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一共四个床位，就剩下两个床位还有东西，胖子坐在电脑前面，把曲目简介再修一修，刚点上保存，吕通就回来了。
音响和DVD全在地上，吕通直奔椅子上的空塑料筐，“行啊，全卖出去了？你有点东西啊。”
胖子没答话，吕通直接把他脖子搂住，“一个也没剩，这是碰着懂行的给你包圆了，怎么着，晚上你请客吧。”
“没卖。”胖子挣脱出来，“都送出去的。”
“买一送一？”
胖子摇摇头：“免费赠送。”
“你挺大方啊，”吕通把塑料筐往桌上一扔，“有这闲钱给我整两瓶饮料呗。”
“我这属于是传播音乐，提升大众鉴赏水平。”胖子把电脑关上，很冷静。
“是，你有水平。”吕通点头，“大众鉴赏水平上来了，你手里钱下去了，下回有这事你也别说你卖碟了，你直接坐火车上乐山，找着那大佛，你让他起来，你坐那块，别说你长得其实挺像……”
胖子反手给他一下子，这一下挺重，吕通差点仰过去，“你上哪了，我寻思你回来补觉了。”
“我去面试啊，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我门都出了，没简历我也得去，不能白收拾啊，你猜我过去了人家咋说的，”吕通把西服一脱，“他让我把这西服脱了，里头正好是一身。”
“人家说得对啊。”胖子抬头看他，上身T恤，下身运动裤，“你面的啥工作？”
“卖保险。”吕通拿起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没过，人家说不要迟到的。”
“那是，卖保险也有要求，”胖子点头，“你看我说啥来着，别去就对了，白折腾一趟。”
“那个什么，小雨说晚上聚一下，”吕通看着手机上消息，有点不好意思，“咱一块儿啊。”
“给你发消息叫我干啥，”胖子拿上毛巾，“我洗把脸打算补觉呢。”
“晚上呢不着急，”吕通劝他，“你去吧，行不行，光我俩去不好。”
“有病吧！小王八办走读，你鳖不住了，”胖子突然回身，“唉呀，你还挺不愿意那个劲的，你是不以为人家王小雨能看上你啊？穿件西服真当自个儿艺术家了。”
他们经常去学校外面小道上的一家小酒吧，居民楼底下，说是酒吧呢，也卖烧烤和炒方便面，有时候烤点鸡架。
说是大排档吧，位置偏，没多少人知道，屋里空间不大，但也是花了点钱装修的，做了个小舞台，放了架钢琴当摆设。
老板给酒吧做牌子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喝点酒起猛了走文艺路线，起个名字叫仙境。
这天晚上七八点钟，天已经擦黑，吕通还是穿着那件西服去的，里面还特地换了一件衬衫，他进门之后往窗边一坐，有面镜子就在他正对面。
他不知不觉站起来，往镜子那儿走，照起来了。
有一说一，这一届的人里，吕通确实算长得帅的，特别是穿上西服以后，好些人说有艺术家那个范。
胖子到底还是跟他一起来了，他从后面走过来，猝不及防地抬手，把吕通打了发胶的头发拍下去，“怎么的，人还没来呢，装逼没够啊。”
胖子早把西服扔柜子里了，镜子里两个人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吕通对着镜子感慨：“胖子，我说句实话，就气质这一块啊，你长得就像那菜市场杀猪的，一般人真看不出来你会弹琴。”
胖子正要回手干他呢，王小雨到了。
看得出来王小雨吃这顿饭，收拾一点都算是浪费时间，不仅没化妆，刚洗完的头发还没干，穿个拖鞋就来了。
王小雨走到他俩身后，摇摇头，又是一句感慨：“你俩这造型，真是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玩的就是反差。”
这下胖子没说话，坐回去了。
王小雨回头问：“咋了？”
“你说得挺好。”胖子把地上的酒拿到桌上，“下回别说了。”
“我还以为你这回又得迟到半个点呢，”吕通也坐回来，就坐在王小雨对面，“听说你最近挺忙啊。”
“别提了，”王小雨徒手开了一瓶啤酒，“我找个工作，没三天给我气得起个大泡，今天我不干了，爱咋咋地吧，就这个世界，谁爱活谁活，我活不明白不活了。”
“不要总是幻想自己死了，没这样的好事。”胖子倒了一杯啤酒，品一口，转头指指那小舞台，“你要不和这老板说说，没啥事在这唱，这舞台闲着也是闲着。”
