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血病儿童做纤支镜检查，会有很大风险，这孩子跟普通孩子不一样，做完纤支镜说不定也不会有明显的改善，而且操作过程中很容易出血，会有大麻烦！”
浪屿总院跟着调过来的呼吸内科医生是位年轻的大夫，在没有患者家属签字同意的前提下，不敢给云佳儿做这项检查，何况这还是位白血病儿童，做这项检查需要暂时脱机。
魏琛明白了对方说的话里的意思，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钱方宁那边，希望她能尽快联系到云佳儿的父母，拿到同意书。
从内岛乘船来外岛这边，路程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钱方宁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一片，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没一会儿，就看到三阿公身后跟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汉子。
对方长着副讨喜的面容，脸圆圆的，两只眼睛也圆滚滚的，鼻子不算高挺，下巴宽厚，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印象。他的声音十分好听，听说过去在岛上干过一段时间广播员。
三阿公简单了介绍了句，钱方宁便把人请到了EICU病房外的护士台，白倩倩把轮转椅都推开，钱方宁将电脑连接好，挑简要的重点说，把病情介绍给了云佳儿的父亲云盛涛。
男人点点头，安静地等她把话都说完。
钱方宁望着他的眼睛道：“现在孩子情况比较危险，我们高度怀疑是卡氏肺孢子虫肺炎，加上佳佳又是白血病，所以这病来得凶，需要赶紧做个纤支镜活检跟用药治疗。”
云盛涛从白天接到电话心中便早有计较，此时听她问出这句话，明白到了时机，平静地道：“这个检查是一定要做不可嘛？费用贵不贵？”
钱方宁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对方在意的不是孩子的生命健康而是费用，她应着男人的目光说：“费用大概在两三千左右。”
男人像是松了口气般，接过同意书就在上面签了字：“做了这个检查，孩子就会好了吧？”
钱方宁拧起眉头，让人通知魏琛，尽快把纤支镜安排下起，先把该用的药都用了，这才回头解释起来：“佳佳目前肺里的情况很差，估计不会一下子好起来。”
男人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走廊上的云阿嫲走去。云阿嫲斜了自己儿子一眼：“我先跟你口子说清楚，孩子放在我这边养没问题，这有了病我是拿不出一分钱给她看，反正你们能生，这老二也有了，大丫崽子这病左右是个治不好的，我看倒不如……”
他抬头，目光复杂地望了眼EICU病房里的女儿，没有吱声。云阿嫲摆摆手坐下来，却是按耐不住地急道：“你老二是个男娃，咱们云家这一支也后继有人了，赶明找族里的阿公，把小疙瘩的名字写进族谱，就有了香火，大丫头是个费钱的，家里又没钱治她那白血病，干脆趁着这次得了重病……”
云盛涛双眉紧缩，他倒不是舍不得这闺女，多年也没见过几面，父女俩本就没有多少情感，只是他婆娘那心疼这个女娃，要不然依照他的性子，这医院就不来了。
云阿嫲瞧着儿子低头不语，瞅着他牵牵嘴角：“你家婆娘舍不得啊？前些年她说要给丫头看病，家里都依了她，前前后后把家里的积蓄花了精光，这丫头身上的白血病到头来没治好，一直吃着药，那就是个填不满的大窟窿。现在她有了老二，更没钱给丫头治病了，说句不中听的，当初你们两口子要二胎，不也存了不要这丫头的心思？才把她这么多年丢在岛上，由老婆子一个人照看？”
“阿嫲，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佳佳到底是巧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孩子娘舍不得。”云盛涛连忙解释，心里却打定主意，这一万块预付款花光，丫头要是能好，就继续扔在阿嫲身边，在岛上养着。要是花光了钱也治不好，那就怪不得他这个当爹的狠心肠了。
晚上八点，云佳儿顺利完成了纤维支气管镜的操作，按照梅屿时的要求给了药，之后便让魏琛几人半个小时监测一次。
谁知过了晚上10点，云佳儿的病情就再次恶化了，呼吸机参数已经调到了最高，可孩子的血氧饱和度居然不到90%，正常人要求在95%以上。
魏琛慌忙的找到了正端着碗泡面，蹲在花园里填肚子的梅屿时。他扔下手里刚泡好的泡面，扭头到了EICU病房外，面色有些难看，瞧着一窝蜂拥过来的几人，问道：“佳佳的爹人没走吧？”
钱方宁点头：“没敢让走，人在处置室睡过去了。”
“这心可真大！”李丫霸撇了撇嘴，“自己闺女都这样了，他还能睡得着，我可真服他了。”
梅屿时叹了口气：“我刚才进去看了眼，又远程跟总院体外循环组的赵主任沟通了下，目前这孩子的状态很不好，虽然给了药，但这么短时间药效很难起作用，赵主任说人工心肺机不是不能上，可要我们跟家属做好人财两空的心理准备。”
