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半，暮春的阳光伴随着钱塘江懒懒散散的浪潮声慢吞吞的移动，将海贝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会议室的大门切割成一明一暗的色调。
门边有个装饰的小柜子，上面摆了个平时闲置的花瓶，这会儿插了根新摘的嫩柳枝——是住在西湖边的员工上班路上专门折的，声称要让公司的社畜们感受一下苏堤春晓——好巧不巧，现在正好让大家工作之余注目大门的举动多了个遮掩的借口。
他们一点也没有好奇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只是在，欣赏春天。
叶暖雨应付完刁难了一早上的客户，才有空扫一眼手机，不出意外员工群未读999+，从最开始的震惊、惋惜、无语、委婉的幸灾乐祸一路发展到有人已经在委婉猜测上个月才从大公司挖过来的主管裴竞等下会不会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她皱皱眉，没参与这个话题，而是拿起桌子旁空了的水杯，起身去茶水间。
说起来她这顶头上司这次也是躺枪。
作为大老板亲自出马招揽的人才，裴竞名校出身，精炼能干，在业内风评一向上佳，入职虽然不久，已经迅速站稳脚跟，最近还刚刚谈下一个大单，正是前途似锦春风得意。
所以他推荐浙大应届毕业生的女友来公司上班时，大老板不但一口答应，还特别给面子的决定亲自面试。
他们大老板家大业大，名下据说公司十几家，发展势头都不错，海贝是顺应行业发展新开的，平时并不怎么过来。为了招聘裴竞女友专程坐镇，足见重视。
结果约定面试时间十点整，这都十点半了还不见人影！
大老板最重时间观念，二十分钟前核对自己手表无误，就面无表情的喊了裴竞以及公司老总进会议室，说临时开个小会。
……鬼知道他们现在在里面怎么“开会”的。
社畜们好奇心节节升高，恨不得拿个电钻去墙壁上打个洞偷窥，然而碍着对资本家爸爸的臣服，会议室终于开门时却个个收回片刻前火辣辣的视线，忙不迭的正襟危坐狂敲键盘目不斜视一派沉迷工作无心他顾的专注模式。
索性大老板这会儿没心思视察下属，举着手机一迭声的“我马上到”，快步如飞的走了出去——一行人跟在后面送他出门，几个油腻中年里身姿挺拔眉眼温润的年轻男人鹤立鸡群般醒目，他表情管理非常到位，一直拿眼角偷瞥的人完全审视不出蛛丝马迹以推断适才的剧情，只能在新建的小群里心急火燎抓耳挠腮。
“裴主管。”躲在茶水间回血的叶暖雨没看到这一幕，小口小口啜饮完滚烫的速溶咖啡，她将杯子在水池里冲了冲，刚刚转身就看到裴竞也拿着水杯进来，不同于众人面前的镇定自若，这会儿的裴竞周身萦绕着低气压，迅速划动在屏幕的指尖透着十万分的暴躁。
叶暖雨犹豫了下，还是小声打了个招呼，见裴竞头也不抬的点点头，她赶紧溜了出去。
回到工位上，还没坐下，就被同事挤眉弄眼的提醒看手机。
刚拉起来的小群里，一群八卦爱好者心急如焚的追问着叶暖雨刚在茶水间跟裴竞偶遇的具体经过。
“能有什么经过不经过？”叶暖雨搪塞，“刚才人出来的时候你们不都看到了？”
众人一想也是，裴竞片刻前都不露声色，何况去倒个水的功夫，还能留什么破绽让叶暖雨发现？
话题于是转到裴竞女友身上，纷纷声讨现在的大学生真是越来越娇气越来越没责任心了，海贝虽然不能跟世界五百强比，但据说裴竞这女友在浙大也只是中规中矩，算不上学霸，按照海贝的工资待遇跟福利，真不算辱没她……即使退一步来讲人家自矜名校骄子不屑新建的小公司，也不该出尔反尔，这简直就是丢浙大的脸。
“浙大的学生怎么会这点情商都没有？”叶暖雨处理了一份文件的功夫，一看群，裴竞那个大家还不清楚名字的女友已经被批判的一塌糊涂，她忙里抽空的发表了下意见，“估计是真碰见事情了。”
