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文星也不起身,只是点了一下头:“袁总镖头,请坐。不知道今天请我来这儿,有何指教呢?”
袁廓清坐下来后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件事要请聂师爷帮忙。”
“哪里,袁总镖头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好了。且看看聂某能否帮上这个忙。”
“是这样的,在下听说杀害粤海镖局万振虎的人已经找到了。”
聂文星笑道:“没错,不单是粤海镖局,就连醉红楼那一案,也算在了他的头上。曹大人目前已经拟定了文书,要上报州府及刑部。连背两条人命,只怕秋后就要问斩。”
“哦,”袁廓清诧异问道,“此人真是心狠手辣,但不知是何人?”
聂文星奸笑一声:“嘿嘿,袁总镖头,恐怕您老想破头也想不到啊,这人说起来也是吃镖局这碗饭的。”
“是哪一位?”袁廓清捋着白髯问道。
“正是七门镖局的老康啊,就是叫康达的那位。”
袁廓清大吃一惊:“什么,居然会是他?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袁总镖头啊,这件事不要说你没想到,就连曹大人都没有想到啊。要说这老康也是真狠,连杀两人呀!”
袁廓清面带忧愁:“那么,康达他认罪了?”
“当然啦,在曹大人的严刑拷打之下,他岂有不认罪的道理?”聂文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非但面带愧色,反而洋洋自得。
陆羽冷笑一声,低声对白慕廷说道:“看见了吧?曹缺德就这样把功劳记在了他的名下,根本不管是否另有冤情。”
此时,又听袁廓清说道:“唉,可是康达不可能杀人呀。我以前和七门镖局患难与共,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了。虽然不爱多说话,但绝对不可能作奸犯科。这件案子是否还有余地,或许可以请曹大人再详查?”
聂文星连连摆手,笑道:“袁总镖头呀,官场的事你不知道。这案子已经证据确凿了,那老康神仙难救。不过可以看在袁总镖头的面子上,让他少吃点儿苦头,但也只能这样了。”
袁廓清叹了口气:“那么,我可否去牢里探望他?”
“这个嘛……”聂文星犹豫了一下,“凶犯已经被打入了死牢,按理说是不行的。不过既然是你袁总镖头开了口,我当从中斡旋,袁总镖头听我的消息好了。”
袁廓清拿出了一锭纹银放在了桌上:“有劳聂师爷了,这些是茶钱。告辞了。”说完,他起身离开。
白慕廷看着袁廓清离开的背影说道:“看来,这位袁总镖头义薄云天。七门镖局落魄成了这样,他仍然多加关照。”
陆羽却不语,只是看着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袁廓清远去。
用罢了早食,况白二人又来到了班房,找到了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衙役,询问起了七年前的事。
那老衙役思索着说道:“年纪大了,我也未必记得那么清楚,只记得康达那天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呢,那血迹都把裹伤的白布染红了。进门就大喊冤枉呀。”
“具体的案情您知道吗?”陆羽问道。
老衙役摇了摇头:“别提了,这件案子压根不理会。那时候只说是案子发生在了常德府,应该去常德府告。”
“后来呢,康达就走了吗?”
老衙役点头说道:“康达是个残疾人啊,听说他以前就去过常德府告状。可是常德府的人却说,受害人户籍在靖安县,不予审理。这件案子也就渐渐没人理会了。”
陆羽转而问道:“常德府的知府是哪位?”
老衙役愣住了,白慕廷也茫然摇头。全国的官吏何止千百,不可能每一位都知道。
陆羽离开了班房,对白慕廷感叹:“唉,白兄,说不定我们要去常德府一趟了。”
转眼间,两人来到了街上。白慕廷说道:“为了一件凶案,不至于要跑这么远的路吧?”
陆羽却觉得很惊讶:“两条人命啊,难道不应该吗?”
白慕廷正要答话,却突然见他拔腿就跑:“站住!你还跑?!”一眨眼的功夫,陆羽已经跑出了三五丈远。
白慕廷急忙追了上去:“况兄,况兄等等我!”好不容易并肩赶上,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奶奶的,我看到那个小偷了,偷了我五两银子呀!”陆羽指着前面的一条小巷,“这里!”
