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一十分。
在钟山关外森林道路中,一辆老式军用卡车,正停在柏油森林公路路边。
这辆车,经历了长途奔波,最终耗尽了油量,抛锚了。
从空中俯瞰,这近两千万平方公里的广袤森林,就如繁茂绿意的海洋,正在和风中簇拥起叶潮波浪,森林公路就在这绿海之中,若隐若现间笔直而过。
而小小的军用卡车,只似一叶扁舟。
车内,小惠惠正在吃着方糖,坐在副驾驶座上玩。
驾驶座上的老年男人,一边侧脸靠着方向盘,眯着眼倾听,一边正用粗黄的手指不停扭着旋钮,切换车载广播频道。
调了大半天,车载广播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和信号,只有白噪音嘶嘶作响。
原来还能一直收到微弱的军方广播信号,但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已经与世隔绝了,现在想听点啥响的都没有。
“什么玩意,这么快就坏了。”
老年男人拍着车载广播不满泄愤,郁闷烦躁到极点。“这些军人怎么办事的,为什么不事先装满油,害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坐在后排座的年轻女人,这时则俯身上前说道:
“大叔,我们现在没油了,该怎么办?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
“小妹子,外面太危险了,有车在,我们至少就还有能睡觉的地方,我不想走,不想出去。”
“可是……在这里等的越久不是越危险吗,骸兽总归还是会追上来啊。”
年轻女人此刻还心有余悸。
之前那惊心动魄的时刻,鲜明浮现在眼前。
那种看着活人被生吞活剥,血溅当场的画面,任何人看一次就会染上沉重的心理阴霾。
直到现在,年轻女人眼神依然满是恐惧。
听闻此言,老年男人心中一怔,也开始发愁。
“也是,小妹子你说得对,一直不走也不是办法,可要走,还能去哪。”
“大叔,刚才沿途路牌上有写着方向,我们可以沿着路走,前往钟山关要塞,那里军人会保护我们的。”
老年男人忽然警惕,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和年轻女人对视。
“军人?我不去!有军人和打仗的地方我死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老年男人紧紧握着方向盘。
见忽然一番大嗓门,年轻女人有些感到奇怪,耐人寻味。
“大叔,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我说的是现实啊,没军人谁保护我们。”话语间,年轻女人指着那把放在老年男人驾驶座侧的步枪,继续说道:
“你难不成想靠着这个枪,留在这个车里打骸兽吗?你要是不想走,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年轻女人抬手打开了车门,撑着拐杖下车。
不过临走,她想起了一件事,随即面朝着驾驶座还在犹豫不决的老年男人,进行致谢:
“大叔,谢谢你,你能载我一程救我一命,后会有期。”
虽然发生过争执和不愉快,但是年轻女人明白,没有面前这位大叔的帮助,自己是没有办法活着离开城市的。
因而,她向着这位老年男人,深深鞠了一个躬。
老年男人,神情复杂。和车外正在步步撑着拐杖远去的女人一样,他一样对骸兽的到来感到恐惧。
他沉浸于之前紧张刺激的死亡逃生中,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反复左右横跳。
虽然最终成功逃生,但也让他这年老的心消耗了太多精气,到现在也感觉浑身上下虚得很,一路上,心跳都在砰砰直跳。
万幸,最后森林里的追逐的这些骸兽,追着追着,就到另一个方向的道路去了。
也许那条路上,有其他什么人吸引了注意力,帮上了自己大忙。
对于老年男人而言,能活下来比啥都重要,于是,他想了想还是最终决定,先带着东西,跟着女人往前走走看。
但一探头,看向卡车后车厢处,自己从商店里带来的这么多食物和生活用品,带是肯定带不走了。
老年男人,焦急得心疼不已。
最终。
老年男人将脑袋伸出了车窗,向着那位独自远去的年轻女人开口喊:
“哎!小妹子!你等等!”
听闻呼喊,年轻女人回过头。“怎么了大叔。”
“你要不休息休息,明天再走吧,我们还可以一起带东西。”
老年男人挠挠头,又继续难为情笑着说道:“我这不是还有很多吃的喝的吗,我一个老人和小孩,也带不走那么多,都丢了怪可惜的,我们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明天?不要不要,那太久了。”年轻女人惊恐摇头。“等到明天,说不定那些吃人的骸兽又要追上来了,谁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来。”
老年男人,则一脸不可置疑,赶忙冲着年轻女人摆摆手。
“哎呀!小妹子,不会的,不会的,它们追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刚吃饱不会那么快追上来的!”
“大叔,这种事情是说不准的,也许睡觉的时候,它们又已经沿着路过来了,卡车很明显的!”
