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居然是你。”
听到女车主的话,傅若城收敛起面上的惊讶,神色轻松的缓缓一笑,“方凌”。
傅若城也没有想到,他只是想找个快速离开的方式,竟然会遇到自己的大学同学,方凌。
他们二人大学都就读于香港大学,且还是同班同学。
“这是你的车?”傅若城说着,打量了一圈车内的情形,随后便从倒车镜里看到,大剧院门前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波人,正在挨个检查路上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见状,傅若城神色一凛,连忙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掉。
一旁的方凌看到傅若城的举动,欸了一声,瞪着眼睛不满道:“你这是干什么,突然上车吓我一跳就算了,怎么还脱上衣服了?”
闻言,傅若城一边看着倒车镜,一边在嘴前竖起一个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回眸看了眼方凌,一双深邃的星眸里满是认真的神色。
方凌见到傅若城的动作,眉梢微微一挑,虽然有些不解,但却很顺从的没有再出声。
她和傅若城相识已久,自然之道他的为人,眼下见到他如此正经的样子,自然不会给他捣乱。
这时,大剧院前的人流因为突然出现的那一拨人,越发拥挤,是以无论是轿车还是黄包车,一时间都没办法轻易离开。
因此方凌的车子,只能依旧停在路边。
那一拨正在检查路人的人,看到这辆车后,凑在一起议论了几句后,便有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走上前,敲了敲车子副驾驶那面的车窗玻璃。
摇下车窗,方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侧头看向外面的人,问道:“有什么事吗?”
敲窗的人虽然面容不善,但态度还算温和。
他拿出了一张警署的证件递给方凌,“小姐,我们是警署的警察,正在追查一名凶犯,怕他上了您的车子,威胁到您的安全,特意过来看看。”
说话的人,在解释的过程中,透过车窗,将车子里面的情形看了一遍,特意看了一眼驾驶位后,见车里没有多余的人,他又对着方凌笑了笑,“打扰了。”
方凌闻言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升起了车窗。
车外的警察见状也没有丝毫被看轻的不悦。
他们虽然是奉命追查,但能坐小轿车的人,可没有几个是普通人。
他们这些听命行事的小警察,自然得罪不起,因此对于方凌颇为无视的举动,他们也只是耸了耸肩,兀自转身离开,并不敢有任何异意。
而随着这些警察的检查结束,人流车流再次行动起来,方凌的车子也缓缓驶离,向着方家的方向而去。
车子停到方家的洋房院中,熄火后,方凌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下车,却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了驾驶位旁,敲了敲车窗。
半弯着腰,方凌看着车窗缓缓下摇,语气自然地开口:“喂,你去和我爸妈打个招呼吗?”
这时车窗已经全部落下,露出了司机的真容——傅若城。
“今天有点晚了,改天我再来看望方老师和谢老师。”傅若城心不在焉,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微微偏着头看向方凌。
方凌闻言嘁了一声,“改天?那就是不知道哪天咯?”
说着,方凌叹了口气,故作惆怅地说:“枉费我爸妈那么喜欢你,总是为了你说我,结果你都到我家门口了,却不准备进去看看他们,真为他们感到不值,唉。”
傅若城将方凌这副娇俏作怪的模样看在眼里,摇头失笑了一声,“所以我今天要是不进去,你是不是就要和方老师他们告状了?”
“最爱告状的不是你吗?我才不像你一样!”方凌啧了一声,瞟了一眼傅若城。
几句玩笑话后,傅若城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一边说道:“为了不让你告状,我还是和你一起进去,看看两位老师吧。”
说着,他将外套递给一旁的方凌,神色郑重地说:“今天多谢你了。”
方凌挑眉一笑,“你的确应该好好谢谢我。”
拍了拍膝盖上的衣服,方凌又道:“幸亏我在车上放了一件要送去改制的大衣,不然你今天可躲不过去。”
原来,刚才在大剧院门口,傅若城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后,方凌便从后座拿出了这件大衣,让傅若城换上,而后两个人又互相换了位置,让傅若城伪装成她的司机,这才躲过了那些人的追踪。
“是,多亏了你。”傅若城心悦诚服地点头。
闻言,方凌得意地仰头,摆出一副目下无人的姿态,“这次我帮了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嫌弃我穿男装的事情!”
