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大楼隐藏在一片繁盛的树林中，几棵年代久远的法桐遮盖了楼顶，倒是能散去一些酷夏中的炎热。向秋露仍是走在最后，在办公楼的一层，有两位保安在当班，方才在大门口只是入院登记，到了这儿，还得进行第二轮登记工作。
大家陆陆续续地在登记簿上写上了自己的简要信息，向秋露忍不住看了一下前面的那些来访记录：乖乖，竟然还有比自己小十岁左右的小年轻。
难怪大家都说：如今已经进入了九零后零零后的天下。
不过，经过方才听着那些大姐大叔的聊天，向秋露倒突然对未来有了一丝信心。谁说年纪大了就没了事业？再者说了，自己不过才三十五，哪里年纪大了？说白了，那些所谓的职业歧视都是极少数人炒作炒起来的。
“最近来我们养老护理中心应聘的人不少啊。”办公大楼的保安也跟大门口的保安一样，笑容满面。
看样子这是属于他们的特殊企业文化。
“大哥，请问下有哪些岗位招聘啊？”
其实，向秋露只怪自己手速慢，上次拍照片没来得及拍显示屏的后一页，那一页应该是招聘的具体信息。
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都到这儿了，实在不行就跟这些大姐大叔们一起应聘养老护理员岗位得了。
“哎呀，招聘的岗位不少呢，看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去二楼吧，出了电梯左手边三间都是人事的办公室。”
“谢谢啊。”
向秋露谢过保安，跟着大姐大叔们一起进了电梯，然而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说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门一开，婆婆马咏梅正站在电梯口等电梯。
她来这儿干什么？
马咏梅望着向秋露，一抹慌张的神色从她的脸上悄然闪过，像是隐藏着许多的秘密。
“那个，秋露，你怎么在这儿？”马咏梅问道。
“我来……”差一点找工作就脱口而出，“我来有点事情。妈，您怎么在这儿？”
只听马咏梅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马咏梅急着要钻进电梯离去，向秋露只觉得事情有些反常，拉住了她，追问道：“妈，您到这儿来看什么？”
难不成公公婆婆想到这儿来养老？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听范兴文提起过。再说了，单就这家养老服务中心的收费标准，向秋露觉得他们家还没到拥有这个条件的金钱程度。
要养孩子，要养老人，自己的工作还没有找到，说现实一些，真是人到三十五，人是不缺，最缺的大概就是钱。
“昨天跟你爸出来闲逛，看到这儿有招保洁的信息，你爸让我过来看看。”
“妈，您来应聘保洁？爸让您来的？”
“那个，秋露啊，听兴文说你最近失业了，我想了想，咱们一大家子那么多人要吃饭，总不能只靠兴文一个人，想来想去我还是出来找份工作，你爸那个人，你不用太在意他说的，随便他说什么，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向秋露是真没有想到已经年近七十的婆婆会到桐城养老服务中心来找工作，她在农村已经拿农保退休接近十年了，虽说不多，但是加上公公范俊国的工资，每个月范兴文还会给一千，这两人的日常生活开销还是足够的。
如今，他们打算卖了老家的房子到桐城来生活，一把年纪的婆婆还要出来找工作。向秋露只觉得无端地生出一些愁绪来。
还有这个范兴文，不是说好了失业的事情暂时保密，这个大喇叭果然又嘴上没把门的传播了出去。
“妈，我们不需要您出来找工作，再说了，我这不是在找工作嘛，找到工作我就去上班了。”
“秋露啊，你跟妈说老实话，我跟你爸搬过来住，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之于婆婆马咏梅，向秋露始终觉得她是一个不快乐的人。在整个范家，她从来都没有话语权，整日围着锅台做家人的一日三餐，围着老公孩子伺候他们的日常起居，农忙时，整个人都扑在土地上。可她却毫无怨言。或许，这就是上一代许多农村女人的缩影。她们毫无怨言地将全部身心放在整个家庭上。
她们嘴上总是说着很快乐，很开心。可谁又懂，夜深人静她们失眠时常常想起的那些关于人生呢。
“妈，没有的事儿，您别乱想。”
此刻，向秋露还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想说过多。有些时候，话说多了总会让人生出一些无关的心思。
“秋露，你看妈年纪大了，这找工作人家都嫌弃咱是老年人了，没事，你放心，我再找找看。”
向秋露想告诉她，她一点儿都不希望婆婆出去找工作，她就希望他们好好的，不要想太多，不要生出一些不必要故事。
最主要的，她希望他们不要生病。这比什么都重要。
马咏梅没等向秋露说话，便钻进了电梯，她还要急着给一大家子做饭。向秋露没有再追过去，眼瞅着方才那些大姐大叔都进了人事办公室，她倒落了单。
“向秋露？是你吗？”
突然，一个男声在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回过头来，哎呀，果然是熟人。准确地说是已经二十三年没有见面的老熟人。
“学长？”
