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萍~,你不要小人脾气,我与你讲,哎,怎么真跑啦?……啊,啊哟……”
“哟,秦彬?”“秦彬!你怎么啦?啥事也不要急,不要急……快!坐下来!”
别看咏萍年过五十,高壮的身材已变为高胖,可她赌着气小跑起来,秦彬愣是追不上!
刚转过小区中心绿化带,秦彬就眼巴巴看着自己老伴打了一辆出租车,由司机帮着塞了行李,开成了一溜烟。
秦彬还想追到虹桥火车站去,却感到心脏一阵绞痛。迅速蔓延的痛感,让他痛苦地弯起腰,后背都拉不直,捂着胸口、软了腿脚,移到树边,慌张地向衣袋中摸索救心药。
谈培祥与咏兰恰好拎着新学做的点心来探望,见状急忙伸手搀扶秦彬。
秦彬哆嗦着,将救心丸放在舌下含服,被谈培祥撸了好一会后背,才缓过一口气。看了看已空无一人的小区大门,他带着满额细汗开口抱怨:“这真叫没住在烂泥渡!现在的小区路又宽、绿化又多,出个小区大门要绕来绕去,追个人也追不上!不像以前在烂泥渡,一条弄堂直通马路,再怎么,我也可以把咏萍追回来!”
谈培祥被逗乐了:“我说妹夫啊,你怎么越活反而越回去了呢?以前弄堂方便追人的么?弄堂狭的地方不足两米宽,有急事,小汽车都进不来,还到处堆的都是物事。两三个人并行,不是碰到煤球炉子、洗澡盆,就是撞到矮凳、竹椅、套鞋这些乱七八糟的,弄不好头上还有没撑好、落下来的竹竿、衣裳!”
秦彬就是郁闷:“阿姐,姐夫,你们讲:原来住得不宽敞,条件差,可咏萍还是蛮好的,称得上贤妻良母:上着班,照顾我老娘与秦毅,还做着家务,也没讲啥。怎么现在买了新房子,住得宽敞舒服,也不需要照顾老娘与儿子了,她反而脾气越来越臭呢?动不动就撂摊头,不管我的死活了!”
咏兰本来也认为阿妹太任性,蛮同情这个妹夫,听到这话,就不开心了:“秦彬,不是我以阿姐身份讲你,是你先做的不对!”
“我,哪里做错啦?”秦彬听着,心好像又开始抽抽起来,他是家里付出最多、享受最少的那个人好吧?“我的工资无论在岗还是退休,除了炒股与零用钿的那点,全部交给咏萍,她想买啥买啥。我从来没像陶丽琴、郑亚娟她阿爸那样,外边寻过花头,对咏萍是忠心耿耿!身上的衣裳穿了又穿,衣衫领子破了、袜子破了,就让咏萍补一补再穿,宠了她一件又一件新衣裳买,光裙子就穿不光……她倒好,不感恩,越来越习惯怪我、埋怨我!”
听六十岁的人像个委屈的男孩,一件件地“表功”,咏兰无奈:“你以为这就叫老公啦?你认为这就算一个好的老伴,是哇?”
“那还要怎样做?”秦彬苦恼,“我动了手术,她没来照顾,我没计较。这趟回到家里,天天像个小厮一样,她讲啥,我做啥,还不足吗?”
“和你讲不清!”见秦彬不开窍,咏兰有点生气了,甩开步子往咏萍家走。
她不方便责怪这个不太往来的妹夫,就愤愤地埋怨与命令自家老伴谈培祥:“你们男人都一副德性,不晓得心痛自家女人!让女人为你们服务晓得,倒过来为自家女人做点事体,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你还不赶快搀了秦彬回屋里,他再生了毛病,咏萍又不在家,到时候又要闹分居!”
“我们现在不是又分居了吗?”秦彬弄不清她为什么这么说,越来越委屈。
谈培祥很老实地依咏兰吩咐,把他扶了起来:“回去吧,我与你慢慢讲:你啊,只晓得晓萍生气撂摊头,就不想想她也快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之前年轻力足,照顾你娘与秦毅不吃力,现在体力跟不上了呀……还有,你讲她脾气大,埋怨她,怪她,也不想想,你自己年轻的时候,仗着工作好收入高,不照顾她,反而也欢喜埋怨她,不也习惯了?我们那时候看着,也为咏萍委屈呢……”
秦彬瞥了一眼谈培祥,不服气:“我们是男人啊!上班的时候在外头打拼,忙成那样子,回到家里哄老婆不吃力啊?我是做不来姐夫你这样的!……我也讲一句不好听的,你在阿姐与老丈人家里,还不如季存有骨气,就像个倒插门女婿,给他们叫来差去。你做的家务比咏刚、东杰加起来还要多,可老丈人埋怨得最多的也是你,就因为你没男人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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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培祥,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呢?往冰箱摆个碗盏都摆不好,真是!不怪我们咏兰动不动冲你发脾气!”
