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好半天，景池熙收回了目光，他朝着魏城点点头：“没问题。”
听见景池熙这句话，边栾欣乱跳的心脏终于回到原处，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背后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这些杀人的勾当，当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既然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得顺着程序来了。”魏城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你是什么时候拿到机器的？是谁给你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边栾欣不肯配合，她咬着后牙，表情有点儿不近人情的冷酷。
“那你叫我们来这儿干嘛？”魏城不动神色地朝后退了一步，“不是为了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这是什么话？我又没有罪。”边栾欣冷哼了一声，她拖延着时间，只等着棉线撑不住，自己就可以坐收渔利。
她本来觉得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只将它当做是决战前的试探，不过看现在的样子，或许根本就不用决战。
自己真是高估了魏城景池熙。
时间管理局不过如此。
一想到自己将这二人耍得团团转，边栾欣多少有点儿得意，她低下头整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我叫你们来，是为了告诉你们，我永远不会放弃，我一定要守住我手上的时间机器。”
“那你不如在网络上告诉我们。”魏城摁出笔头，“既然叫我们来了，就应该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得到机器的？你愿意放弃它吗？”
“那我也要再重申一边，我不是你们口中的罪犯，我不会……”
“还有不到五分钟上面的东西就要掉下来了，是吧？”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景池熙突然说了话。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住边栾欣，隔着一段距离，边栾欣仍能看清景池熙眼眸中的栗色。
这分明是暖色，却让边栾欣觉出一丝寒意，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住，两条腿吓得发软，头脑中满是浆糊。
她嘴唇颤抖，好久也没有给出回复。
景池熙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自问自答起来：“显然是这样，你肯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看见的，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样的事儿别人发现不了吧？”
“我……”边栾欣不知作何反应，她想尽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却不知自己惊愕的表情已经把自己出卖。
“你一共布置了十多根绳子，现在还剩下两根，我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景池熙默默计算着，他终于忍不住嘲讽，冷笑道，“这么简单的装置也想要人命，你不会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吧？现在还有四分钟，我希望你能回答问题，或者你需要我告诉你你这个装置有什么问题？”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沉默了良久，边栾欣终于动了动嘴唇：“不用了，我今天才见识到什么是时间管理局。”
“多谢您的夸奖，我们也属于窗口工作，希望您日后能给我们一个好评。”魏城适时地嘴贫了一句，他翻开硬皮本，“那您现在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请问您是什么时候获得机器的？”
“我能先提个条件吗？”虽然已经到了这份上，边栾欣却还是拖延着，她看向景池熙，“我想加入你们，我想成为时间管理局的一员。”
景池熙没搭理她，回答的是魏城：“这恐怕不行，只有做出时光机器的犯人才能终生服刑，像是您这样的顶多算是协同犯罪，大概率是重启时间，除非……”
魏城的话说了一半，吊着铁陀的麻绳终于不堪其重，从中断开，大铁陀就这样带着半根线席卷着风尘从上落下，砸到景池熙脚边，发出沉闷地巨响。
这声音吓了边栾欣一跳，她往后缩了缩，几乎要缩进阴影里，魏城也顿了顿，他肩膀微微抽了一下，显然也吓得够呛。
只有景池熙毫无反应，他分明离那玩意儿最近，却眼也不眨，一步未挪。
他垂着眼帘瞥了一眼地上的铁陀，好似什么也没发生：“怎么停了？接着问。”
他身上那股子不畏死亡的气质震撼了边栾欣，女生用力抿了抿唇角，终于不敢再讨价还价，急忙要和盘托出：“我拿到的那天是……”
刚说了两个字，她又停顿了。