傅若城瞪大眼睛摇头,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竟十分生动鲜活,“我可从没说过你穿男装有错,你不要污蔑我啊!”
“你怎么没说过?每次我爸妈说我穿男装不好,不够淑女,你都是向着他们的!”方凌也瞪眼,不满说道。
“方老师和谢老师文人风骨,为人最是正派,你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喜欢穿男装,他们有所不满也是正常。”傅若城笑道,“而我作为他们的学生,自然要向着老师说话了。”
方凌的父亲方少川和母亲谢莹都在港大任职,并且他们还是方凌和傅若城的任课老师。
再加上方、傅两家算是世交,都是在战乱纷飞之时,从上海辗转来到香港的内地人,所以两家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基础。
虽然来到香港后,傅家经商,方家从文,两家人的领域不同,但关系却没有如何疏远。
再加上方少川和谢莹成为了傅若城的老师,两家关系更是越发密切起来。
是以傅若城和方凌不仅是同窗,也可以算得上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拎着自己的西装外套,傅若城和方凌一起下车,走进了方家的小洋楼。
这时方少川和谢莹刚刚用过晚饭,正坐在客厅,一边看书一边说话。
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两人一同转过头去。
他们本以为是女儿方凌独自回家,没想到居然还带来了傅若城。
“若城,你怎么和方凌一起回来了?”
谢莹有些奇怪,她记得女儿明明说过,今天约了傅若城一起看戏,但他有事临时拒绝了。
女儿走之前还抱怨傅若城来着,怎么结束后竟然又一起回来了?
不过谢莹只疑惑了一瞬间,便起身问道:“你们两个吃过晚饭了吗?”
方凌摇头,“没有,本来看完戏是要去吃饭的,结果碰到了他。”
瞥了一眼傅若城,方凌上前挽住谢莹的胳膊,故意语气严肃,颇有些大惊小怪地说:“爸妈,我跟你们说,傅若城今天惹事了!”
一旁的傅若城闻言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也不知道最爱告状的人是谁。
他进来还一句话都没说,这状就告上了。
方少川闻言放下手里的书,正色看向傅若城,“若城,怎么回事?”
傅若城毫不见外地走到沙发上坐下,而后才回答方少川。
“没什么方老师,就是今天去参加蒙面舞会,在舞会上得罪了人,不过已经没事了。”傅若城自然不能说出真相,因此只能随便找了个托辞。
方少川闻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若城你哪里都好,就是太爱交际,什么人都来往,这点不好。”
“现在形势很乱,有些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你这个爱交际的性子,最好还是改一改,不然万一哪天真得罪了一些性情暴戾、别有用心的人,是会出问题的。”
方少川教了一辈子书,最是正直严肃,看不得自家小辈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说过,但傅若城却总是不听,所以他也就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和他讲道理。
“老方你可少操点心吧,现在年轻人爱玩儿很正常,你别管太多了。”
谢莹见方少川又老话重提,不禁摇了摇头,说了他一句。
而一旁的方凌见父亲又开始说教,便挽着母亲坐到傅若城身边,接话道。
“妈妈,爸爸他可都没有这么管过我!他啊,只爱给傅若城操心!”方凌说着,娇俏的冲方少川皱了皱鼻子,以示自己的不满。
“我管你,你也得听啊!”方少川叹气。
方凌闻言吐舌一笑,不再接话,而是转头看向了傅若城。
“你今天去蒙面舞会了?”
方凌不高兴地开口:“所以你反悔不和我去剧院看戏,就是为了去舞会跳舞?”
方少川和谢莹一听这话,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谢莹起身,“你们还没吃饭,我去厨房给你们做点吃的。”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方少川,“保姆去休息了,就不要麻烦她了。老方,你来帮我吧。”
方少川自然明白谢莹的意思,是要给两个孩子留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因此也不再教训傅若城,而是起身跟着谢莹去了厨房。
客厅里,便只剩下了方凌和傅若城两个人。
方凌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盛满了不悦,鼓着嘴巴,怒视着傅若城。
“跳舞好玩吗?”方凌撇嘴,“我都买好票了,你却为了跳舞让我自己去,傅若城你也太过分了吧!”
