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该你出牌了,不要急,慢慢想。”
“姆妈,你之前最会搓麻将了,看看台面上打出来的,现在该出啥?……是不是出四条啊?”
“噢,对,对,就出四条!”
“哎呀,雪珍打得不错嘛!看好,我要打出来了啦,这张是六饼……”
任家旺收起来的麻将牌又摆上了桌面,每天下午,稀里哗啦的搓牌声中,加入了特殊的等待声、指导声与呵哄声。
在咏刚、咏兰与任东杰一起陪伴杜雪珍前往医院检查后,她被确诊为患了阿尔茨海默症!
这种病没有治愈的方法,只能想办法延缓病程,以提高老人的晚年生活质量。
任东杰听到消息,当时就哭了,哭得伤心无比,顺着医院大厅的柱子滑坐到了地下去——他没办法接受一向最为疼爱、宠溺他的祖母,会慢慢忘记他,会想不起他是谁!他可是她最宝贝最在意的孙子啊!
就算日常懒散,没什么个人追求,可任东杰一样会遇到生活艰难、心情烦恼的时候。随着祖母病症的加重,慈爱的老人今后可能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再不会不计较任何条件,坐在他的身边,搂着他任他撒娇,发出温暖呢喃的声音宽慰他,再为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点心……任东杰心里又难过又失落!
那时,咏刚憋着满眼的泪,把他从地上硬拉了起来:“你哭有啥用啊?想办法让阿奶多开心一些,晚一些糊涂是真的!”
所以,回来后,父子俩不仅经常抽空,陪着杜雪珍出去散步、吃小吃,还挤时间陪她打麻将,以促动老人保持思维。
郑阿昌也经常赶到任家来,在任家旺与任咏刚忙着家务的时候,陪杜雪珍说话,顶替位置陪她打麻将。
杜雪珍一时清楚,一时糊涂。
清楚起来,一桌人都不是她打麻将的对手;糊涂起来,连筒和条都分不清楚,要么半天不出牌,要么乱打一气,输了还会发脾气。
而她的日常习惯也变了,拿了东西四处乱丢、吃饭弄脏衣服不说,温柔绵软了一辈子,有意见只会生闷气的老人,变得经常与任轩然抢物品、争食物、闹着换电视频道,不满足她的要求还会骂骂咧咧。
对于这些变化,别说孙辈,就是咏刚、咏兰都感觉无奈又别扭,只能硬着头皮适应、照顾着;而咏萍心急又看不惯母亲的行为,批评她、怨怪她几次,竟惹得杜雪珍咧嘴哭了起来,见到她就远远躲开。
只有任家旺,对老伴怀着满心不舍与怜惜,对杜雪珍越来越明显的糊涂与任性,显出极大的包容,甚至改变了年轻时说一不二的倔强性格,用温和忍让的心,尽力满足杜雪珍的要求,给予她最多的体贴与照看。
“所以讲,老伴老伴!这老来啊,还是夫妻最能相互照顾啊!”
被迫陪着妻子跑娘家的谈培祥,看到如此情景,渐渐感叹起来,陪伴任咏兰由被动、无奈转做了积极、主动,搀扶妻子的手也越拉越紧的!
可郑亚娟却不这样想!
杜雪珍几次糊涂中与任轩然争执、发脾气,在郑亚娟心中积累了不耐烦。加之担心老人会在无意识状态下伤害任轩然,她索性约束着任轩然不要轻易到曾祖父家里去。
可任轩然的生活自理能力与学习自觉性不好,郑亚娟倒班时,任咏刚或任东杰就无法兼顾两头,必须为任轩然单独多花一份心思。
郑阿昌见任家旺压抑着不满,不便多说,就在到郑亚娟家中吃饭时,暗自劝说孙女:“亚娟啊,你这样有点不通情理!轩然也是初中生了,你也成熟了,多学着宽让老人,也是应该的。”
郑亚娟懒洋洋地为他拿来了冰可乐,话中带刺回怼:“是啊,照理讲我也成熟了,阿爷你也应该放心我,怎么一心就想把房产证收回去呢?”
可乐太冰,郑阿昌失手落到了地上,忙不迭又赶快捡起来,转眼又见郑亚娟递来他咬不动也不喜欢吃的开心果,以前经常买的水蜜桃、香蕉却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了。
带着几分敷衍,郑亚娟照例拿来电子血压仪与血糖仪为祖父测量。粗粗量过了血压,她拿针刺郑阿昌的指尖血,用力太重,扎得郑阿昌眉头紧急,急抽回了手,“咝——”了一声呼疼。
“阿爷,您怎么像东杰阿奶,越老越娇气呢?”郑亚娟不耐烦地拉过他的手,一边抱怨,一边用力挤着血滴。
郑阿昌有些心酸,却也无奈!
