那晚,那些如沸水般的担忧和无措,已然随着这两天的好天气渐渐消弭。
他转身,看着佳文的睡颜,脑海中闪现结婚夜,他也曾这样,在床的另一边平静地看了她很久。当然,在回归平静之前,他曾趁着醉意对她图谋不轨——结果是失败的。
相处日久,他很想与她有更亲密的举动,末了却只能借酒壮胆。黑暗中,她的抗拒和恐慌是真实的,所以他放开了她。他记得她后来去卫生间待了会儿,再回来开灯,光亮驱散阴影,也抑制冲动。累了一天,她缩在被子里小心睡去,他却睡不着,迷迷糊糊撑到凌晨,直到她翻身面对他,他才能大大方方地打量。
和昨天那张精致到毫厘的面孔不同,她卸完妆后肤色黯淡些,但依旧白皙。她鼻子和嘴巴很小,眉毛很淡,睫毛大概没彻底弄干净,还微微上翘。
他沉默且目光贪恋,不由觉得神奇。认识以来,她总是嘻嘻哈哈,跟他出去不是想吃这个,就是想吃那个,吃完了还不好意思,说我给你买点什么吧,多少还你点,于是,手表耳机充电宝,他的小物件越收越多。
以前他觉得加班没什么,但跟她约得频繁了,他宁愿中午不休息,也要早点干完活,下班路上问问她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周末有空要不要去芜菁湖边走走,听她答应,他的脚步便轻快几分。
父亲知道他和佳文接触后含蓄表达过意见,大意是让他想想清楚。母亲的态度则更复杂,一面鼓励,一面劝导,听他决定结婚,吃惊的同时反问他怎么这么快,不是连恋爱都没谈?
他心里反驳,怎么没谈,见面聊天吃吃喝喝不就是谈?如果结婚既保证了恋爱状态的持续,又能促进更亲密的关系,那早点结和晚点结也没什么区别。至于他一开始担心的佳文对他另有所图,想通了便也豁然:难道他对她没有图谋吗?
当然有。否则,他不会明知她贪财却不避开,不会看见她笑整个人就飘起来,不会仅仅和她牵了一次手,就紧张得浑身酥软掌心发汗,又开心得想把她抱起来转三圈。
只是这些念头别说告诉她,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此,装惯了绅士君子的他只能把按捺不住的急切栽赃给酒精,而当酒精也失效,他只能等她睡着,再趁人之危,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唇。
然而他太过心虚,犹豫半天,凑近再凑近,刚要得逞,身边人却睁开了眼睛。
他呼吸滞住,对上她无辜而茫然的视线。只一瞬,她便如受惊的小兽缩进被窝,迅速背过身去。
于是,期待已久的新婚夜,没有浪漫,没有缠绵,只有一个人的叹息,一个人的警觉。
想到这些,许弘成无奈地勾唇。他时而自信佳文不擅隐瞒,他能读懂她的心思。时而又因为她的言语和行动不一致,想深了不免失落。
他读懂的不是她的愿意,兴奋,口口声声的“Yes”,而是她的排斥、犹豫,无声而坚决的“No”,好比这次生病,即使他们的关系已经比之前更亲密,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信任他,像他依赖她这样离不开他。
屋子里静得只有空调的风声。许弘成凝视许久,伸手将佳文的碎发理到耳后,再将薄被往上拉。不料她被他的动作打扰,很快睁开了眼睛。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屏住呼吸。然而目光相触,佳文却凑近揽住了他。
“我好困啊。”她声音慵懒,左臂搭在了他的腰间。只一瞬,许弘成心口吊着的石头倏然落入湖心。
“那就再睡会儿。”涟漪漾开,他回以用力而珍重的拥抱,到底没忍住,轻轻吻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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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萍趁两人睡觉的工夫,把自己收拾清爽,又去厨房忙活。她蒸了蛋羹,熬了菜粥,等许弘成先一步出来,问起医嘱,许弘成让她不必太过担心:“吃多少随她吧,看她胃口。”
佳文睡饱了自然不怎么饿,解决了半碗蛋羹,半碗粥,剩下的交由许弘成。她感到抱歉:“妈,你不用依着我,该炒菜炒菜,陪我吃这些嘴里会没味的。”
“没事,我吃什么都行,弘成吃不饱自己煮。”
佳文笑,等许弘成去洗碗,她就和杨建萍在沙发上聊天。杨建萍问起手术,佳文印象最深的却是全麻:“麻醉医生好了不起,就跟魔术师一样。”
“当时吓坏了吧。”
“还好。”她拗不过杨建萍,掀开衣服给她看微小的创口,杨建萍叹气,“没人照顾就是不行,疼起来肯定要命的呀。”
佳文被她的语气捂得心里一暖:“妈——”
“怎么了?”