傅若城有些心虚地掩唇虚咳了一声,“这次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方凌却不满意,“一句话就想打发我?”
“我今天可没跳舞。”傅若城想起舞会上接二连三邀请他跳舞的女人,虽然他拒绝是因为有任务在身,但他确实一支舞都没跳,因此说得理直气壮。
“今天的舞会实在是无法拒绝,我并不是为了去玩。”傅若城见方凌仍然不高兴,便又解释道,“下次,我再陪你去看戏,好不好?”
傅若城说着,觑看着身旁方凌的神色,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字,“连看三场!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凌小鹿一般澄澈的眼眸凝看着傅若城,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有些颓败地垂下了头。
见状,傅若城眼神微动,心里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
他其实明白方凌的意思,方凌对于自己的失约很不高兴,但一向知分寸的她又觉得以她的身份,没有资格去责怪傅若城。
毕竟他们如今只是同学、是朋友,最多再加之青梅竹马。
而傅若城虽然明白,但他却不能有任何表示。
他的确对这个活泼洒脱的姑娘很有好感,在她面前会不自觉地放松说笑。
可他的信仰却让他早已投身于特殊的战场之上。
他很清楚,他将长期深处在黑暗之中。
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所以为了保护方凌,他无法将感情述之于口,只能压抑自己的内心。
傅若城感受到心中的苦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即便打起精神,看向方凌。
“那你说,怎么才能原谅我?”傅若城手掌按在沙发上,侧着身说道,“这样好不好,我去怡和洋行给你买几身男装?等下次方老师他们再指责你穿男装时,你就把我推出来,怎么样?”
方家的客厅并不算大,头顶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来,让方凌能够清晰地看到傅若城脸上满是真诚的神色。
抿了抿唇,方凌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后缓缓扯出一丝笑容。
此时的方凌有很多想说想问的话,但最终她却因为种种原因,只能笑着说出一句最无关紧要的话。
“好啊,既然以后有你替我挨骂,那我就原谅你好了。”
话落,方凌垂下头起身,“我去看看我爸妈做没做好晚饭,我都饿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傅若城见状也跟着起身,走在方凌身后,去了厨房。
皎洁的月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和柚木地板上的灯光融为一体。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踩着一地光影,越过玻璃隔断,走向传出碗碟清脆碰撞声音的厨房。
只是他们在彼此看不到地方,各自都流露出了无奈又苦涩的哀伤神情。
翌日,香港大学。
傅若城坐在课堂里,有些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中的笔。
昨天在方凌家吃过晚饭后,傅若城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因为任务中的意外、太平馆联络点被发现,还有上级可能暴露的情况,以及组织内部或许出现了叛徒等问题,种种事情堆积在一起,让傅若城情绪很是低落。
只是,还没等他情绪有所缓和,他就又收到了电台传来的最新讯息。
地下组织的负责人会亲自和他见面。
而这次接头地点就在香港大学。
得到这个消息,傅若城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既然上级还能来见他,说明组织还没有遭到严重破坏。
这算是这一天下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而此时,傅若城就正在思考此事。
他在想见到上级后,要怎么说,才能快速又完整的将昨天任务出现的种种意外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都告知他。
正想着,讲台上的谢莹,突然叫了一声。
“傅若城!”
傅若城闻声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谢莹正皱着眉看他,“你昨天的课业完全不合格,上课还走神,你不想毕业了是不是?”
闻言,傅若城面上讪讪,没敢出声。
他昨天惹了方凌不开心,作业又做得不好,两项‘罪责’累计之下,谢老师只是教训了他一句,已经很轻了。
不过傅若城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一下。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谢莹合上讲台上的书本,含笑望着教室中的学生们,“下课了,大家都回去吧。”
而后她话锋一转,“傅若城留下。”
“谢老师再见!”
青春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路过讲台时,纷纷和谢莹道别。
还有人同情地拍了拍被留堂的傅若城的肩膀,而后才说说笑笑的离开教室。
很快,教室里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傅若城和谢莹二人。
傅若城见状,露出一丝有些悻悻的笑,走到了谢莹身边。
“方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只是傅若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莹打断了。
谢莹抬起手,阻止了傅若城的画,而后她走到教室门边,关上门,转头看向傅若城,神色缓缓凝重起来,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妙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