这么多年没有见，李清河好似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从前的模样。哦，不对，他变了，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向秋露的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从前的故事，那两年，他是高他们两届的校草学生会主席。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站在学生会宣传部门口时的样子，与出门的他撞了个满怀，于是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了这个有趣的大家庭。
如今再看，他已从当年的校草成为了成功男士的模样。向秋露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份的不一般，毕竟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没有油腻，没有肥头大耳，一身商务打扮，多少是有点儿金钱加持的。
“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或许这就是学生时期的情谊，即便过了很多年，再见面时，好似从未离开。
“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上班。你来这儿有事？”李清河笑着问道。
身为桐城养老服务中心的副董，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向秋露，想来她肯定不是这儿的员工。
“学长你在这儿上班啊，我是来找工作的。”
“你失业了？”
这让李清河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偶然的相遇，曾经那个学生会里优秀的女生竟然失业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如今市场环境就是如此。
“是啊，到了我这个年纪，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真的很不容易。”
“你来应聘什么岗位？”
说话间，李清河才意识到该带向秋露去他办公室坐坐，两个人站在电梯口聊天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去我办公室坐坐？”
“方便吗？”向秋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咱们认识得有二十多年了吧，老朋友之间太客气就见外了。”
李清河的办公室在集团行政大楼的顶楼，向秋露跟在他的身后开始偷偷猜测他在这家养老服务中心的身份，应该不低，但是她还没有想到他是副董。
二十多年过去了，李清河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喜欢养绿萝，向秋露想起从前在学生会时，他养过的那些绿萝，带着青春里所有的繁盛。
如今时光直抵后青春时代，他还是那样的喜好。
“坐。”
李清河在真皮座椅上坐定，请向秋露坐在他的对面。
“谢谢。”
说话间，他的秘书已经从外面端着泡好的茶进来，客气地放在向秋露的面前。
“来，尝尝，今年的新茶。”
“学长，你是什么职务啊？”向秋露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副董。”
“这么厉害。”
果然应了那句话，厉害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厉害，读书的时候是，工作了依旧如此。此时，向秋露想起了自己，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在三十五岁生日这天失了业。大概就是因为自己从来都很平庸。
平庸的人，做平庸的事情，过平庸的一生。
“说说吧，你想来应聘我们这儿的什么岗位？”
“有什么岗位啊？”
反正也算是偶遇到了熟人，问就问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按照前段时间人事反馈来的信息，最近我们中心普遍比较缺的就是业务员和养老护理员，你想应聘哪个？”
养老护理员，说实话，向秋露是真不想来给人当保姆。
业务员呢，她做了十年的外贸，但都是跟在老板后面打杂，最多充当了翻译，正儿八经谈业务的时候很少很少。
“业务员吧。”
向秋露是有私心的，说实话，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是圣母玛利亚。既然有熟人，还是个高管，那就敢说敢作。
几经失败，她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此刻，她想，眼前的李清河顾及旧情，多少也是会帮忙的吧。
“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一个月，一个月内你只要能有五个业务量，就给你转正，其他所有的年龄啊工作经验啊都可以忽略不计。这一个月你只有基本工资，没有任何补贴和提成。”
“保证做到。”
此刻，向秋露仿若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进学生会宣传部时的模样，那个时候也是李清河给了她一个机会，后来她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上了部长的位置。
三十五岁，后青春时代，不要着急，不要慌，大好人生虽迟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