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最后被许弘成说服,趁着五一放假,和他去见了那位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
对方带着圆框眼镜,齐肩黑发,穿一件修身的碎花连衣裙。王靖坐在她旁边,见主角到场,摘下墨镜对佳文说:“新娘子好,我是你婚礼上的伴郎,你还记不记得我?”
“当然记得。”佳文冲他笑。
王靖也笑,给她介绍了身旁的女人林芳飞,林芳飞先斥他:“用你多嘴。”再和佳文直奔主题,“我给我们同事看过你的作品了,说实话,认可的不多,但我们副主编挺喜欢你的style,所以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其他存稿。”
佳文昨天已经拍给她几张,今天又把手绘的原稿带过来,林芳飞接过:“你用色还挺大胆的。”她放下,“会PS吗?”
“会一点。”
“接过私稿吗?”
“没接过。”
“那有没有和其他公司签过约?”
“没有。”
“不应该啊,按你这个水平,在平台上当个画手,接稿的收入会很可观。”她看佳文,“而且你单图组图都有,OC也很多,真的从来没卖过?”
佳文摇头。
“怎么这么沉得住气,酒香也怕巷子深啊。”林芳飞喝了口茶水,“这样吧,我这边先继续过稿审批,能直接得到绿卡最好,得不到的话,你可以试试参加我们的新星计划,是和中星出版社联合策划的,参加的公司还有瑞兹文化、米旗创意等等,如果你的作品能入选,且推荐位进入前十,会有万把块的奖金和直接签约的资格。”
佳文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比赛,林芳飞感到不可思议,敢情都是无回馈的自动产出?也难怪阅稿无数的副主编看过后的第一评价就是“干净”——色调丰富,线条和内容却简单直白。
她不免又看了看手边的画稿,听佳文问起比赛,也更耐心地介绍。王靖见她们聊得深了,自己却听得头疼,拉着许弘成去餐厅外的绿草坪上透气:“这地方怎么样?林芳飞的最爱,我来了两次,菜难吃得要死,也贵得要死,唯一的优点就是环境不错,容易出片。你知道什么叫出片吗?”
“拍照片?”
“对,好看的,能发朋友圈。”王靖掏出烟盒,笑了笑,“你看她的脸什么感觉?”
许弘成皱眉:“什么什么感觉。”
“超级无敌美少女。我今天在楼下等了她一个半小时,好家伙,说是化妆换衣服,我他妈盯着她盯得眼睛都干了,硬是没看出来她贴了睫毛贴。她嫌我不解风情,就刚刚,你听见没,气还没消呢。”王靖好奇,“你能看出来吗?女人化了妆哪不一样?”
“看不出。”
“那你老婆不闹你?”
“不闹,她不化。”
“这可省事多了,不过——”王靖嘿嘿笑,“芳飞气我我倒不生气,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嘛,但你老婆怎么回事?难道结了婚真跟谈恋爱不一样,对着你没激情了?”
“你对人倒有激情,她同意跟你谈恋爱了吗?”
“……”好嘛,半句都说不得。王靖吸了口烟,倒了几句求而不得的苦水,转而问起工作调动的事,“老李找我开诚布公地谈过了,我的考核分数不高,去不成,我索性就放心追人,反正同一城市见面方便,你呢?真没想法?”
许弘成当然有想法,老李也跟他提了广州那边申请加人手,因为时间紧,这次不再公开遴选:“听说要求有变化。”
“对,要求长期驻点,但加了外派补贴,而且提了年薪系数,我听说三部的黄维也在争取。他进公司比你迟吧,手上的活也干得不漂亮。”他碰碰许弘成的手臂,“老李没做过你思想工作?”
“我还没给他答复。”
“要我我就去了,又不是不回来。”
“那我走了,你呢?”
“我争取坐你的位置啊,这样皆大欢喜不是。”
许弘成默了默:“我再想想吧。”
。
一小时后,四人结束聚餐。林芳飞在门口跟佳文道别,约了下次见面:“就我们两个,不要带上他俩,一个话多碍眼,一个顺眼却不说话。”她看向许弘成,“被帅哥冷落我可会伤心好久。”
王靖喂了一声:“戏瘾又犯了是吧。”
“你管。”她瞪他,轻轻揽了佳文手臂,“我可以邀你老公共进晚餐吗?”
“可以啊。”
林芳飞笑,王靖看了许弘成一眼,也笑,很快拽了林上车。佳文好心情地跟着许弘成往医院的方向走:“芳飞告诉了我很多有趣的事情,还拉了我进群,里面都是些画师。我去搜他们的作品,你知道吗?有些构图和描线……天哪,我不敢想象他们要画多久,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出图的瞬间我一定会开心得疯掉。”
许弘成发现她喜欢走极端,情绪低落时直接发蔫,情绪高涨时则快乐明媚得像朵小花,
他想起几天前的下午,她和表姐见完面后就怄自己,贬低自己,这会儿却像换了个人,眉飞色舞,能量满满,不禁让他庆幸自己的鼓励是正确的:“你和她聊得很投机。”
“嗯,她人很好,很专业也很有趣,我要向她学习。”
“那你要学习的人会不会太多?”
佳文听出他的揶揄:“你又要说我贪心了是不是,好吧,我承认,我本性难移,就是见一个羡慕一个。”
许弘成笑了下。
“你笑什么?”