“我在这儿唱？我一嗓子给你送走得了，”王小雨把杯子一撂，“你们知足吧，你们还能上酒吧拉拉琴，酒吧都不要唱美声的，别的地方更没活了。”
说到这儿，王小雨开始愤怒：“一问全是招服务员的，比尔盖茨来沈阳都得先干三个月服务员。”
“我们也没找着啥好活啊，”吕通点胖子两下，“你就说上养老院，我去还能背个琴，沉点吧，好歹是自己东西，你去那给你预备的是啥啊，电子琴，一弹上都成幼儿园选手了。”
这话说得王小雨心情稍微好点，拿起酒和他们碰杯，胖子抓紧时间吃盘炒面，一会儿气氛起来了，就顾不上吃菜了。
“你以为学二十年琴，能找着工作吗，什么叫毕业即失业？”三瓶过后，吕通提起杯，“小时候我就不愿意拉琴，我妈说我学习不好，必须得走艺术这条路，要不长大了啥也不是，我也没看出来现在能是啥。”
说到激动处，吕通站起来。
“我终于要毕业了！我不想拉琴了，你知道吗，一点都不想，用一个词概括，厌倦了！”他对着大家干一杯，郑重宣布，“从现在开始，咱就试验试验，我不信干别的我活不了！”
“我说一句话你信不？”胖子打断他。
吕通给面子：“你说。”
“我喜欢音乐。”胖子也说得很郑重。
吕通愣了一瞬，接着摆手：“哥们，咱扯淡别这么扯。”
“其实我妈认为我最适合干厨师，跟我爸一样，她问过我想抡大勺还是弹琴，”胖子接着回忆，“我说弹琴，她叹口气。”
“抡大勺怎么了，抡大勺不挺好的吗？”吕通不理解，“这事我和阿姨一边的啊，学厨师肯定能找着工作，你没看学校门口那条街饭店正招人呢。”
“我说真的。”胖子强调，“小时候亲戚送给我一盘磁带，上头有一个莫扎特的画像，我就用家里那个录音机，没什么事总听，后来我在商场里看见一架琴，我就上去弹，没有谱，直接就弹出来了。”
“当时弹的哪首啊？”王小雨的关注点总是比较奇特，她学着胖子刚才的样子，转头一指那小舞台，“今天你展示一把呗，从今以后我就管你叫，仙境莫扎特。”
“别去了，那琴估计都跑音了，”吕通坐下来，“这都便宜货。”
“你那琴多钱，”王小雨抬眼问他，“几万啊？”
“十万，”吕通对着王小雨比了个手势，想起刚才的话，还没说过瘾，“拉二十年，没用！”
他话音刚落，胖子已经坐上了琴凳。
胖子的双手缓缓摸上琴键，手指有节奏地跳跃，在灯光的交错下，创造出不可捉摸的秩序。
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好像变慢了，一个音，再一个音，连续不断。
那如泉水一般涌现的激情，令王小雨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胖子正穿着一件合身的西服，坐在大剧院舞台的中央。
吕通眼前已经有点模糊，当然，模糊眼睛的并不是泪水，而是酒精。
这首曲子他听过很多次，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他好像看见上课时候的一行笔记，莫扎特的作品没有痛苦，即便在他最潦倒的时候，创作到生命最后一刻，旋律依然真挚。
直到这一曲结束，余温慢慢消散，王小雨才说出那句她忍了半天的话：“这首我好像真没听过啊。”
“你肯定听过。”吕通反驳她，“安魂曲，就是人死以后，葬礼悼念听的那个，这个是钢琴版。”
“唉呀，你还知道这个呢，”王小雨露出惊讶的表情，“上课讲这段时候你失眠了？”
“我知道这个是有原因的，”吕通耐心解释，“有一次我看见胖子桌上的资料，说人的大脑保质期只有三十年，过期以后就开始退化，但是听莫扎特能增长智商，促进人类进化，尤其是K448，我天天听，我本来想整三个手机，三个乐章一起听，成倍增长。”
“有效果吗？”王小雨坐直，“看你现在这样，够呛吧。”
“后来我仔细一查，你知道那专家是怎么研究的吗？”吕通凑近，“他先给学生出测验题，学生做一遍，再让学生听莫扎特，完了做第二遍，最后发现分数都进步了。”
王小雨再一回头，吕通已经滑到沙发底下。
吕通继续说：“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学生突然反应过来，跟老师说，哎，不对，不对呀老师，你看啊，我一听音乐，你问的往往都是问过的问题，我不听音乐你问我的都是新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