两人拐进了一条小巷,透过朦胧的细雨,果然看到了前面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小乞丐。
这条巷子堆满了杂物,况白二人跑得甚为艰难。但是前面那个小乞丐却身轻如燕,但是他似乎是在戏耍这二人,并没有打算就此逃掉,始终与二人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
“小子,有本事别跑!敢偷我的钱,老子要打你个满脸桃花开。”
东边是一家染坊,墙外靠着不少碗口粗的竹竿。那小乞丐突然站住脚步,回头一笑,一伸手便抓住旁边的一根竹竿,竹竿撑起,双足轻轻一点墙面,竟然飞身跳到了墙头上。他揉了揉鼻子,得意地叫道:“来呀,有本事上来呀!”墙高一丈有余,亲眼得见后况白二人才知道,原来这小偷乞丐不仅有妙手空空的绝技,身手还如此敏捷。
陆羽跑了一路,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小乞丐,喘了半天气才说道:“你……你你……你这小叫花子不学好……信不信……信不信小爷抓你去见官?”
小乞丐坐在墙头上,垂下来的两条腿前后晃动着,眉飞色舞地说道:“呵呵,有本事就上来抓小爷呀,耍嘴皮子谁不会呀?”
“行……行啊,你可真行,你等着。”陆羽左右看看,选了一根最为粗大的竹子,他的四肢紧紧圈住了竹子,拼命往上爬。可是废了半天劲,才只爬上去了二尺来高。
小乞丐抚掌大笑:“哈哈,还是让小爷来帮你吧!”说完,飞起一脚,将这根竹竿踢倒。
陆羽没有防备,抱着竹竿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背砸在地面,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他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白慕廷见状,急忙上前搀扶他:“况兄,况兄你怎么样了?”
陆羽一张脸憋得紫青,咬牙说道:“别动,我……我的骨头好像断了。”
小乞丐嘲笑道:“喂,你也太没用了吧?”
白慕廷心中焦急,连忙向小乞丐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我这位朋友出身贫寒,望你能归还他的银两。”
陆羽躺在地上苦笑,心想:这老白也真够迂腐的,就凭一两句话,这银子他怎么可能就轻易吐出来呢?
小乞丐颇为欣赏的目光看着白慕廷:“你这人倒是很懂礼貌,不像他似的。”
这时,陆羽也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胸口说道:“臭要饭的,你说谁呢?”
“说你呢!”小乞丐拧眉瞪目,毫无惧色。
但他转而对白慕廷说道:“银子呢,小爷都花了。不过呢,看在你这么懂礼貌,银子也不会白拿你们的。这样好了,回头我帮你们一次就是了。”
“呵呵,胡说大话。你个小叫花子能帮上什么忙?教我们怎么讨饭吗?再说了,什么忙值得五两银子?”陆羽气不过。
小乞丐不以为然:“喂,读书的。”
白慕廷拱手:“有何指教?”
“你们是官府的人吧?”
白慕廷面带羞涩:“并不是,我和这位况兄只是受曹大人的委托在查案子。”
小乞丐继续晃着腿:“可是我听说这件案子已经结了呀,凶手都抓住了。”
“嘿,你这臭要饭的消息还挺灵通。”
小乞丐瞪了陆羽一眼,不予理会。
白慕廷恭敬地说道:“案子是结了,不过况兄觉得其中尚有蹊跷。所以我们才……”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干脆不言语了。
小乞丐饶有兴致地说道:“醉红楼死了一个假和尚,粤海镖局的总镖头万振虎又在密室被杀,确实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呀。”
陆羽心头一凛:“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心中骇然,若是一个普通的乞丐,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详情。
那小乞丐说了一声:“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一个臭要饭的呀。我知道,你们住在了福运客栈。”说完,他转身跳进了染坊里。
白慕廷正要追上去,却被陆羽拦住了。白慕廷扭头见他一脸的困惑之色:“我们不追吗?”
陆羽苦笑:“追上了又怎么样,你看他的身手,你打得过他吗?算了,五两银子,就当是给他爹买棺材了!”