“那你一个人,又有伤,能走多远呢。”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想被骸兽吃掉。”
“那,那,退一万步讲,小妹子,你难道不多拿些吃的喝的吗,你没想过,你饿了怎么办?”
听闻如此,年轻女人恍然挠挠脸,确有些心动。
“好吧,大叔你说得对,我确实准备不周。”
“对嘛,我们一起齐心协力,这才能活着走出去!”
“不过大叔,真的没问题吗,我还是有点担心。”
“哎呀,小妹子,你放心好了,我们开车这么久都已经开了很远了,别说一天,我们呆个几天都没事!”
最终,年轻女人同意了老年男人的请求。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们明天必须要走。”
老年男人则自信满满拍胸脯。
“没问题!咱们休息休息,明天出发。”
年轻女人拄着拐杖,走回了车内。
一上车,年轻女人便撇下拐杖,靠着坐背躺了下来,抬起了受伤的腿按摩。
老年男人回过了头,望着后座的年轻女人。
“小妹子,要赶路,你这腿伤能行吗。”
“还好,就是划到了口子,走路有点疼,不过没太大影响。”
“那就好,咱们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年轻女人回以宽慰一笑。
时至中午。
三人吃起了车上带的食物,将袋装的面包和糕点当成午饭。
年轻女人,开始一边吃饭,一边滑动手指,召出全息投影的界面,开始点击视频看起电视剧。
老年男人饶有兴致。
小妹子,现在不是都没信号吗,怎么还有网看电视?”
“没有,这些都是我下载的,只要移动设备有电,随时随地想在哪看都可以,还是挺方便的。”年轻女人盯着画面,头也不抬。
小惠惠从副驾驶座,钻到了后座,和年轻女人一起看着电视剧玩。
两人相依偎,其乐融融。
看着这幅画面,老年男人,不知为何,想起了锦娘。
在家里的时候,锦娘也是喜欢坐客厅时磕着瓜子,抱着小惠惠看电视剧。
想想竟然都离家这么久了,老年男人叹气。
“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在做什么工作。”
“大叔,问这个干什么?”年轻女人抬眼。
“只是我儿媳妇和你年纪相仿,问问,我没别的意思哈,咱们一路,也得知道怎么称呼对吧。”
好一会,年轻女人才回复道:
“陈子婷,今年二十一,没什么特别的,家里做家具工坊,在新长安都。”
陈子婷抬起头,露出正脸,一手撩起扎的长发。
她面容虽不特别出众但十分精致,眼眸有神炯炯,额角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新长安都?”老年男人诧异侧头。
“哟,原来你从王城来的,那可真是好地方。那你跨一个大陆来这里干什么,还得远渡重洋多费劲。”
“找人咯。”
“是你丈夫吗?”
“未婚夫。”
陈子婷无奈叹气。
她从自己的上衣襟口袋,拿出了布包着的一个方体东西。
掀开布,其中是个小盒子,装着一个黄灿灿的金戒指。
“我这次来,是想把定情信物还回去,跟他说分手的,他在溪都。”
老年男人还想继续问什么,以八卦揭露更多话题,陈子婷却摆摆手:“不说这个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陈子婷无心再看电视,便一挥手关闭了正在播放的视频,随后靠在后座座椅上仰天沉思。
随后陈子婷自嘲般,开始自言自语说道:
“在这种乱世,安稳真是一种奢望。”
老年男人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呢,大叔。”
陈子婷瞄了一眼。
“叫我老罗吧,罗森文。年轻的时候是货运的长途司机,不过后来智能化机器人取代了我的工作,剩下几十年我就在一家小工厂上班,一辈子平平庸庸就到了头。现在退休了一把年纪,在家没啥好说的,偶尔打打牌搓搓麻将。”
老罗打趣聊道。
“真是怀念,那时候战争还比较缓和,年轻时有那么三四十年黄金时光。你知道王城为什么叫新长安都,原来的都被异星族战舰拆了的嘛,这才重新在那段时间建起来的。”
老罗抱头,换了个舒服姿势,下调座椅横躺继续说道:
“唉,话说回这个仗啊,照这么打下去,迟早还得有新新长安都,新新新长安都出来。国家军人不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仗越打越难看。
可怜我们这些平民,死的死伤的伤,还谈什么保护民众。异星族一来,军队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干脆解散回家种地得了。”
老罗俨然一副人类已经玩完了的表情,搓着浑圆下巴的发白胡须,轻蔑而笑。
陈子婷听闻,有些诧异。
她甩头撩了撩额头的刘海说道:
“罗大叔,话可不能这么说。军人们为我们流血牺牲,没有他们的守护,我们整个民族都会被灭亡。在这个风雨飘渺的时代,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他们是我们唯一值得依靠的墙。”
“唉,小陈,你还太年轻了。是,你说得对,这些当兵的确实一直保家卫国不假,但是我说的问题,也是关于这个时代的问题。”
“什么时代的问题?”