“幸好你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倒是想,但你怎么办?”她上前半步搀住了他的手臂,像拍结婚照时和他在湖边的青石栈道上慢慢走,“我要谢谢芳飞,谢谢王靖,更重要的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支持且鼓励我去做想做的事情,即使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但你给了我去尝试的勇气。”
“哦,所以只有口头感谢。”
“不会啊。”佳文突然松手,笑着站定,“作为你的忠实粉丝兼头号仰慕者,为表达对你的谢意,我在春江潮小馆预订了一席家常菜,请问能有幸邀你共进晚餐吗?”
“谢谢邀请,我去问问我老婆同不同意。”
“不用问,她同意了。”
许弘成被她的傻样逗乐:“那行吧,我要开始点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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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萍知道他俩白天有事出去,打算晚上再做点好的,谁知佳文却接过了厨房的使用权。
她见许弘成不反对,勒令他去帮忙,结果很快被赶出。半小时后,饭熟了,菜好了,三个人把简单的一荤两素吃得精光。
过后,许弘成负责洗碗,杨建萍去跳广场舞,佳文则给爸妈打电话确认后天来省城的车票时间。
其实她想让他们早点来,但汪美仙舍不得节假日的生意,拖到最后一天。而她和许弘成刚才去探望许耀光,许耀光依旧不肯在医院见客,死活明天要回家。
医生最后同意了他的要求,允许他明天下午出院。杨建萍对出院时间并无异议,但第二天知晓许弘成要去接送时不免发起牢骚:“这会儿想起你来了,他司机呢?平时称兄道弟的朋友呢?差遣你倒厉害。”
许弘成没多解释,问佳文要不要一起,杨建萍反诘:“佳文凭什么去伺候他?”
佳文没敢出声,站在杨建萍身后冲他微微摆手,许弘成便自己出门。
佳文原本觉得杨建萍对前一段婚姻的处理很理智也很正确,但这几天发现或许她并不像平时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
“妈,其实你不想让弘成和他爸爸经常接触吧。”
“对,他爸是很狡猾的。”杨建萍说,“我不阻止他们父子的正常沟通,但很反感他借机博取同情。弘成嘴硬心软,容易被他拿捏。”
“可他不能不管他爸爸。”
“所以他就很累,以后我们更老,事情更多,他就更累。我宁愿他铁石心肠逍遥自在,也不想他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
佳文听她这么一说,心绪复杂,杨建萍却想起她之前耳提面命地催着许弘成找对象结婚,就是看他一个人忙忙碌碌,既无消遣也无活力,最可怜的是回家只能对着她这个老太婆:“佳文,你跟我说实话,我住在这里对你们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很好,妈,你帮了我们多少忙。”佳文知道她并不是无处可去,“弘成跟我说你拒绝了学校的返聘,实在太让我难为情,你做得越多,我就越懒,家务活一点都不干。”
“别这么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也教够了,最多就是去学校跟年轻老师交流,不乐意再上讲台。”杨建萍也意识到她成天窝在家里洗衣做饭的确不太合适,“这样吧,过两天我去问问老同事,他们从云南回来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要是有新的旅游计划,我跟他们一块去。”
佳文当然同意:“那你千万别有负担,开心去玩是应该的,你开心,我们就开心,而等你老了,我和弘成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你之前告诉我一家人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我不骗你,你也不用跟他爸爸比,你对弘成,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真的。”
杨建萍被她一番话说得心里又酸又暖,真可恶,她想,养了二十八年儿子得到的情感反馈加起来还没这段时间多。
她压下情绪,拍拍佳文的手:“好,妈知道了。”
佳文看着她回房的背影,心想,如果她跟母亲说这些,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笑着大叫:“姚国光!你过来听听,你女儿突然转性了,知道我养她有多辛苦了。”
佳文失笑,她好像渐渐摸清了身边人的脾气。所谓对症下药,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准,如果她能准确知道对方的需求,并做到及时满足,那她就能处理好各种亲密关系。
如此一来,她或许会变得讨人喜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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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弘成把行李搬进后备箱,上车发动,几分钟便驶离医院。
许耀光坐在后座右侧,看他平静的侧脸:“这车三十几万,你要的话拿去开。”
“不要。”
“别犯傻,刮风下雨还是要辆铁皮的,何况男人没车还是太寒酸。”许耀光无奈,“你不能总是学你妈,她抠这么多年抠出什么来了?我一个月赚的比她一年还多。你现在工资不低,走出去门面相总要的。”
许弘成没说是佳文坚持不买,过了会儿听他问:“小姚的陪嫁都放在你这?”
“嗯。”
“那得动动,你不要我的车就买一辆,或是拿去理财,不然就亏了。”
“再说吧。”
许耀光还要规劝,手机却响了。许弘成听他嗯嗯啊啊,随即挂断。
“是小梁。”他解释,“还是为婚礼,平时挺通情达理一人,讲不通,估计再闹几天要辞职了。”
许弘成只做没听见,送他回家后把东西放好,放了几天假的保姆阿姨也到了。他交代完医嘱和其他注意事项,扶着许耀光进了卧室。许耀光让他从最高的柜子里拿出可以垫背的高枕,又让他去拿水拿纸巾,末了看着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没一会儿工夫竟亮了又亮。
他看见屏幕上出现什么“刘子衿”,“林芳飞”,“艾米”,都像是女人的名字。
他直觉皱眉,再看锁屏,却是个女孩的背影:碧波荡漾的湖边,女孩穿着婚纱,左手的捧花已经朝了地,右手则绕到身后放在腰部,像在轻捶缓解劳累。
应该是小姚吧,他想。
哦,不对,他暗骂自己,除了小姚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