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公园正在最热闹的时候，一队一队的人拿着扇子，穿上喜庆裙子，拉来电瓶和音响，等着唱歌跳舞。
电子琴比钢琴好搬，老齐借了一辆小三轮，就和胖子一起把琴推过来了，胖子刚停下来歇口气，老齐示意他往里走。
在亭子后面，两棵参天大树中间，有一块空地。
本以为是聚了几个人，胖子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老年乐队，一个鼓手，一个唢呐，一个拉二胡的，再仔细看，又有笛子，又有吉他，丰富得很，还有一位阿姨专门唱歌。
胖子过去的时候，那阿姨正在练嗓子，虽然气力不足，胜在状态好。
他们满头银发，辛苦干了一辈子，都退休了，终于有时间享受一把生活，胖子和他们一样有时间，就是找不着工作。
老齐把钢琴推过来，一脸兴奋：“怎么样，前些天还说缺个弹钢琴的，今天就给你们找来了！”
老齐赶紧给琴插上电，大伙儿的目光齐聚在胖子身上，一时间，胖子竟有点害羞。
“怎么样，我就说没问题吧，钢琴搬不过来，电子琴也一样弹，”老齐推了胖子一把，“来弹一首吧，你看这么多人，这演出可不小，你平时喜欢弹谁的曲子啊？”
胖子想了想，小声回答：“莫扎特……”
“那就弹首好日子吧！”老齐一听，大声建议，“这歌你应该听过，我一直想弹好日子，唉，就是练不会啊！”
“别逗了，”胖子笑笑，给面子地说，“您这个资质，多练练肯定能成。”
胖子坐下来，真弹了一首好日子，一气呵成，老齐听得很开心，连唱歌的阿姨都一个劲儿地鼓掌。
“这真是专业的啊，专业选手！”大家不停地赞叹，“再来一个吧！再弹一首！”
一直到天慢慢地黑了，夕阳落尽，半月愈明，围在这儿的观众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连天天跳广场舞的都不跳了，站在旁边看，这支乐队从来没这么受欢迎过。
“齐大爷，您试试吧。”胖子弹累了，到旁边买瓶水喝，到结账的时候，老齐竟然把他拦住了。
“以后别叫齐大爷了，叫我老齐吧，”老齐替他付了钱，回头看那块小空地，很感概，“你看看，我时不时就来这儿，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还得是你啊！”
“我也没干啥。”胖子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
老齐拍拍他的肩，“等我以后走的那一天，活动室那钢琴送你了……”
他还没说完，胖子就站起来。
“说这干啥啊，”生死的话题胖子不敢深谈，“远着呢。”
就在这个时候，胖子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吕通，但接了以后半天没动静，胖子对着话筒不耐烦地喊：“怎么回事，按错了是吧，你在哪呢？”
“派出所。”那头传来吕通略带颤抖的声音，“让警察给我逮了。”
那天晚上胖子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夜越深，风就越凉，他远远地看见吕通穿着一身孙悟空的衣服，坐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额头有点擦伤，样子有点滑稽。
胖子没说什么，放缓了步子，坐在吕通旁边。
“我还以为你要进局子呢。”胖子看着别处说，“不是找份工作吗，怎么找这儿来了。”
“没啥事，碰上一个熟人，是个骗子，”吕通转过头，“我可没光挨打啊，一开始我大意了，但是后来，我给他打一顿，旁边人报的警。”
没等胖子回话，吕通继续说：“也算做件好事，刚才警察批评我了，无论怎么样不能动手，但是警察大哥也说了，他们确实是骗子，东西都没收了，还得罚款，以后那摊子不能干了，你都没看见姓吴的刚才求饶那样子！”
吕通说着激动地站起来，假装手里有根棍子，在灯影下耍起来，又使了一招满天星，“哥们儿，我天天晚上练，还是有效果的，你看我最后这招，什么感觉？”
“就是你有点大病的那种感觉，”胖子叹口气，“怪不得阿姨瞅你都不烦别人。”
吕通不愿意了：“我是问你这事你怎么看！”
“我觉着吧，该！”胖子掏出一盒创可贴，“本来人家都没看见你，你硬要往上蹦，有活，你早使啊，等挨打了才想起来。”
“你懂什么，这叫蛰伏！”吕通不接，一把给胖子推开，“起开吧，没话了这是，跟我妈似的。”
“他们都不了解你，你这人吧，一当英雄，贼违和，”胖子把创可贴又揣回去，“突然变化这么大，你说跟王小雨没关系，还是有点关系吧？”
“真没有。”吕通坚持。
“我还想着给你找点理由呢，那你是纯精神病。”胖子由衷感叹，“这个事你反省过自己吗？”
“反省过，”吕通点点头，接着说，“找工作不能太着急。”