秦彬说的好像没错,这天晚上,谈培祥又被老丈人任家旺埋怨和批评了。
因为任东杰还要带着妻、儿打卡世博会,把那本“护照”最后几个空白填满,所以吃了饭就带着郑亚娟与任轩然跑了。
杜雪珍被诊断出阿尔茨海默症之后,虽然有家人的精心照料与陪伴,可是那智力、记忆力与情绪状况却越来越糟糕,任咏刚平时一人照顾两个老人,越来越感到辛苦,所以每回周末趁着阿姐夫妻到来,就会借机放松,出去找朋友咪一口小酒,或者是游一场泳。
每到这时,咏兰与谈培祥除了买汰烧之外,还要配合任家旺大扫除、清理家居,经常要忙个大半天。
而这种时候,就是任家旺发挥埋怨水平的时候——儿子辛苦,他舍不得说;孙子脾气大,他不敢说;重孙还小,他更不忍心;女儿咏兰被讲了以后,会不耐烦;咏萍会倒过头讲“带刺闲话”……那么,做事“拨一拨、动一动”老实到榆木疙瘩不开窍的谈培祥是最适合被批评的。
就像今天晚上,谈培祥明明看到老岳母杜雪珍最后一个吃好饭了,还是坐在电视机前看小品,笑得嘻嘻哈哈,根本没注意自己这个老丈人已经开始收拾台子了。一直到咏兰推了谈培祥,叫他赶快帮忙,他才开始动手。
碗、盏他倒是形成习惯,很勤快地洗了,餐桌也擦了,可是椅子上杜雪珍吃饭落下的菜汁、油腻却没想到擦,又坐回到沙发里面去,一点没看到咏兰在阳台上收衣裳,也想不到帮忙。
任家旺看了气哼哼,却不忘到冰箱去拿水果出来,准备削了一起吃一点。
哪想到打开冰箱,一只装剩菜狮子头的菜盘马上就歪了出来。那红烧汁立刻洒到了任家旺身上。仔细一看,发现谈培祥将三个剩菜盘子撂在一起,小盘子在下面,里面没吃光的排骨集中在一边,那狮子头的盘子自然摆不稳,就那么勉强挤在上面,一开门,不歪落出来才怪呢!
任家旺气得没剩几根的白头发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又责怪起谈培祥!
谈培祥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像做错事的学生,低了头过来道歉:“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马上重摆。”
他也不看歪倒的狮子头盘子边上全是油腻,拿起来就想往冰箱里重新塞进去,上上下下寻找着可以摆放的空间。寻不到合适的,就胡乱拿起酸奶,往摆蔬菜的格子里挤塞。
“你年纪不轻了,怎么还是不会做事呢?”任家旺越看越来气,伸手推开一点谈培祥,抢过盘子,到厨房到盘子边上擦干净了,再拿过来,重新整理冰箱里碗、盏的摆放。
谈培祥讨好地跟到一边:“爸爸,我跟你多学学,下趟不会了哈!”
“哼!”任家旺冷哼了一声!
他可不敢相信这大女婿的能力!就像以前,每趟咏兰带了他与念申回来探亲,回去的时候,谈培祥是从来打不好行李的,不是多出来几件物品塞不进去,就是塞得乱七八糟,行李包的拉链都拉不起来。
那时候,他回回都教谈培祥,可谈培祥回回没学会,反倒是小念申学得比爸爸快!
任家旺忙着收拾冰箱,将几个水果放到谈培祥手里:“你去洗,记得,削好皮后弄成一块块,不要全部摆在一个盘子里,不同的水果分开摆!”
任家旺认为自己交代得蛮清楚,可等谈培祥端着一只大托盘出来时,他还是瞪大了眼睛!
只见托盘只摆了十几只小碗,每种水果分了四只碗,拿出来大大小小一共十二只碗。
“你这是,做啥?”
“爸爸,不是你讲的吗?全部分开摆!”
任家旺再也忍不住了,相当难听地责怪出了口:“我弄不明白,咏兰当初看重你啥?你笨得这种样子,家里事事要咏兰操心,难怪她老得这样快!下趟,我家里的事不要你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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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来做什么?我阿爸好容易给你寻了养老院蹲着,你安分蹲了里面不好吗?”
任东杰与妻儿完成了“护照打卡”回家,正借这个机会,对任轩然进行教育,让他学会外语,将来拿真的护照,真的到国外去打卡,却见陶丽琴又拎了大包小包,等在楼门口。
从陶丽琴到养老院入住加工作以后,每隔几个月,她就会买了郊乡的新鲜蔬菜与水果,以及养老院老人送给她的点心与营养品来探望任咏刚与儿孙。哪怕任东杰不接受,她也坚持来。
郑亚娟一向对这个“没理由存在”的婆婆不屑一顾,瞥了一眼,就拉着任轩然上楼去了。
陶丽琴的目光黏在任轩然身上,一直到他进了电梯,方转回来看着东杰,讪笑:“几个月没看到,轩然又长高了不少啊!”
任东杰冷怼:“他亲娘一直在身边用心照顾,当然长得快!”
他这句不是责怪胜于责怪的话,让陶丽琴更加尴尬,只能讪讪地往任东杰面前递着拎袋。
儿子这些责怪,她听惯了也习惯了,只要她还可以看见他与孙子,让她还能表达内心的后悔与愧疚,这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