“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对你好不应该吗?谁家的儿媳妇像你这么懂事。”
佳文摇头:“谁家的儿媳妇都很懂事,只是通情达理的婆婆少。你不嫌我懒,不嫌我工资低,还处处包容我,比我妈对我还亲。”
“那是因为你也在包容我。”
“可是——”
“表彰大会开完了吗?”许弘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打断她们,“妈,你刚说要去超市。”
“哦,对。”杨建萍被自己的健忘逗笑,佳文忙说,“我陪你去。”
“不用,你休息。”杨建萍很快换鞋出门。
没过多久,佳文接到母亲的电话,又收到子琳和子衿的问候,她一一应完回复完,去书房见许弘成正忙着,想走,他却合上电脑:“找我?”
“不找你找谁呀。”佳文笑,走过去说,“我现在感觉好幸福。”
“哪里幸福?”
“很多人关心我,爱我。”这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无依无靠,“你是我的幸运星,嫁给你之后,我的烦恼都消失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佳文细数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以前她既没有称心的工作,也没有称心的生活,因为和身边人交流少,上网的时间就多,就用别人的经验指导自己的日子,“我本来总觉得上班就是消耗生命,同事就是萍水相逢,所以既不上进,也懒得打理关系。可是现在感觉开了一扇窗,你给我的反馈让我觉得未来是有人陪着的,是有奔头的,心情一好,领导和工作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所以你不讨厌当会计了?”
“也不能说不讨厌,就是从‘我讨厌它’变成‘我讨厌它,但不妨碍我能把它做好。’”请假这两天正值月末,同事帮她填制了增值税进销项的凭证,其余的验收往来以及结转成本,她可以节后上班再做,“我应该来得及,但保险起见,我七号先去加班。”
许弘成不阻止她的勤奋,只说:“不要把你的进步归功于我。”
“但心态的变化都是你带给我的。你让我觉得结婚特别好。”好到让她燃起斗志和勇气,从而能更客观地看待工作,更平静地处理关系,更坚强地面对困难,“我同学都说我没变,但他们没看到那个消沉的垃圾的我。”如果是去年重逢,她肯定没脸去见他们,但是现在,她能把自己放到相对平等的位置,去接受正常健康的交流。
许弘成第一次没有因为她的好心情而感到同样的愉快。相反,他有些失神,默了默才回应:“听你的意思,如果你一开始就有称心的工作,丰富的社交,你不会这么早结婚。”
“……可以这么说。”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许弘成正色看她,“你要如实回答我。”
“好啊,你问,”佳文靠着书桌,迫不及待,“第一个。”
“如果你和我妈关系不好,矛盾很多,且无法忍受,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佳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对上他的眼神,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你不帮忙解决,我也解决不了,那我……会后悔。”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许弘成又问:“那好,如果,在你急于改变的时候,和你相亲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条件跟我差不多,或者更好的人,他有房有车,有正经工作,还与你是旧相识,你会很开心吗?”
“……会。”
“所以你也会选择他。”
“选他干什么,结婚?”佳文敏感地皱眉,“是这意思吗?”
“……”
“你在试探我。”
“没有。”
“那就是讽刺我,还是说,你想提醒我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们的婚姻只不过是一次假设。”
“都不是。”许弘成后悔一时嘴快,“好了,问题我收回,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那怎么行?”佳文被他的态度激着,提高音量说,“你不是要听实话吗?那我告诉你,如果真遇到那个人,我不仅会很开心,还会很主动,会创造机会,努力让他喜欢我,愿意娶我,这样我就能过上更优渥更富足的生活,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佳文脸色微红,说完便转身出了书房。几秒后,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关门响。
许弘成面沉如水,兀自在椅子上沉默。周围一片安静,他双手轻轻握拳,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