老罗左右瞟了一眼,抬眉悠然说道:
“当然是华夏王朝的问题,呐,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现在都这么觉得。现在城市一座接一座沦陷,搞得人心惶惶,都说华夏要灭亡了。
跟你说,现在军队一直在打败仗,原因不是外星人太强,就是这个军队不行,这个王朝不行,才导致仗越打越差。你别老是觉得这些外星人有多厉害,都是报道天花乱坠吹的。”
老罗说着,调侃戏谑似得咂咂嘴。“哎呀,可惜了天下,死的死伤的伤,那些官兵根本不管我们这些老百姓死活的,他们自己光顾着自己逃,哪还会救你。”
老罗忽然又想起,当时在奉石城中被军人拿枪指着的那时候,便开始抱有怨言。
“当官的当兵的,都一个样,大难临头见死不救!”
陈子婷则抱胸说道:“罗大叔,哪有你说的那么一文不值,怎么不会救,我就是军队救的。而且说出来你可别不信,是公主殿下亲自相救我的。”
老罗瞪眼,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个怎么可能,公主那种大人物会真的出现在前线吗?”
“我还能骗你啊罗大叔,真的是公主殿下,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的,不会认错的。”
老罗看着陈子婷点头,半信半疑间还是摇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我这辈子见过那么多些大人物,每一个人都是说的敢听其实躲得比谁都远,王室肯定更不用说。
喊什么为了华夏而战,都是骗你们这些傻子呆子上战场的。人家高层吃好喝好,让底下人去当炮灰,给谁玩命呢。”
听到老罗这副态度,陈子婷倒起了腰。
她看着这辆军车,开始愤愤不平:
“罗大叔,你这是偏见。最起码,咱们还是靠着军队的卡车才能离开奉石城的,你怎么能是非不分呢。”
老罗一时语塞,半响才理直气壮说道:
“我可不是口说无凭,那时我哭爹喊娘求人家救我,人家官兵却开枪赶我走。说了人家不管咱们死活你不信!
那么粗一颗子弹,开枪打来吓我一个老人和小孩,官兵这么过分,你怎么不说他们呢,那明明是我自己救的我自己。”
老罗继续说道:
“当时那些吃人的骸兽来了,先奔着那些开枪的士兵去了,没注意到我,我这才上车带着我们家惠惠逃了出来!”
说着说着,老罗眉飞色舞。“那些骸兽厉害的很,这些士兵打死一只就上来两只,打死两只上来一堆,越开枪它们来的就越多。
刷的一巴掌,人都被掏心掏肺,当场就死了。得亏我厉害,这么多年开车有经验,不然早喂那些骸兽去了!哪还有你!”
据老罗回忆,当时骸兽们咬死了士兵,又追着自己的车,一直扒拉。
快要追上时,隔壁忽然响起了枪声,听起来就只有一个人,骸兽们就都去追着开枪的方向。
反正那个人肯定死定了,一大群骸兽都被引过去了。没骸兽追捕,老罗也没再注意战场,便灰溜溜跑开了。
陈子婷皱眉。
隐约总感觉,有违和感,但是说不上来是哪里。
这时。
小惠惠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大哈欠,这年纪小孩子都很容易困。
“爷爷,我想睡觉觉。”
望着车后座一堆趁火打劫的食品用品,老罗便想腾个地方,喊着陈子婷帮忙,将东西放到后车厢去,明天走的时候再拿走。
老罗竟然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嘿笑,说之前自己怕有人来抓他,走得急没敢放开胆子抢,都塞车门里了。
陈子婷见此情形,无语摊手。
而后。
刚把东西扔上后车厢,陈子婷探头就看到了一个木箱子。
“老罗,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的。”
“我后车厢没放东西啊,我来看看。”
“会不会是军队的东西啊。”
见后车厢就一并放有撬棍,于是带着好奇心,陈子婷和老罗二人爬上后车厢,拿起了撬棍。
这个箱子被军人固定得很死,二人合力才费劲撬开了神秘的木箱子。
打开一看,发现是装在厚厚缓冲泡沫板中的一个装置一样的东西。
两个人迷惘,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陈子婷蹲下身,双手拿起装置来,细细端详。她感到这个东西不算大倒挺沉,摸起来有温度挺暖和。
装置是一个两头都有钢铁触头的双锥棱形体,呈现金属的银灰色,其上有着复杂表面纹路,富有科技感。
神奇的是,这个装置,里面还在运作,从缝隙中看,内部构件在不断重组变形,发着湛蓝色辉光。
凑近耳朵,还能听见有规律的嗡嗡响声。
老罗不知何谓,便望向陈子婷。
“你年轻人读书见识多墨水也多点,小陈,你说说这个是什么。”
陈子婷也一个头两个大。
“这,啥也没写啊,我也不知道啥玩意,我翻翻有没有说明书。”
陈子婷将装置放在地上,继续翻着泡沫板。
老罗见状,便捡过装置,也在手里看了看。
“算了,丢了吧,占地方还没啥用。”
老罗将装置举到了空中,准备用力远远抛下车。
这时,陈子婷忽然打断了他。
“哎等等,老罗,你先把它放下!这个有用!说不定是军队的东西!”
