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公子”她看我此刻的反应并没太过异常,于是笑了笑,忽然说道
“既然戏班子已经到了,可王爷又不在府中,月晖独自一人回去赏戏,难免有些无趣,依我看,相请不如偶遇,倒不如烦请欧阳公子一同前去观戏,也好与我做个伴,你说可好?”
听到她这样说,有个念头一瞬间在脑海中萌生出来,就算只是巧合,但毕竟当她以本来面目出现的时候,面对的只有我一个人,莫非今日算是个契机,且随她走一趟,看看她还会玩出哪些花样好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一笑,恭敬的回道
“在下荣幸之至,虽不懂得什么戏曲,但承蒙段姑娘不嫌,自然乐意奉陪”
“那就请了”她抬手一让,大方的和我并肩一道,带着几名随从走了出去
出了赵王府,我们各自跨上马,由侍卫在前引路,朝着东南方向而去,行至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座偌大的庄园门前,抬头一望,正门匾额上书鎏金的四个大字————鹤鸣府邸
看来,完颜洪烈对于这次大理使节的到来,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为其安排的宅子果然不同寻常,四周杨柳垂岸,青松环绕,气派之中不落俗套,清新雅致
随在她身后,信步走进园中,满眼尽现奇花异卉,芳草青翠,沁香扑鼻,夹道两侧横贯一条小溪流,上面架着踏脚所用的木质拱桥,玲珑之极,偶有树叶飘落,随波逐流,燕子衔泥翩飞其间,置身于此,甚为惬意
直到了一处名为“品萃阁”庭院中,正前方已是搭好了戏台,出将入相各垂于一侧,侍从婢女早已等候在此,中间摆着几张方桌,上呈茶水果品等物,她抬手示意道
“欧阳公子,请上座吧”
“多谢,段姑娘也请”我回着,与她一起各自走到了主位的两旁,轻撩衣摆,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台上锣鼓点骤然响起,声声入耳,这出戏即刻开锣,我们端坐在台下,专注的欣赏着
伴着悠长的胡琴声,一行小厮模样的人点着细碎的步伐在前出来,随后跟出来的,是一位丰神俊朗,红面长须扮相的角色,武生装扮,手持长刀,缓步迈到戏台中央,定身亮相
乐声愈见紧凑,只见他立于地面的一个原点,上半身做前屈状,两脚不断的交替旋转落地,甚是轻松,在旁伺候的下人们,也禁不住轻声叫好
台上这位的功底确实深厚,从他唱念做打的每个细节看来,其功力可见一斑,着实是个练家子
“飞天十三响,精彩绝伦,好身段,真可谓叹为观止”看到这里,我忍不住低声赞道,坐在身旁的她听我这么说,转过头看向我,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那武生演绎的抗金大将岳武穆,不难看出,所倾注的情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就在我目不转睛的观看之时,突然见他一个小翻身,亮出了腰间所挂的莲花坠子,刹那间,我一看到,心中大惊,这不正是与我随身不离的配饰一模一样,当初大宋皇帝钦赐,用来作为联络的信物,他怎么会有,莫非,此人正是被派来与我取得联系的人
想起这些,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虽说不是在赵王府,但毕竟此时的处境并不安全,待那人唱罢,我忙站起身来,找了个借口离席,直奔后台,必须见到他,探明究竟
“这位兄台”掀开门帘走进去,见到只有他一个人,正准备换装,我几步上前,拱手行礼道,“方才兄台的表演,在下仰慕之至,特来与兄台讨教讨教”
“官家客气了”他也回礼,恭敬的说道,忽然私下望了望,凑近我身旁,悄声问道,“您可否是欧阳公子?”