不过这回不是为了讨价还价，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计时。
显然魏城看透了她的内心，他抬起头，贴心道：“按照正常计时就可以。”
边栾欣点点头，开始了回想：“那是28年9月中旬，我工作出现了问题，决定转头考研，重回校园，我是在我的出租屋里遇到那个男人的……”
“出租屋遇到的……”魏城尽职尽责，他手底下飞速记录，还不忘抬头问上一句，“哪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我还真记不大清楚了。”边栾欣皱着眉头，“我记得他长得还挺有特色的，怎么这时候反而想不起来了？”
“那就是哲斯夫。”景池熙朝着魏城点点头，“他手上有几个小玩意儿，能消除记忆。”
这时太阳已经彻底落到地平线以下，窗外没了好看的景色，景池熙离开了窗台，他在狭小的空间中转了几圈：“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
这些边栾欣倒是都还记得。
甚至记得格外清楚，那低沉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回荡：
“你看，这就是时光机器，人类畅想中的终极产物，它意味着无限的时间和永不老去的容颜，我们曾经讨论过，如果它在正确的人手里，就能拯救整个世界。”
“它是人类文明的曙光，但是时间管理局却自私地将其占为己有，现在我把它赠与你，这是人类新时代的火种，而你就是手持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我相信你就是那个正确的人。”
我就是那个正确的人。
边栾欣无意识跟着脑海中的声音重复，心底里不自觉就涌上无数的问题。
我真的要将它交出去吗？
那人类怎么办？
她突然警觉起来，再看向魏城和景池熙，便莫名觉得这二人是来毁灭地球的。
为了地球，她一下闭紧了嘴，决定什么也不说。
可怜的边栾欣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哲斯夫是在蒙她。
她现在还觉得自己就是近代普罗米修斯。
万万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人形傻叉，智商比她一向瞧不起的苏木还有低上几个点的那种。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后话的魏城抬起埋在本子里的头，他朝边栾欣扬了扬下巴：“接着说啊。”
“如果我接着说，那你们会带走时光机器吗？”边栾欣却突然换了话题，“你们不会销毁它吧？”
“这你放心，不管你接不接着说下去，这玩意儿我们都得带走，至于销毁，目前不会，得根据它的作用再得出进一步结论。”魏城点点头，摆出窗口工作人员特有的笑容，“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你们真的要带走它吗？它是人类科技的瑰宝，它属于人类，它不属于你们，你们不能带走它！”边栾欣却没有回答，她紧紧捂住自己的手表，声调尖锐，最后一嗓子几乎就是尖叫。
或许是因为她的尖叫频率太高，景池熙觉得上面飘下来的灰比之前还有多了些。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儿，放到鼻下闻了闻。
这股味道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并不是普通灰尘的气味，应该是板砖的味道。
按理说，钟楼上回动电钻还是上世纪的事情，怎么还有板砖灰？
他心里觉得奇怪，再次抬起头向上看去。
魏城不知道自己怎么刺激了边栾欣，他颇为惊异地看向景池熙，希望景池熙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让他失望了，景池熙正抬着头看些什么，并没有和他对视。
被人无视的魏城耸了耸肩，他重新看了看边栾欣，试图安慰她：“时光机器是把双刃剑，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克服它带来的……”
“别说话。”景池熙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还保持着抬头望天的姿势，朝着魏城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嗯？”魏城什么也没听见。
他上前两步，彻底走进楼道，侧耳倾听，他终于听到在钟楼机芯掩盖下的那阵细小的窸窣。
听得见不代表听得清楚，更不代表能分辨。
魏城侧耳听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他和一样茫然的边栾欣交换了个眼神，抬头，一句“我不知道”正要出口，却见景池熙眼瞳一紧。
“快走！是钢筋！”
钢筋？
二人同时懵了，边栾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想说自己没有动过钢筋。
还没等她开口，魏城就一把把她薅到了安全地带，并朝着朝着几米外的景池熙伸出手：“景队，快来。”
钟楼的机芯又响了数声，却再也掩盖不住砖墙损坏的声响，背对窗台而站的景池熙却仍然站在危险地区。
他仰着头朝上看，似乎还摇了摇头。
瞧他现在这样子，魏城耳边回荡起景池熙前一天夜里说过的话。
我不会自杀，但我也不抗拒死亡。
或许这就是景池熙迎接死亡的方式吧。
魏城笑了笑，放下了举着的右手。
窗外夕阳如血，凭添了几分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