老罗听闻,疑惑将装置抱到怀中。
“可对我们也没用啊。”
“你过来看嘛,我翻到了这个,这里写着东西,你先看看,这个先别丢。”
陈子婷扬了扬手中发现的东西,是一本薄薄文件书。
老罗疑惑,便放下了装置,凑过身。
“我瞅瞅。”
陈子婷便把自己找到的文件书,递给了老罗。
老罗看了一眼,一脸难以置信。
许久,他才指着文件书上,戳着手指说道:
“你确定这玩意,是华夏世界级大师艺术瓷器特品?”
文件书是一个证书,表示木箱子里头装的是个瓷器艺术品。
可这个东西,铁不拉几还怪沉,算瓷器吗?
二人面面相觑。
老罗灵魂拷问。
“我不懂,这难道就是艺术吗?”
望着这个装置,陈子婷双眼无神,陷入了彷徨。
“可能是吧,我也不懂。这种艺术对于我还太早了,军队里的人审美超前吧。”
不过,老罗索然翻了两页后,眼睛却瞄到了最后一行,被勾住了目光。
他随即抬头,一脸呆滞看了陈子婷一眼。
陈子婷疑惑:“老罗,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陈子婷还摸了摸脸。
“噢,没什么,就是我看这个东西还以为是啥名贵器件,原来不过小装饰品,算了,放这就放这吧。”
老罗将文件书叠了放进衣兜里。
随即,老罗站起身,开始不自然地摆摆手臂,手像是有点无处安放,一时挠头,一时摸腿。
“你到底怎么了?”这莫名其妙的反应,让陈子婷更加疑惑,不明所以。
“累了,累了,放松一下。”老罗傻笑。
陈子婷无语摇摇头。
“没事了,小陈,回车里吧,东西搬完了咱就回去了。”
老罗将装置小心翼翼放进木箱,又把撬起来的盖子合上。随即翻下了车厢,拉着陈子婷回到了车里。
陈子婷嘀咕:“这人真奇怪,说要丢就丢,不丢就不丢。”
她只好慢慢坐着卡车后卡边缘下车,走回前方打开车门,拍拍屁股,又坐回了后排车座。
由于后排清空,小惠惠已经在后排软软坐垫上趴着睡着了,小嘴嘟嘟,还在冒鼻涕泡。
陈子婷,笑着叹气。
她随即从兜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沉甸放在手心。
那不是别的,而是一块真正的青瓷器碎片,而且是掉了一扇完整明显的瓶耳。
它嫩白剔透,晶莹圆润。
陈子婷眨了眨眼,望着驾驶座的背影。
她刚才是故意喊住老罗,因为她已经敏锐猜到了事情的复杂。
陈子婷开始推理。
如果老罗说的是真的,那么这辆出现在战场的军用卡车,绝对不会是为了运一个艺术品这么简单。
这个神秘物品,是在很急忙的情况下,顾不上其他,而被强行换到了木箱子中。
而木箱子原来里的东西,应该正是一件青瓷器,搬运途中不知怎么磕碰掉了碎片。
如此大费周章,那神秘物品一定真是某个装置,只是自己具体还不清楚做什么的。
至此。
联合陈子婷的初步推理,在这战场的军用卡车,以及这块破损的青瓷器碎片,还有这个神秘的物品,都在指向一个答案:
『军队正在临时紧急转移这个的神秘物件,它也许很重要。』
如果真弄丢了,可能会出大事。
陈子婷思索后,决心不告诉老罗,而是悄悄将碎片,丢出窗外。
而与此同时。
老罗侧头背对着陈子婷,在静静睡觉。
他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偷偷拿着文件书,一遍又一遍盯着那个文件书上的字。
三千万文。
三千万文。
这个东西,值三千万文。
这个文件证书上,写着此物预估价值,三千万文。
甭管什么艺术不艺术。
真金白银,就是艺术。
震惊震撼的同时,他心存疑惑。
心中的小人,在狂热左右横跳。
“我说,小陈啊。”老罗转过头看着陈子婷,忽然笑着问。
“干嘛?”陈子婷缩着掌心抬头。
“这个东西,你怎么看,它真的是这个所谓的什么,什么,华夏全国全什么……”
“华夏世界级大师艺术瓷器特品。”陈子婷淡淡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东西,你觉得它是真的吗?它也不像瓷器,会不会那些军人装错东西,倒把垃圾装进来了。”
陈子婷冷笑一声。
“大叔,这个是真的。”
“你可别骗我啊,你确定吗?”