“你这心态是真厉害。”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胖子又佩服起来。
“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不要冲动。”吕通坐回来。
“那不是，”胖子笑了，“我单纯埋汰你。”
“那你呢，”吕通回头看派出所门口电子表的时间，“今天你忙啥呢，才过来。”
“我演出啊。”胖子回答。
这下换成吕通惊讶了：“你又接演出了？在哪演出啊？”
胖子稍稍低头：“康乐公园。”
他话音刚落，又有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胖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站在这四个人中间，自己才像个异类，他转头问吕通：“这三个人物是……”
只要他们一出来，身份关系就非常明确了，吕通没跟胖子多解释，而是向师父师弟们诚恳道歉：“今天对不住，是我冲动了，要不是我，你们也不至于没工作，以后你们打算干啥，我去给你们帮忙……”
“唉，没事，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八戒第一个宽慰他，“说白了，咱浪迹这么些年，这都正常。”
沙僧岁数不小，却忍不住地抹泪，唐僧就冷静多了，双手合十念叨：“人没事就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他说的什么意思，”胖子更疑惑了，“他说啥呢？”
“没事，”吕通替唐僧解释，“就是说点废话。”
唐僧还要继续说，胖子手机又响了，这次他接完电话脸色紧张，拔腿就要走，吕通伸手拦住他，又被他甩开。
“我去趟医院，”胖子跟他解释，“说是老齐心脏病突发送医院抢救了，我得过去一趟。”
吕通还没问老齐是谁，就直接说：“那我也去。”
胖子愣住了：“你去干啥？”
“我正好也去医院看一看，”吕通揉揉脑袋，“我感觉不太好，有点头晕，是不是脑震荡。”
“你拉倒吧！”胖子转身走到街上打车。
吕通到底还是跟着他去了医院，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挤上电梯，直奔楼上抢救室，走廊尽头大门紧闭，只有齐老师一个人站在那儿。
“怎么回事，他没跟我说过他有心脏病啊。”胖子走到齐老师面前。
“他一直有，大夫说是今天太高兴，心脏病一下子发作了，”齐老师闭上眼睛，看上去很疲惫，“本来我还琢磨是谁给他当老师呢，原来找上你了，你们今天都干什么了？”
“上午在活动室演出，中午吃点饭，”胖子努力回忆，“晚上又去公园了。”
齐老师惊讶：“一天演两场啊。”
“是，”胖子抱歉地点头，看得出他挺难受，“本来我说晚上就别去了，他非要去，我们搬琴到了公园，人挺多的，我弹了几首，后来碰到点事，我就走了。”
看着齐老师低头不语，吕通有点紧张了，胖子继续道歉：“实在对不住，齐老师，我们才认识几天，时间不长，我是真不知道这个情况，我……”
“没事，”齐老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这个事情是意外，我不是怨你。”
吕通松了口气，原来齐老师还是通情达理的。
“我爸进去之前，醒了一下，交代我一件事，说帮忙给你找个工作，”齐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是个培训班的老板，“对于咱们这个专业毕业生来说，这就算好活了，好几个人都求我给找个这样活，我都说没有呢。”
胖子愣了半天，才把名片接下来。
“珍惜吧，这也属于是什么呢，缘分啊！”齐老师拍拍胖子，“我去个洗手间。”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齐老师转过身走远，又消失在走廊尽头，胖子一句话也没再说，坐在走廊的金属椅子上。
吕通悄悄坐到他旁边，指指抢救室里面：“这里面是齐老师他爸啊？你关系这么硬，早怎么不说呢，齐老师他爸也会弹琴？弹得咋样。”
“别说话了。”胖子越听越烦。
“以前不知道，齐老师他爸挺有想法啊，还拉着你去公园演出，懂艺术！”吕通竖起大拇指，“那大爷叫啥啊？”
“你问这干啥，”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胖子也不知道，认识的时间太短，他还没来得及问齐大爷究竟叫什么，只能叹口气，望向抢救室，“你不是看脑袋吗？赶紧去，先治治病。”
“不用了。”吕通果断摇头，“看你这么闹心，我感觉我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