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五的哈尔滨,大雪已经下了两天,将这里确确实实的变成了一座冰城。
对一个每年冬天都要持续四个多月的地方来说,雪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但这场雪稍微有点不同。
因为城里有那么几个人,为这场雪,打了一个很无聊的赌。
一方赌,这雪会一直下到第三天。
一方赌,这雪下不到第三天。
而输赢结果,就在今天揭晓。
白玫瑰,冰城最大的舞厅。这里有号称是整个东北最大的玻璃穹顶。站在白玫瑰的舞池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天。
当然,同时还号称这里有最纯的酒和最好看的姑娘。
从这场雪开始下的那天开始,舞厅就被人包了下来。现在这里几乎聚集了城里大半的纨绔子弟。他们在这里喝酒跳舞好不热闹。
掏钱包场的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时就坐在大厅的正中。但看起来,却与此间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两天来,他都没有离开白玫瑰,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而跟他打赌的其他那几个人也同样没有离开。他们要盯着这位正主,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毕竟,这位还真有这个“前科”。
此时这位年轻人的脸色可不太好,把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全都轰走,一个人脸色阴沉的看着穹顶,喊道:“曹老三,曹老三!没看见玻璃又起雾了吗,赶紧的找人擦干净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赶紧答应:“好嘞好嘞,立马就让人去擦。”
曹老三就是这家舞厅的老板,让他这么“客气”的自然不是普通年轻人。能包下他这个白玫瑰的,可不是光有钱就行的。
这位少爷和其他几个跟少爷打赌的人,都不是他曹老三可以怠慢的。
在曹老三的指挥下,几个伙计立刻拿出长长的竹竿,挑着从外国进口的海绵,小心的擦掉玻璃上刚刚凝成的水雾。
其实不需要提醒,他们也会频繁的擦拭穹顶的玻璃。
哈尔滨冬天的晚上,平均都在零下十几度。而眼下舞厅内大多人都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因为曹老三曾经花费重金,给白玫瑰铺设了“地龙”用于取暖。也正是因此,他才有底气给白玫瑰装了这么大的一个玻璃穹顶。
唯一一点小问题,就是这玻璃上太容易起雾。只要擦得稍微慢一点,就会结成水珠落下。
曹老三刚走,一个胖子就带着满身的酒气,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他阴阳怪气的开口:“张公子,你看到了吗?这雪可是越来越小了。我估摸着,再有个把时辰就能停了,到时候您可就要去钓鱼啦……”
稍远处另一人也搭腔:“你赶紧用你从东洋带回来的那个啥计,计一计外面现在有多冷。”
青年一拍椅子副手,大声回应:“我张锦驰一个唾沫一个钉儿,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只要外面雪停了,我立马就出城上松花江面凿冰钓鱼。”
胖子摇着酒杯提醒:“张公子可别忘了,咱们打得赌里可是约定了,一定要调到十斤以上的鱼才算数。”
张锦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几人说道:“忘不了。你们也别忘了。只要过了今晚子时雪还没停,你们几个每人两千大洋就全都送到我家去。尤其是你孙德利,少一个子儿我都不会放过你。”
被点名的胖子,皮笑肉不笑的耸了耸肩:“其实张公子也不是非要去冰湖上钓鱼。只要请哥们几个去万国酒店住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此时一个穿着和服的男人突然开口:“张桑,如果你现在就主动认输,我认为也可以把赌约换成其他方式兑现。”
刚刚说话的这位,毫不掩饰自己日本人的身份。在1939年的哈尔滨,也的确没有任何理由掩饰。张锦驰的父亲虽然是伪满洲国国务总理,但谁都清楚这里谁说的算。
张锦驰冲他点了点头:“谢谢小岛君的好意,锦驰我心领了。可雪还没停,我还没输呢。”
胖子孙德利毫不客气的嘲讽:“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许是看到一旁小岛疑惑的表情,也可能只是他以为。孙德利立马殷切的解释道:“小岛君,我给你解释一下,这个死鸭子嘴硬的意思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个不见棺材……”
小岛赶紧打断胖子的话:“不需要解释了,我大概明白了。”
张锦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穹顶,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倒酒!”
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端着酒走到张锦驰身旁,小声的劝慰:“少爷,您已经喝了不少了。一会儿可能还要……是不是少喝一点。”
张锦驰冷哼了一声:“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管家不敢再出声。小心的把酒倒进杯中,递给了张锦驰。
张锦驰端起酒杯只喝了一口,就噗一声全都吐了出来。酒杯往地下一摔,冲管家吼道:“我说了要加冰块,你耳朵聋了!”
似乎是光骂还不解气,一挥手把管家端着酒瓶也扫到了地上,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酒精的味道。
嘲讽张锦驰的机会,孙德利自然是不会错过:“张少爷你心情不好也不好糟蹋这好酒啊。我看啊您还是赶紧准备出城钓鱼的东西吧,不行咱几个出钱给准备也行啊。”
张锦驰甩了甩手上酒液:“还用不着你来出头,小爷我家里不缺钱。”
孙德利哈哈一笑:“是是是,谁不知道少爷您家可是哈尔滨城里最有本事的。您父亲可是日本人面前的大红人,您自己喝过洋墨水……但这有什么用,看,雪停了!”
胖子这句话立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头顶。抬头看向穹顶,果然雪花已经变得非常稀疏,似乎真的随时都有可能停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锦驰。
孙德利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到张锦驰的面前,毫不掩饰自己胜方的姿态。
装模作样的点上一根雪茄,孙德利指着张锦驰的鼻子说道:“今天也正好有小岛君在这里做个见证。我这人很好说话的,只要你今天低个头。给我斟茶道歉,保证再不去找小桃香,这篇就算翻过去了。”
又是一片起哄声响起,很多人是到此时才知道,张锦驰和孙德利这两个人还有一层这样的矛盾。但转念一想,这也非常合理。年轻人终逃不过酒色二字。
张锦驰抬手拍开孙德利的手:“让我低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身肥膘肉!愿赌服输,小爷我说到做到!”
说完就推开孙德利,大步走向门口。管家赶紧追上去,把大衣披到了张锦驰的身上
孙德利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喊道:“咱可是说好的,你要一个人去城外,一个人!多带一个人都算你耍赖。张公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盯着张锦驰背影,孙德利对身旁人小声说:“带人跟着他,盯死了,绝对不能让他带帮手出城。”
“您放心,我保证张公子的车上只有他一个能喘气的。”
没有搭理身后胖子喊叫,张锦驰快步走进了白玫瑰的偏厅。确认没有第三人后,他推开窗,寒风夹杂着少许雪花扑进屋内。骤降的温度让张锦驰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但他脸上的表情却逐渐放松了下来。
看着窗外的夜空,张锦驰轻声了说了一句:“真的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