“那也不至于一声不吭让大老板跟一群人傻乎乎的等过时间吧？不能及时赶到说一下都不知道吗？”有人反驳，“还是人品有问题。”
她忽然想起来，“对了，要是裴主管这次走人，副总会不会继续推荐暖雨你做主管？”
叶暖雨入职海贝以来工作能力出色，为人处世也周全，原本主管之位出缺时，副总是打算跟大老板推荐她的，只是这话还没提，大老板就亲自招了裴竞上任……她只好继续做组长。
这会看了同事的猜测，嘴角勾了勾，眼中却没什么情绪，只发了个想多了的表情，就收起手机专心工作。
差不多时候，被海贝议论的人正在钱塘江畔的拍摄基地里百米冲刺——眼看左手打扮清凉的长腿小姐姐就要超过前方不远处的闺蜜曹瑶音，瞿茉毫不迟疑的摘下肩头挎包，边朝对方脚前扔去，边高声提醒：“仙女儿，别忘记配饰！”
心领神会的曹仙女配合无间，看都没看继续狂奔，长腿小姐姐则在下意识闪避一瞬后，瞥见LOGO鲜明的马家标志后继续下意识的纠结半秒是踩过去呢还是跨过去，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曹瑶音抢先一步占据目标背景墙，长腿小姐姐只能暗骂一声愤恨而退。
“补妆补妆，快给她补妆！”地盘到手，曹瑶音立刻娴熟的摆出POSE，然而气喘吁吁跟上来的摄影师稍微一看就立刻催促，“汗把腮红都冲了，赶紧的收拾下！”
刚刚捡起挎包的瞿茉看着不断闪烁的呼吸灯，正要解锁，闻言忙将手机朝里面一塞，摸出化妆包上去就是一顿操作，片刻后，扑了三层散粉的曹瑶音总算让摄影师点了头，瞿茉退到镜头外，想起来刚才好像有人给自己发消息？
摸了半天才在装满乱七八糟东西的包里找到手机，那边已经咔擦咔擦拍完一套，催她帮曹瑶音迅速换装。
这季节各网店都在上新夏装，模特换衣服基本要去室内的更衣室以防走光，然而瞿茉跟曹瑶音不走寻常路，30寸大箱子里塞的满满当当，一水儿棉服羽绒服双面呢大衣各种加绒加厚防风抗冻。
春末夏初江风尚带几分料峭的时候，别家麻豆露胳膊露腿没拍几下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她们家麻豆曹瑶音打底衫铅笔裤高跟长靴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外面还套了件充绒量特别厚道的羽绒服，整个人静坐不动时都热的面红耳赤，这会跑了几步更是汗流浃背……也就换衣服的时候忒方便，脱个三四件都不带尴尬的。
“仙女儿，今儿辛苦你了，再忍一忍。”瞿茉边给她扣夹棉大衣的扣子边鼓励，“等这一波赚下来，咱们店的租金就稳了，以后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曹瑶音对着小镜子用棉签整理略花的眼线：“瞿总你就放心吧，本仙女撑得住……咱们可是四季青里实打实杀出来的两生花，区区反季拍摄算什么！再拿条围巾来搭配，老娘就算裹成一头熊，也是这个拍摄场地最仙的崽！租金什么的，必须稳！”
“话说这到底能不能稳啊？”摄影师是经常合作的，跟她们也算熟，闻言吐槽，“大家都在上新夏装，就你们上冬装，你们不觉得傻，这满场地人看咱们的目光都跟看傻子似的……人家买了夏装等不多久就能穿的，买你们家冬装这要等几个月才能上身，万一到时候有她们更喜欢的出来呢？我要是女孩子，现在冬装再好看都不买。”
扫一眼被再次随意扔地上的包包，“别到时候连这包磕坏的损失都赚不回来！”
俩闺蜜同时飞给他一个白眼，表示跟消费投资市场价值连狗都不如的直男党无FUCK可说——新衣服要等几个月才能穿所以不买了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在一个合格的剁手族身上？简直就是藐视人家的种族天赋！