魏琛连忙插嘴：“咱们院里就有一次性的人工心肺机管路，我带着李丫霸跟骆寻去，两个小时内应该可以组装完成！”
骆寻颇为担忧：“要是佳佳的病情在这两个小时内继续恶化，撑不到你们准备好人工心肺机，这台机器的管路就浪费掉了，毕竟要五万多块，看样子……家属那边够呛能同意。”
梅屿时扭头看了眼病房里呼吸困难的孩子，她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忍不住攥起拳头：“只要这孩子跟死神赛跑的时候再努力一点，只要她能赢得宝贵的时间，就可以等到抗生素起效，我们……搏一搏！”
说完他立刻安排下去，让钱方宁去跟孩子父亲沟通，让魏琛带着李丫霸跟骆寻先拿着他的特批条子，把机器跟管路弄出来。
钱方宁脚步没停，直接冲进了处置室，心里事先打好了几个草稿，想着怎么说服云佳儿这个吝啬的爹掏钱。她一头闯了进去，听着里面鼾声如雷的男人，怎么也叫不醒，情急之下，拿起床头的那半瓶矿泉水，当头浇了下去。
云盛涛正做着美梦，结果被人一头浇水，当下就醒了，忍不住抹把脸上的水，这才看清眼前面有急色的女大夫，心里咯噔一下，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钱方宁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遍为什么要上这个人工心肺机，男人也耐心地听完了她的倾诉，只是沉默不语。
“云佳儿的求生意志很强，只要有了人工心肺机，我们就能给她争取到更宝贵的时间，只要等到她身体里的抗生素起效，就有很大几率化险为夷！”
云盛涛有些心不在焉，过了片刻，才讷讷地问道：“这个什么心肺机，要多少钱？”
钱方宁告诉他要五万多块，至于具体花多少钱她不能预算，但有了这个人工心肺机，就可以给孩子争取更多时间。
男人瞥了她一眼：“我花了五万多块，买这个一个机器，你们还不能保证我闺女一定好？”
“这个谁也无法保证，我们只能说尽力而为！”
“屁的尽力而为！”男人一下子从床上跳下地来，摆着手，“你们也不要治了，什么黑心医院，前面说要做那个什么镜子，老子掏了两千多，结果人还在里面躺着，没见好，现在又要老子花五万块买个什么破心肺机，买了还不一定保证人能好！我在网上花五万块买个机器，人家商家还有质量保证呢！合着我在你们医院花五万多块，就买了一个尽力而为？这钱要是花了，人治不好，我不是要人财两空了！”
说着云盛涛急匆匆地就往走廊外走，钱方宁在后面跟着劝：“治病救人又不是买卖东西，病情随时都在变化，医生也不敢打包票的！”
“我们不治了！”男人干脆地甩了甩手，“她出生就在这样的家庭里，摊上我这么个爹，这都是她的命，谁让她没投胎到个好家庭去，这机器我们家买不起，什么破玩意要五万块，上了还不保证把人给治好！”
钱方宁一时间愣怔在原地，眼睁睁瞧着云佳儿的爹朝着走廊外走，一点都不留情面，气得她死死握住手里的笔，冲着男人大吼起来：“那是一条人命，不是你口里的什么东西！你想要就要，不想要了就随便一扔！”
男人气急败坏地回过头，梗着脖子冲着她大吼：“你朝我吼个屁，老子才是她的亲爹，你是她的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说人不用救了，就让她自生自灭，我没有钱给她买什么心肺机！”
钱方宁看着男人一路走出医院，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气得浑身发抖，深吸两口气还是忍不住了，急忙回头去找梅屿时。
办公室里，头顶的灯亮得吓人，梅屿时听完钱方宁的话，面色不虞，高女侠将手里的圆珠笔按得咯吱响。
钱方宁更是气愤不已，她以为有钱人会更薄凉，而普通家庭更可能拥有朴素的人情味，可今天这一幕颠覆了她的认知。
梅屿时抬头看了几人一眼，拍了拍钱方宁的肩膀：“医院本来就是一个见证人性的地方，既是生死的战场，也是人性的战场！”他说着停顿了下，看着几人，“但更是一场生命主权的战场！”
“以前没有药，我们救不了我们的孩子，还可以怪这个社会，可现在呢！”梅屿时看了几人一眼，“难道五万块，就让我们放弃了那个孩子？”
魏琛得知云佳儿的爹不肯掏钱，放弃了治疗，风风火火地就跑了回来，“这钱我出，我这张卡里有三万，先垫上！”
高女侠拧紧眉头：“这叫啥子事嘛！我们是医生，又不是慈善家，今天你帮这个垫付，明天呢，帮是永远帮不过来的噻！”
梅屿时把自己的工资卡掏出来，连带魏琛的那张卡，放在了高梅的手里：“先别说这些话了，救人要紧，先把钱交了，叫徐承的人把人工心肺机的管路出了，时间就是生命！”
几人分头行动，其实魏琛心里也明白，佳佳这个病，上人工心肺机好起来的几率并不大，而且孩子肯定要受更多罪，但不上这个机器，她肯定熬不过今晚，而且魏琛自己也一定会后悔。
从梅老大决定要给云佳儿上人工心肺机的那一刻起，野山屿医院几人组就启动了一场生命接力。
魏琛带着李丫霸跟骆寻，一边远程联系浪屿总院体外循环组的赵主任，一边准备人工心肺机的一次性管路。钱方宁跟蒋小舟几乎半个小时就监控一次云佳儿的情况。
这是一场和死神抢孩子的战争，没人耽误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