“况兄,下一步该如何做?刚才听那聂文星言道,曹大人已经准备随时报呈州府刑部了。”白慕廷颇为担忧,他只怕州府的批文一下来,这件案子也就定了性。
陆羽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道:“老白呀,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吧,要送一段姻缘给你。”
白慕廷双颊绯红,低下头去:“莫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了,那袁珮恩家世显赫,也不辱没了你吧?”
白慕廷自幼饱读圣贤书,最是恪己持礼,从来没想过男女之事。他只在心中立誓,不中举人,绝不娶亲。
幸亏他知道陆羽并非是真的要撮合他与袁家小姐,心念一动,问道:“莫非你是想通过袁家小姐,来打听廓清镖局?”
“嘿嘿,行啊,老白你跟着我有长进了。”
白慕廷苦笑:“我们之前已经问过了,袁总镖头也都说了,并没有什么发现啊。”
陆羽思索说道:“如今,四大镖局都被卷了进来,七门、粤海不必说了,鹰扬镖局的高开济也痛痛快快说了很多。唯有这位袁总镖头,冥顽不灵,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才想到从他身边人下手。”
“这也难怪,袁总镖头性情古怪,不肯说也没什么。”
陆羽却摇头说道:“怪就怪在这儿了,七门镖局已经落魄了七年了,这七年间,但凡廓清镖局伸把手,也不至于成现在的样子吧?万振虎为什么对袁廓清毕恭毕敬,为什么万振虎的葬礼上,袁廓清要派他徒弟去,还亲手写了挽幛?”
白慕廷想了片刻,说道:“自从粤海和鹰扬来到了靖安县,廓清镖局也大不如前了,所以没有精力再去帮七门镖局,这也是人之常情;另外,袁廓清终归是成名的前辈,万振虎对他客气也是应该的;至于送去挽幛,不过是同行之间的礼节而已。”
陆羽不以为然:“唉,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呀。老白呀,算我求你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去打探一下袁小姐的口风。到时候你可别紧张,就当做是聊天无意间说到了。”
“这……这不是要我撒谎骗人吗?”
陆羽说道:“你这是为了天理公道,这可不是撒谎呀。”
哪知,白慕廷仍是拼命摇头:“不去,我饱读圣贤书,却……却做出这等腌臜之事,有辱斯文。”
况兄恭维笑道:“白秀才,你看看你,一表人才,这个这个……器宇轩昂,文比子建,貌比潘安啊。可你看看我呢,我不是那块料啊,对不对?袁家小姐,就得靠你出马才行。求求你啦!若是真的能使康达沉冤昭雪,你白秀才功德无量!”
白秀才还是摇头:“这件事,唉,有违孔孟之道……我不能马上答应你,你可否给我时间想想?”
陆羽伸出了一根手指:“好,一个晚上够了吧?”
“啊?”
“曹缺德的文告已经发出去了,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才行呀!”
白慕廷很无奈:“好好好,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让我想想。”
两人商议完后,陆羽就让白慕廷一人回了客栈。他则去找到了张赞,想请他帮个忙。
陆羽心里明白,白慕廷生性木讷,最后的结果多半儿不会同意。看来还得是自己出马,所以想请张赞派人打听一下袁珮恩这几天的行程。
这等小事对于三班衙役来说,并不算难。很快,就有人带来了一个消息:半个月前,袁珮恩在百发布庄定了一件衣服,约好了明天要来取。
张赞将这则消息转告给了陆羽,继而问道:“难道你怀疑此案与袁总镖头有关?”
陆羽思索说道:“现在还没有证据,不过,我总觉得这件凶案背后,应该和七年前的案子有关。”
张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了,感慨说道:“唉,今天曹大人派人送出了上呈刑部的文告,州里府里,再转到刑部,虽说要等上一两个月,但就怕府里的批复先下来。到时候……”
陆羽沉吟道:“张叔,需要多久?”
“一般府里的批复很快,只需要三天。”
陆羽叹了口气。入夜,陆羽一人独自走在了街道上,雨停了,周围的灯火都已经熄灭。远处传来了子夜的打更声。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办理一件案子,哪知道竟然会困难重重。三日之内破案,他并非办不到,以前也曾夸过这样的海口。可是那时候并不知道此案牵扯到了七年前的一件旧案。
虽然目前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隐隐有着这样的预感。这件案子,大可以追溯到七年前,因为那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