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果是怎么安置的,要不要报警,这一切的问题朱英俊都不让小娴插手。
“相信你老爸,你老爸一定会处理好一切,你只用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朱英俊搂着小娴的肩说。这一刻,他确实是很像一个有担当的爹。
叶小娴心力憔悴,她不闻不问,彻底躺平了。
在叶红果死去的第三天,她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叶红果走进自己的房间,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干净的白裙子,反射着早晨的微光,她格外温柔地坐在自己的床边,轻声唤自己:“小娴,快起来了,早点给你做好了。”
小娴甚至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薄荷香,她挣扎着想要唤她一声:“妈”。可是喉头嘶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抓住了自己的脖颈,痛苦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而叶红果站起身来了,她捂着肚子,口角渗出血来,痛苦地质问着小娴:“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小娴拼命挣扎着,终于哭出了声:“不是我,不是我,是唐筠,是唐筠!”
母亲的脸上出现了恍然的表情。
小娴说道:“你等着,我帮你报仇!”
对,她恨透了唐筠。她也必须恨唐筠,如果不恨唐筠,她的内疚没有着落,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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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精神病院后,服药一个星期,幻觉消失了。小娴又重新陷入了怀疑之中,真的是自己放了过量的药吗?自己到底是放了多少?她竭力地回想着,可是大脑就是蒙住了一层纱,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
除了自我怀疑,还能支撑她的就是仇恨。她在大脑里把唐筠恨了千百遍,不停的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放过她。
所以当她接到唐筠的短信时,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激动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小娴,我想见你。我会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我绝不躲避。”唐筠说。
我还想见你呢!
“我要你死。”小娴抖着手回复。
“好,我等你。”唐筠干脆的回复:“明天晚上八点,叶红果房间见。”
明天晚上八点?好啊!小娴咬着牙在房间里转悠,叶红果房间吗?太好了!这个地点深得她心!血债血偿,让叶红果亲眼看着!不过,这精神科住院部平时都有总台的值班护士守着,要怎么才能溜出去?正想着,唐筠的信息又发来了:“明晚七点,在门口等,有人在楼下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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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七点还差五分,叶小娴假作散步,已经在楼道里转了两圈。眼看着时间快到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停在楼道口总台那里,看着值班护士在那儿忙碌,假装休息,暗自焦灼,手心都出汗了。
忽然楼道口那里进来一个男人,他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是要找自己的妻子小花。护士给他查档案,说这里并没有这个人。男人一口咬定说小花被岳父母硬送进来了,肯定就在这里。他一边往里闯,一边大声的叫着小花的名字,值班台里的两个护士赶出来拦阻,又着急的喊着保安,门口那里乱成一团。
小娴正呆呆看热闹,忽然后面另外有个男人一把把她拽到了边上。小娴一看,不是勒昆是谁?很快一件及地的长大衣递了过来,小娴快速在病号服外披上大衣,又戴上一顶帽子,勒昆扶着她,在混乱之中悄无声息往楼下走,走到一半,看见楼下的保安正抬着头,探询的向上看着。小娴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勒昆不慌不忙地对保安说道:
“楼上打起来了,喊你上去呢。”
“啊?什么?”保安急急忙忙朝着楼上赶,两个人顺利的出了大门,门口有一张早停在那里等候的滴滴车。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唐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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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娴打开了叶红果的门,唐筠跟了进来。按照勒昆的要求,她并没有关紧门。
勒昆并没有跟上来,虽然是很担心唐筠的安全,但他还在按唐筠的安排等在了楼下。唐筠认为如果勒昆在场,叶小娴会安全感不够。
“我们要的是解决问题啊,总是要冒个险的。何况叶小娴力气那么小,她能怎么伤害我?”唐筠笑嘻嘻地对勒昆说,勒昆看着她的笑脸,无可奈何的同意了。从唐筠确定自己在叶红果的事件里并没有过错后,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回来了,勒昆实在是珍惜她现在的样子。信她吧,不信能怎样呢?
“那你记着,我就在楼下。你别关门,一有危险,你就吹哨。”勒昆慎重的在唐筠的脖子上套了一个哨子,和她原来的牙齿项链挂在了一起。
而唐筠没想到的是,她还是低估了叶小娴的伤害性。进了叶红果的家门,沉默了一路的叶小娴,在客厅站定了,背对着唐筠,一言不发。
唐筠试探着走上前去,唤着:“小娴?”
叶小娴回过头来,神色狞狰,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了一把水果刀,她举起刀来,狠狠地朝着唐筠戳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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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昆站在楼下,点燃了一只烟,他抬头看了看公寓楼,叶红果和叶小娴门对门住在四楼,勒昆刚好可以看到四楼的灯光。
四楼嘛,不算高,要是有危险,唐筠吹哨子,不用电梯,直接爬楼梯应该会快一点,二十秒?或者再快一点,十五秒?他暗自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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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唐筠两手手架住了小娴的刀,奋力地抵挡着。哨子在她的脖子上晃来晃去。
“拿命来!你给叶红果偿命!”叶小娴咬牙切齿。
“小娴,叶红果不是你杀的!”唐筠急道。
“对!当然不是我,是你,是你蛊惑我!”