“在下正是,敢问兄台,是否从大宋而来?”果然我没料错,他点了点头,直说道
“小的姓岳,欧阳兄想必也明白了,这段时间以来,皇上每日忧心欧阳兄的情况,还有”他说着,伸出手来,我见状,迅速将手中墨玉玄铁扇的夹层打开,取出那张字条,交给了他
“岳兄,有劳了,切记要看到皇上亲阅,事关重大,不可有半点差池”
终于放下了悬置已久的心事,交代几句之后,我不能久留,匆匆告辞,回到了大堂,段姑娘依旧专心的看着戏,好像对我没怎么注意
坐回到位子上,我微微笑了笑,对她说道,“那位年轻的武生,确实有些风姿,在下忍不住到后台去与他交谈了几句,段姑娘不会介意吧”
“这是自然了”她笑着回到,转而将身子向我这边贴近过来,在我耳旁低声说着,“其实不过是些草台班子,难登大雅之堂,无非看个乐子罢了,我说的对吗,欧阳公子,不,应该是睿王爷”
瞬时,她话音一落,我惊得几乎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她是远在大理的人,怎会知道我的身份,一直以来,这个身份除了朝中之人,外界并无人知晓,此时却被她真真的道出来,绝不会是巧合
“段姑娘是在唤在下吗”努力让自己表现的镇定,我假意问着,故作不知的样子
“欧阳公子既然听得真切,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她说着,站起身来,扬手对身侧的侍从们吩咐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打赏以后让戏散了,准备晚宴,我要和欧阳军师单独谈些事情,都退下吧”
“是,主子”那些人听后,连连应着,我见她起身走了出去,心中略感到有些惶恐,只得随她一道去,已然被揭穿了,唯有见机行事,先应付过去再说
这段姑娘的手下办事麻利,只是片刻工夫,就已备好一切,她招呼我与她一起进了用膳的大厅,身边伺候的人悉数退了下去,整个大大的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相对而坐
“欧阳公子,听说你喜欢喝梨花春,正巧这府中窖藏了不少,来,先尝尝看”亲自为我斟了一杯酒,她倒是神情自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段姑娘”我扶住面前的酒杯,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说,“往日见姑娘心直口快,不藏不掖,既然刚才已经揭了在下的老底,那就烦请姑娘说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
听罢我的话,她微微低首,浅笑一下,“刚才是我唐突了,欧阳公子当真想知道的话,不妨先听我讲个故事,其中原委,自然清楚”
“姑娘请讲,在下恭听”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依着她,毕竟被她握住了把柄,若此事真被完颜洪烈知道,后果已是不堪设想
“好”她应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凝望了片刻后,才慢慢的开口说道,“不知公子可否记得一句话,无论黑夜有多漫长,终究会盼来夜尽天明”
听她这样一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画面,多年前,就在我来到大宋不长时日,偶然在皇宫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夜幕中独自坐在殿阁外的石阶上,不知在跟谁堵气的哭着
“你,难道你是•••”一时间恍然大悟,自打见她第一眼,虽说当时是扮作男子,但却感觉似曾相识,原来,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她
“我还只当你早已忘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记起来,不错,曾经幼年的我,只知道跟在皇兄身边撒娇,当时父皇选择了出家修行,皇兄初登大位,江山尚未稳固,于是决定与大宋结为盟友,就在我跟随他一同去了宋境,谁能想到,竟会跟你相识,也正因为这种种原因,从那之后,我改变了许多,成为了今天你看到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怅然的望向远处,娓娓道来,我坐在桌前,细细的倾听着
“如今想来,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早已不复当年,出落的这样倾世脱俗,才华横溢,处变不惊,段姑娘,看来在下果真没有说错,你会给我更多的惊喜”
我情不自禁的赞许着,确实,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纵使我有一万个心思,也断然不会想到,她会有这般脱胎换骨的转变
见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转回身来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出了一件让我颇为震撼的往事
“至今犹记得那一晚,大宋皇帝赐宴,皇兄忙于应酬,顾不得我,而我自小害怕黑夜,于是自己坐在殿门外哭泣,竟没成想,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人朝我走来,经过我身旁的时候,突然跟我说了句话,或许,在他心里,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哄哄眼前这个小女孩罢了”
讲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笑,继而又说道
“就在我们返回大理的途中,万没料到,被西辽派来的刺客半路追截,随行的侍卫忙于护着皇兄,却疏忽了另一辆马车上的我,那些刺客见讨不到好,在逃跑时将我劫持,或许是天意,那时我连续高烧不退,他们以为我撑不了几天,带在身边也是个累赘,索性就将我丢弃在一处乱坟岗中,任由我自生自灭,我无力的躺在一堆一堆的尸骨旁,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经支撑不住了,却突然想起了你的那句话,于是在心中不断的警醒着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等到夜尽天明的时候”
“段姑娘”听到这里,我不觉站了起来,怔怔的望着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句话,竟会成为她危难之时的救命稻草,难以想象,在那样的情形下,只不过十一二岁的她,是凭着怎样的坚强和执着熬过来的
回想过去,又听到她讲述这样的经历,我竟会有一种揪心的感觉,好像一时间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糊涂了,但是,心中的疼惜却是明明白白,由不得我刻意将其遮掩,面前这个女子,对于我来说,已不仅仅是个迷,更像是冥冥之中吸引着我,寻回前尘过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