“这包是高仿，专门用来卡位的！”瞿茉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哼唧了一声将包挎上，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男女同款的短袖T恤，纯白精梳棉，胸口印着一只手绘肥鸭子，鸭子戴顶小礼帽，脖子上缠着红丝巾，卷着两只翅膀作打气状，又萌又热血，鸭蹼旁还有个二维码，得意洋洋的介绍，“再说我们有夏装：加油鸭T恤，非卖品，满赠专有！这鸭子可是我亲手画的！”
还想再炫几句，却眼尖的看到曹瑶音睫毛膏沾眼影上了，忙将T恤随手塞进挎包，摸了眼影盘上去补。
忙忙碌碌到傍晚，总算顺利收工，曹瑶音迫不及待的将一身行头扒下缓气，瞿茉则东奔西走的收拾东西，末了跟摄影师结账道别。站在拍摄基地门口，瞿茉边拿出手机边提议：“咱们打车回去吧，今晚夕雯说给咱们摆庆功酒，顺带给她饯别，虽然时间还早，宿舍就她一个，别让她等急了。”
她说的夕雯是两人的舍友徐夕雯，也是浙大应届毕业生，前两天接了隔壁市一家公司的offer，这两天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她们宿舍统共四个人，但有一个是本地的，家离学校不算远，只偶尔来住，感情不免生疏些。长期住宿的三人同寝四年，关系一直不错，早就约好了要吃个散伙饭的，本来瞿茉打算做东，然而徐夕雯坚持说她最先找到工作应该她来，争来争去最后决定三人集资在宿舍吃火锅，算算时间，这会儿徐夕雯该开始忙碌了。
“打车吧。”曹瑶音所以点头赞成，“咱们今天带这么大个箱子搭公交也不方便，早点回去还能早点吃上。”
话音未落瞿茉忽然脸色一变：“阿竞怎么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急急忙忙给男朋友打过去，那边秒接，劈头就阴恻恻的问她花这么长时间到底想了些什么借口？
“什么借口不借口的？”瞿茉莫名其妙，“阿竞你没事吧？我刚发现你打了好多电话，还发了好多消息哎，发生什么事情了？”
“……”对面有片刻的沉默，从呼吸声来看，内心显然非常不平静。
过了会儿，裴竞才用努力压抑过的声音问，“你……今天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有意重读了“重要的事情”五个字。
结果瞿茉语气欢快的说：“啊，你是说晚上十点的面试？放心放心，我记着呢。”她顺手搂过曹瑶音的肩，轻松道，“我刚跟仙女儿完成新款的拍摄，现在打车回宿舍同舍友一块吃饭，完了梳妆打扮正好去你那，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吧！”
“！！！！！！！”裴竞简直要疯了，“晚上十点？祖宗你一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就找了这么个拙劣的理由？！”
瞿茉愣了愣，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你亲口说的面试时间是今天十点？”
“我说的是白天十点，大老板提前一小时赶到公司等，结果被你一声不吭放鸽子！”裴竞抓狂，“你开什么玩笑？！海贝是个正经投资公司，又不是夜店，正常面试时间怎么可能是晚上？！”
瞿茉也懵了：“可是你参加海贝的面试就是晚上啊！”
“……我！那！是！跳！槽！”裴竞深吸一口气，彻底给她跪了，“我白天要上班，所以他们专门安排了晚上的面试！你一个应届毕业生，为什么也要晚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