“叶红果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就是你!”叶小娴恨道。
唐筠内心急如闪电地盘算着,怎么办?这貌似成了一个僵局!如何才能破?
她把小娴的刀使劲向旁边一推,然后猛一收手,小娴的刀擦着她的胸口,直直地戳到了她的胳膊上。
“啊!”唐筠捂着胳膊,往后直退。刀就深深地插在她的胳膊上,还在晃动着。鲜血浸了出来,立刻染红的她的衣服。
随着这一刀插进了唐筠的身体,小娴的气也懈了,她高举着手,慌张地看着唐筠,嘴里发出了一串短促的尖叫:“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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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勒昆抬起脸来,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又不太确定。他侧耳仔细的听着,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他摇了摇头,继续抽他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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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筠头晕目眩,熟悉的眩晕感又冲了上来。
这一刻,在她大脑里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杨如礼的话:多好的回避模式啊,受不了,受不了就晕吧!
她深深的吸着气,抵抗着自己无力的感觉,告诫自己:我不晕,我有力量面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唐筠……我不是真的要你死……”叶小娴慌乱地哽咽着,她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手指尖一直在颤抖。
“小娴,小娴,听我说,叶红果不是你杀的!”她捂着胳膊,竭尽全力的让自己沉静下来。
“不,不,就是我杀的……现在我还杀了你……你要死了,不,不,我不能让你死……”叶小娴语无伦次,瞪大眼睛,不停地向后退。
“叶小娴,你没有杀叶红果!我也没有!”唐筠急眼了,大吼道:“你听不明白吗?你没有在水里放过量的药!”
叶小娴愣住了,她抖着嘴唇,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她呆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住了。
“你不信,是吗?你现在陷入了混沌里,自己也不确定对吗?”
“对,我脑子糊住了,有一层纱,我什么都看不清。”小娴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唐筠捂着胳膊,竭力想要安慰她:“没事,没事,小娴,你冷静一些,你听我说,别怕,给我一个机会,我让你看清,好吗?”
这时,虚掩着门一下被推开,勒昆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了,他并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办法安下心来。终究还是要上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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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医院。”勒昆紧搂着唐筠,把她向外带。
“不,不,听我说,现在最关键的时期,勒昆你听我说,我马上,我立刻就能——”唐筠挣扎着。
“行了,你!咱们得去把刀拔出来呀!”勒昆脸色铁青,眼眶含泪,大吼道:“什么都不重要,你才最重要,你最重要!”
唐筠安静了,她看看勒昆,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沙发上咬着指甲呆怔着的叶小娴。唐筠一狠心,咬住了嘴唇,握住了刀把,一声闷哼,勒昆阻拦不及,她已经把刀拔了出来。
“小筠!你疯了!”勒昆抱紧了她,一把摁住她的伤口。
唐筠紧捂着胳膊,她疼得说不出话来。但她仍然神志清醒努力地握住勒昆的手:“帮帮我,勒昆,帮帮我……”
看着她苍白执着的脸,勒昆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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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昆解开唐筠的外衣,仔细地检查着她胳膊的伤口,伤口虽然有一些深,创面并不是很大,所幸并没有伤到要害。
勒昆沉默着脱下自己的T恤,撕开,捆在她的伤口之上,勉强止住血。意识到他在生气,唐筠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小声说道:“放心……”
“半个小时,我只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去医院。”勒昆不容置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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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娴,小娴……”
唐筠蹲到小娴的面前,把住了她的脸。
从勒昆上楼来一把把她推开之后。小娴就一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啃着手指甲,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小娴,小娴,你别怕,你看我没事了,你没有伤到我……我好好的,小娴你看。”唐筠把着小娴的脸,一遍一遍说着。
勒昆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唐筠本来还想让他下楼,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肯。
小娴缓过神来,象是从梦中惊醒,她看着唐筠,哭出声来:“唐筠 ,我害怕,我杀了叶红果,我还想杀你……”
“我知道,我知道……小娴,你认真听我说,你是不是很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放了多少药?”