“是真的,罗大叔。这个我想起来了,它确实是这个艺术品,叫铁人钟,我在新闻里看见过,你没看过吗?那个很有名的,怎么会弄错呢。”
陈子婷,眯眼灿烂一笑。
老罗表情虽沉,但是其眉眼皱纹随着内心笑逐颜开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情。
“啊,是,是,我搞忘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怪不得哈,我就纳闷,这些官爷都这么重视,还给封得死死的,原来是这样。”
得到了满意回答,老罗挠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便转了回去。
似翻页,陈子婷随即回复表情冰冷。
深邃的眼睛中,那是思维在翻涌。
窗外,忽然落下了雨。
滴滴答答打在车窗上。
老罗往窗外探头看了一眼,随即把车窗升了上来。
“天气可真冷啊。”
老罗启动了钥匙,在震震抖动后卡车启动,他便将暖风空调开大。
“这下,车里舒服多了。”
老罗心满意足。
后视镜中观望,雨声绵柔淅沥,陈子婷眯着眼也睡着了,和小惠惠两人依偎取暖,胸膛缓缓起伏,像极了一对母女。
本浮萍陌路,却似曾相识。
老罗心中刺痛,忽然心头一酸,百感交集间老泪纵横。
“我真是个畜生,我对不起你啊,锦娘。”
老罗怨声轻轻说着,但被雨声淹没了。
整座钟山关要塞外广袤的大森林,淹没在雨点之中,雨越下越大。
与此同时。
一声喘息声,拉回视角。
大雨滂沱。
森林中一处河水涓涓流淌翻腾。
在冰冷的河水边,九歌公主挣扎着浮出水面呼吸,她背着狙击枪,一点一点踮脚游向岸边。
齐头深的河水,稍有不慎,就会再次被冲走。
命悬一线。
好在这里不像刚才地段那么湍急,水流相对缓和,踩着河中的石头,慢一点也能走。
九歌公主浸透了身体,寒冷粘稠感遍布全身。她一边走着,一边止不住地颤抖着抱着胸口,感到体温快速流失。
雨点落在头顶,汇聚成细小水柱,不断从脸上和湿润发丝间直流而下滴,视线也模糊不清。
很快,九歌公主双腿行走,艰难淌着哗啦水花,从河水边摸着石头上了岸。
她随即躺在地上,眼神陷入麻木之中。
嘴角发紫,牙齿在打颤,在初春的雨水中,身体宛若深陷冰窟窿一般扎心冰冷,疼痛间意识模糊。
她脸上全是伤,就连紧身连体作战服也被划破,全身上下满是细小的剐蹭伤痕,而左大腿侧,则有一条骇人的伤痕,鲜血还在流淌,染红了地面的滩石间隙。
所幸伤口不深未伤及要害,她捡回一条命。
九歌公主恢复了一些精神,便咬牙挣扎爬起身,身体陷入虚脱无力,行动无比迟缓。
好在,她最终爬到了一棵河边大树下避雨。
九歌公主沉默进行了腿伤止血,用作战服上腿带背包中的止血绷带一圈圈缠绕,吃力拉紧,随后抱膝而坐,孤零零地坐树下发呆。
她丢一旁的狙击枪上,还沾有浅浅的骸兽血迹。
狼狈不堪,遍体鳞伤,疼痛刺骨,疲惫麻木。
倾国容貌,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睫毛沾满水珠,眼神沾染绝望悲伤。
“如果有下次……”
九歌公主发紫的嘴唇,带着哭腔微微颤抖。
她真的好想哭,但此刻,眼角泪水打转,想哭也感到疲惫。
“我还是别演女主了,太难了,我想回家……呜呜呜哇哇……”
钟山关要塞外平原的广袤森林,大雨倾盆而下,雨声淹没了这位十六岁少女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