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回来啦,太好啦!您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您!”
“爸爸也想你和妈妈!……迪迪,妈妈真去太公家了吗?”
“爸,我刚放学,不太清楚啊!打从太公和外公都病了,外婆血压又不稳定,妈妈一直这么跑来跑去、忙进忙出的,瘦了好多。她还笑说:‘减肥十多斤都不用吃药的’!您回来,总算有人帮妈妈分担了!”
“好,爸爸会的!那你先回家,抓紧写完作业睡觉,有好睡眠才有好精力学习。我去找找你妈妈。”
“爸,这么晚了,您还要去找妈妈,不回家休息吗?您眼睛都熬红了,好像也瘦了!我光顾让您分担妈妈的压力,可估计您在老家也很辛苦吧?等放假,我帮你们照顾长辈哈!”
……
季存尽可能协调了手头的工作,在这天傍晚赶回了家。
可打开家门后,他并没有发现牵念的妻子的身影。
转身再去岳父母家,他却被岳母咏兰告知:谈培祥已睡熟,念申赶去照料外祖父母了。劝他早点回家休息。
看天色与岳父母家紧关的内室房门,以及岳母有些回避的目光,季存有些不确信妻子的去向。下楼返家时,他恰遇到寄宿在岳父母家的女儿季思迪。
季思迪看见父亲相当高兴,扑上来搂住季存的脖子又笑又跳!
季存欣慰着:女儿经过家庭的养老风波后,好像也在成长,开始懂得更多地心疼父母!
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头发,他准备去任家旺家看望老人,顺便帮妻子分担照料。
返身上楼的季思迪,却在咏兰身后看见沉默不语的母亲念申:“妈,您在家呀!怎么不告诉我爸?害他两头跑!”
咏兰也嗔怪:“是啊,我看小季也憔悴,在老家两边照顾生母、养娘肯定辛苦!念申,你一直心疼他,怎么今天就硬着心躲他?”
“……我就是想让他休息休息。我失业在家,照顾你们哪还用得着他搭手?”从季存出门,念申一直站在窗边,牵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
丈夫赶回来这几天,她的气本来渐渐消了,想与季存好好聊聊。可上午打电话给公婆问好,再一次被胡田花冷怼,并说出要接受黄巧莺的安排,去参观高端养老中心。
黄巧莺是谁?念申委婉地追问过。
“那是栓娃的高中同学,一直喜欢栓娃到现在咧!人家的家里开着大公司,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企业集团。巧莺任着几个公司的总经理,人能干,熟人又多,本事大着咧!我这次受伤,人家伴着栓娃又是垫钱又是照料!哪像有的媳妇啊,本来就照顾不到公婆,现在还没有收入,让老人过得不安生!”任季保富如何咳嗽,胡田花就是不介意打击媳妇。
谁让这城里的媳妇和亲家母这些一直霸占着她儿子,还小清高呢?
念申为等丈夫回家,默默包着的饺子就那么与期待掉到了笼屉上。
家里两代长辈生病,照顾精力不够,她被迫失业,变做就业难的“4050”人员。
眼看着遭遇了婆家的冷眼,而丈夫的老家却冒出一个富裕又能干的女企业家一直恋慕着季存,还陪伴他关心照料着公婆。
季存为这个动心了?难怪他在老家半个月,一直不肯告诉她这些事,还想隐瞒什么呢?
因着产生这些猜疑与气愤,念申知道自己与丈夫见面,难免会发生争执。可父亲还在康复期,母亲的血压又不稳定,若他们受不了可怎么办?
所以念申坚决躲避着丈夫,不愿与丈夫见面,自己心里千捶百捣着那份苦痛又酸涩的滋味。
自驾车无奈留在了家乡,季存心急见到妻子,打了出租车。
坐进车内不久,他就因为两地奔波的过度疲劳双眼迷蒙,手机却传来提示音。
黄巧莺发来的消息中,除展示朋友养老中心的环境,还有问询:“栓娃,我要帮叔叔阿姨以优惠价格入住,你愿不愿意回乡感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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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的催促,唤醒了沉思中的季存,他匆匆付钱下车,往妻子外祖父家赶去。
路过杨洪方家楼下,季存习惯性向上抬头,却见杨洪方卧室的窗开着大半!
杨洪方的年纪比任家旺还大两岁。季存记得他怕冷怕风,一到天寒习惯性开着女儿买的取暖器。此时天寒,老人怎会这样开窗?