小娴瑟缩了一下,她颤抖着说道:“我害怕,万一是真的呢?就是我放多了药呢?我早就有过要在她水里放药的念头,我早就想让她死……你也说过我有杀母的意向。”
“杀母意向不等于杀母,小娴,你是上过很多的心理学的课程的,心理学里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弑父杀母情结,他更多指的是我们想要摆脱原生家庭对我们的影响,摆脱过去曾经没有被温柔对待过的不如意,我们可以挣脱父母对我们的控制影响,最终可以成为自己。小娴,你恨叶红果,因为她带给你的伤痛和控制实在是太多了,你内心里的憎恨会成为杀母的意向,但并不一定会成为杀母的行为,尤其是当你允许这样的憎恨呈现和流动起来,反而这样的意向更不容易成为杀母的行为。”
“是啊……其实上一次在你那里释过梦,我狠狠哭过以后,我真的觉得我没那么恨她了,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可怜她……所以……”
“所以,小娴,让我们一起来弄弄清楚到底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可以吗?”唐筠蹲在小娴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诚恳的看着她。
血从她手臂包扎的地方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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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娴,深呼吸,把所有的注意力全然的放在呼吸上,放松……”
小娴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唐筠开始陪着她做放松。角落里的勒昆默默地注视着她,鲜血渐渐洇出了勒昆包扎在她手臂上的衣服,而她竟似浑然不知。
“现在,想像你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钟……你看到这口钟了吗?很好,现在这口钟指针倒转,时间倒流。你将回到那一天,对,就是叶红果喝醉的那一天,回到那一刻……当时夜色降临,你回到了家,你看到了叶红果,你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当你准备好,你就可以保留着当时的感觉,慢慢的睁开眼睛。”
良久,小娴睁开了眼睛,她神情恍惚地看着房间的中央。
那一天,那一刻,叶红果就在坐在那里哭。她萎顿地弯着腰,发出呕吐一般的哭泣声,嘴时还不干不净咒骂着。
“你在哪儿?”唐筠轻声问道。
我在哪儿?叶小娴下意识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房间中央。
叶红果就坐在地上,她俯视着她,可以清楚的看见她发根的白发,来不及漂染,就那么刺眼的白着。那是她的妈妈呀,一直那么爱美,终其一生不管不顾地追求着爱情,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年轻,然而,真爱遥遥无期,她却已经老了。
“你看着她,心里很复杂,有一些厌恶,也有一些可怜,现在,你在做什么?”唐筠低声引导着。
小娴叹了一口长气,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唐筠紧随其后。
她在厨房饮水机那里站定了,微闭着双眼,伸手在板台上摸索着。板台上空无一物,唐筠正紧张,小娴却自顾自地用手空拿起了一个杯子,放到台子上,又拿起一个瓶子,另一只手在空中旋转,看起来是拧开了瓶盖,然后,又空手拿起了一把勺子,一勺,两勺,放到杯子里,还在杯沿上敲了两下,这应该是她在放蜂蜜。
唐筠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断了她的状态。
接着,小娴貌似拿起了一个小一些的瓶子,旋开瓶盖,在手上里倒了倒。随手放到杯子里,然后放下药瓶,等了等,再一次拿起药瓶,旋开,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倒了倒——她猛然睁大了眼睛,回过头来,目光炯炯,清晰地:“我想起来了!两片再两片,我一共放了四片!”
“你知道舒乐安定要怎样才算过量吗?不说一瓶,至少也四分之三瓶吧!”勒昆从角落里走了过来。
“所以不是我?”小娴咬着牙:“根本就不是我杀了叶红果——我父亲和杨如礼都认为是我,我也就莫名其妙竟然认为是自己放多了药!”
“对,不是你。”唐筠松了口长气,肯定的应道。
这时勒昆已进了厨房,正一通翻找。闻言,他接口:“至少不是你故意杀了叶红果。”
“什么意思?”唐筠和小娴异口同声。
“我没有看到药瓶,这是对的,应该是被朱英俊拿走了。但奇怪的是我也没有看到蜂蜜。”勒昆顿了顿,说道:“叶红果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唯独不见了一瓶蜂蜜,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蜂蜜里?”叶小娴喃喃。
勒昆点了点头:“如果是值钱的东西不见了,还说得过去,可是一瓶蜂蜜,越是普通越是说不过去。”
“谋杀吗?天哪?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难道这一切是阴谋?是谁要害叶红果?我父亲朱英俊吗?就因为他不喜欢叶红果吗?可是为什么要让我来背这个锅?”叶小娴又是惊讶又是难过,连连追问。
勒昆搂着唐筠,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叶小娴,眼神里全是同情和了解。
叶小娴跌坐在沙发上,捂住脸,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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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下了楼,三个人打了一张车,一起赶回医院。小娴回精神科,唐筠去急诊科。医院精神科已经发现了小娴不见了,打了电话过来,小娴解释说自己只是想出来走走,请医院不要通知家属。医院也不想承担责任,满口答应,条件是她必须马上回去。
“你一定要不动声色。一切服从,争取尽早出院。”唐筠握紧了小娴的手,交待道。小娴点点头,含着眼泪靠在她的肩上,低声说道:“唐筠,我害怕……”
“别怕,我们一起,相信我!”唐筠坚定地说道,无意碰到一下伤口,唐筠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勒昆坐在前座,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眼神里万般担心。
“放心,我还好。”唐筠勉强笑道,安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