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鹭岛,雨季稍歇,天晴风暖,正是舒爽宜人的时候。
临近内岛的港口上堵满了大大小小的渡船,隔着一片江与外岛遥遥相望,东海岸的繁华楼群倒映于波光粼粼的鹭江里,彰显着摩登都市的独有魅力,而一江之隔的外岛上却是挺拔的绿树,错落于红白屋顶的古厝之间,似诉说着陈年旧事。
外岛的码头上聚集了许多小吃生意的家族,多是肩挑小担,沿街叫卖,成了规模的便盘下了沿街的店铺,一眼望去数不胜数,有面线糊,沙茶面,糕饼店,这些人家一代又一代,迎风送雨,承朝阳夕照,祖孙三代人相继守在这儿,卖一样的麻糍,一样的闽南茶。
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五,梅屿时都会从外岛的野山屿上来这里等候医疗船,船是浪屿医院下属海洋救助队的,每周都会执行海上救助任务,这个渡口是唯一的停靠点,如果乘坐渡轮则要等到下午四点那班,时间上会耽误许多。
眼看已经过了靠站的点,渡口还没有医疗船的影子。梅屿时转身走进街角的一家咖啡旅馆,楼上的天台有开阔的视野,刚好可以看到码头的情形。
他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是个年轻女孩,当地的闽南族人,咖啡旅馆从她爷爷辈传下来,算是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地,这里的闽南茶、咖啡和工艺品是三绝。
店主赵小孃是岛上出了名的女神,衣品穿着时尚,是今年比较流行的欧根纱,娃娃领、泡泡袖,气质好到爆炸。
按照辈分,梅屿时管她叫了声姨姥娘。
“姨姥娘,姨姥娘,人家今年才三十三,叫都被你给叫老了。”赵小孃放下手里的细烟,白了他一眼,转身问道,“呷饭了没?”
梅屿时丢下公文包,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为了赶早出的渔船上岸,他天没亮就出了门,哪有时间吃饭。
赵小孃去给他准备老三样,楼上的木质楼梯传来一阵咯吱声,伴随着她的埋怨声:“你好歹算是一个医院的副院长,这天底下哪有院长月月去总院要钱的道理,再说喽,你们野山屿那个分院真开不下去就趁早关门算喽,以你的本事满新洲市随便找个医院,混得都比现在好。”
梅屿时那张带着淡淡晒斑的脸看了她一眼:“事情要真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容易嘞,医院要不到支援金关了门,野山屿上的岛民们就要绕道乘船去市内看病,快的路程也要近把个小时……这次我跟陈大副说好了,他帮我在总院寻了个手术能力不错的好苗子,如果能挖来就能减轻现在医院手术上人力不足的问题……等一会儿走的时候你再给我赊上三盒茶叶,不用太好的,求人办事,手上总给带些东西过去。”
赵小孃回头看着他,依着梅屿时的性子,要不是医院资金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是不会做出给人送礼这样的事来。她撇过头去才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已经四十多岁,胡子拉碴,形象多少有些邋遢了,但几年前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
那时的梅屿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是浪屿医院胸心外科公认的第一把刀,主任的位子都伸手可撷,然而人生就像是大海回潮,谁也避免不了一条颠补不破的定律,意外总是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降临。
浪屿医疗集团的老董事长病退,新总裁上任,大刀阔斧的改革集团旗下的医院,因为经营理念的不同,他跟着自己的老师一起被调到了岛上的分院,一待就是好几年。这件事岛上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大家私下里都为他们师徒感到可惜,就像高甲戏里的老本子唱的一样,英雄无用武之地,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不多时,赵小孃端着两样过来,一样是店里有名的“猫粮早餐”,搭配香嫩诱人的烟熏肉、玉米青瓜沙拉。另一样是梅屿时的最爱,也是闽南茶的必备卖点——仙草凉茶,主料是长在当地海岛半潮湿山地上的一种野草,用水煮成汁后饮用,可以解毒消暑。
跟仙草搭配的还有一份削皮的本地芒果,不过梅屿时的喜好有些独特,每次吃芒果,都会单独备上一小碟酱油,用芒果蘸着酱油来吃。
他迫不及待地夹起条芒果沾满新酿的地道老酱油,一口咬在嘴里,芒果混合着酱油鲜咸的味道充斥着味蕾,整个人这才舒缓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冲着赵小孃竖起了大拇指称赞起来:“厚夹得狠!”
等到日上三竿,渡口总算传来医疗船姗姗来迟的独有鸣笛声,可事情似乎有了插曲,不知何时从不远处的商场后街拐进来一辆120救护车,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往医疗船上转运病人。
浪屿医院的这艘医疗船是用货轮改造而成的,油罐的隔板甚至都没来得及拆除,转运的病人只能先运送到甲板上再转运下去。
赵小孃眺望了一眼:“看样子是从公海那艘游轮上送下来的,听说在海上紧急做了手术,要坐医疗船转送去浪屿医院,不过这天气怕是……”
梅屿时抬起头看了眼天,不远处海面上乌云堆积起来的叠嶂像是起潮时的大浪,黑云压城城欲摧,直逼得人魂魄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