他知道因为拿回房产证的要求,伤了郑亚娟的心。可那是他养老的依仗,孙女也应该理解吧?
可郑亚娟这些年照顾他比儿子都用心也是事实,有点想法也难免,那就……适应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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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娃,村里的娃娃们调皮,年前随手放炮,炸了人家的车玻璃。我看,你这车停在院外也不合适,所以找人量了量,准备把院门改宽一些,让你的车能停进院子里来。”
新年又至,季家门外狭窄、不平整的沙石路被铺进村、通往家家户户的水泥路所以替代,让季存带着妻儿回乡探亲的路又通畅了不少。
热腾腾的饺子早已不再是年三十的保留,胡田花用不需自家种、自家存,随时可以在乡里超市买到的韭菜、鸡蛋包了饺子,招待了儿子一家仨口,就冲季保富使了眼色。
季保富咳了两声,背着手,站在院门看了看季存已开过几年,有些显旧的车,回头向他说着扩院门的事。
季存以为父亲是爱惜他开的老车,欣然感激着,表示他随时可以帮忙。
哪想到季保富随即说出了费用的价钱,让季存刚刚夹起的饺子掉回了盘子里。
“现在乡里的人工和材料费也贵了不少,栓娃,你先拿一万块钱出来吧。我和你妈要照顾你爷爷,这钱就不垫了。”
念申吃饺子的动作也停了。
他们坐下没多久,她就拿出了给公婆所带的礼物,季存也给了过年的礼金,怎么……改个院门,开口就要这么多钱呢?
季存有些不解,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继续吃饺子,问:“您是准备买个好点院门,更加安全点,是不?那锁也得配个好的。”
胡田花瞅着季保富试了试念申给买的新暖帽,悠悠地开口:“那估计还得加几千块钱咧!不是你说,我都忘了换院门、换锁这事……”
还要加钱?季存顿时感觉常年一心惦念、母亲做的饺子的味道,不香了!也不知是不是父母新买的碗筷不趁手,他端着感觉别里别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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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的新院门装好了,换了新锁。
可是假期过了,开着旧车出院门、准备返沪工作的季存,淡了往年的恋恋不舍。念申更是带着迪迪早早上了车!
看着父母往后备箱装着土特产,季存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听着季保富提起:年后,帮忙照顾祖父的村邻,要涨不少费用,他还是开口相问:“爸,我小姑来家看爷爷的时候,咋说:您后半年并没有再带爷爷去医院复查过,还开了不少药呢?”
秋季,与父母通电话时,季存听说他们带了祖父复查、开药又花了不少钱,以至于亲戚间的人情往来份子钱都难出了,就往给他们的生活费里加了数千元。
可年节中,大伯与姑姑的话语中却透露出不相符的内容,更添了季存的猜测。
季保富听问,不小心,就让放进后备箱的两个南瓜掉了出来。
胡田花急忙拾了起来,重重地瞥了他一眼,笑怨着不在跟前的小姑子:“你姑一个月都来不了两趟,我们带你爷去了医院她又不知道,和你胡咧咧个啥!你不相信,今天就别走了,我带你去找她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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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送您来看她就不错了,肯定不会进去的!”
陶丽琴手术后,由任咏刚帮忙联系,住进了郊区的平价养老院,兼了食堂打杂的活。
这天,任东杰被任咏刚硬逼着,送他到养老院来探望陶丽琴,可不管任咏刚如何强硬,任东杰却是再不愿走进养老院去探望生母。
任咏刚进去探望时,任东杰呆呆地看着寒冷的冬风吹着院内寂寞的楼房,一扇扇窗户内寂静而无生机,院中的树木不管是落叶的,长青的,都透着满满的萧瑟与凄凉,他心中莫名的恐慌与别扭!
他,很不希望自己的将来,在这种地方度过!
可是,陶丽琴是一心要送任轩然出国的!他们夫妻假使不能跟出去,将来只怕也有一人难免要住养老院!
任东杰,忽然想起父亲任咏刚路上的一句话:“我们这一代,只怕将来靠你们也靠不着。到时候被你们厌弃,不如住养老院,就算别扭,也要适应!”
难道,他将来也要适应这种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