心念一动,季存转步,先向杨家中去探望。
未进门,他就在门口听到异声:“谁人让你不好好吃饭?打你也是应该!吃!给我吞下去!不准吐出来,听到没!”
租住杨洪方家多年,季存得到老人诸多照顾,建立的情感不一般,听到如此粗暴的声音,心中一凛,急忙一边伸手按门铃,一边拍门大喊:“杨阿公,阿公!我是小季,开门,快开门!”
门内的斥责声停了,片刻后,房门方被家政员廖阿姨打开。
她端着一只碗,碗内剩了大半的饭、菜,被胡乱搅拌在一起,一只勺子还插在里面。廖阿姨头发有些蓬乱,脸上遮不尽怨气,见到季存勉强一笑:“哟,是季工程师,这么晚还过来啊?”
季存略略点头,冲过她手臂阻挡,向坐在餐厅内轮椅之上的杨洪方冲过去:“杨阿公,我来看您了。”
杨洪方看见季存有些激动,想站起来迎接,却没力气,挣了两下,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又沉重地跌坐下去,只能胡乱嚼动着嘴里未尽的饭菜,拍着身边的座椅,喃喃地客气:“小季,坐,快坐……”
“您坐好,别动。”季存安抚着老人,细看时,发现老人嘴边有未擦的菜汁油渍,嘴里的假牙松动,嚼动饭菜相当不顺口。
转看杨阿公身边的餐桌上,还有一碗骨头汤,上面漂着一层重油,伸手去探,那汤几乎凉透!
季存的目光转回杨洪方本人身上,上下细细打量:老人穿得还算厚实,可没有拉起拉链的羽绒服里面,毛衣前襟有明显洒落的菜汤与饭粒;毛衣内露出的衬衣与两层保暖衣都没抻平,皱巴堆叠在胸口,估计让老人相当不舒适;而杨洪方完全谢顶的头上,没戴帽子,穿堂的冷风一阵阵伴着空调暖风吹着,不断拂动老人脑后雪白的头发……
而季存越看越心惊的,是老人的手背与手腕上,有着几道可疑的红印,像是被什么抽击出来的伤痕。
暗怒之中,季存沉了脸,问:“廖阿姨,刚才你在干什么?”
“我?喂他吃饭啊!”
“我在门外听着,你可能不太开心。杨阿公年纪大了,可能需要你耐心点,他这衣服上的饭、菜是怎么回事?还有手上这是什么?”
“都怪他呀,他一直不肯好好吃饭,还挑食!是他儿子发愁,叫我一定管着他吃饭,保证他的营养!”廖阿姨不敢正视季存,争辩。
季存加重了声音:“杨阿公牙齿不好,这碗里的素菜切这么长,肉应该也没煮烂,鸡块都是骨头,他怎么可能好好吃饭?”
“……”廖阿姨语塞,白了杨洪方一眼,胡乱收拾碗筷,“他想吃不吃,不吃拉倒!他儿子再问,我就说你季工程师帮着他挑食!”
季存被气笑了,却不愿与她争执,只直身为杨洪方倒了热水,捧到老人手中。
杨洪方一手握杯,一手用力抓着季存的手,摇动,再摇动,眼里有隐隐的泪花,说出口的却是:“我蛮好,蛮好的……”
季存环顾老人的房内,见原本装修不错的屋内显出凌乱,各处堆着杂物。而老人的衣物也胡乱堆在床上、沙发内与茶几上。老人的茶杯里垢厚未洁,不免担忧,悄声问杨阿公:“廖阿姨照顾您合适吗?要不要我帮您联线子女们看看?”
杨洪方悄悄瞥着躲去厨房的廖阿姨,轻轻摇头,凑近季存耳边:“不要,不要告诉他们。”
季存不解:“可这样,您过得开心吗?我为您装的摄像头呢?”
“廖阿姨说网线断掉了,又和我儿子讲找不着人来修,只允许打电话,还盯着我。”杨洪方低低地嘀咕,“我儿子也讲:假使家政阿姨照料不好,就送我去住养老院,我不要去,那里很吓人的!”
季存没料到老人如此答复,略一思索,想到黄巧莺发来的高端养老中心,便拿出手机打开来,向杨洪方展示:“现在的养老院条件越来越好,照料模式也在改变。像这样的养老院,有护工和医护人员24小时看护,不但外省市有,上海也有类似的。”
杨洪方眯眼看了几眼,仍坚决摇头:“我不想去!我与家旺他们一样的,喜欢在自己家里,不像阿昌与阿秀俩,想老来卖了房子去住养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