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你不是昨天一早就开车回乡了吗？咋还没到啊？现在大路都通到村口咧！”
“娃，你赶紧回去吧！你大哥送我回家就行。”
胡田花的微信视频，让吴秀枝习惯性地心头一紧！她急忙扭头，催促着季存。刘强也忙不迭把轮椅从他手里接过来。
可季存却微笑着，将视频转了个角度，让生母吴秀枝紧张的面容与美丽的风景显示在屏幕中，大方地告诉养母胡田花：“我出发前就和爸说过啦：先来看看吴妈妈和咱乡的新景区，还有可以出口外销的几处果园子，晚上吃过饭就回家。”
胡田花表情微滞，瞪了一旁闷头不敢哼声的季保富，悄声责问：“我是你想的那样小心眼？娃说的咋不告诉我？都是你这老头子坏事！”
一身戏装的季保富脖子缩了缩，借着住同院的家乡戏兴趣组伙伴唤他，急忙躲开。
听着老伴在板胡、三弦等乐器的伴奏中，“咿咿呀呀”唱起“芝麻官”，那唱腔与扮相还怪像回事，胡田花不由一乐。
心中的那点微酸气息也被带着果香的秋风吹散了，胡田花看看手中所做着的特色布艺品，再想想儿子越来越贴心的暖意。
娃口中说的“家”，不是他生母那边，是她和老伴这边哩！
儿子季存现在更加殷勤，每隔一天就打视频电话回家。嘘寒问暖、百般关心之外，他也经常说说上海家中有趣的事情。累了、病了也不再只与念申默默扛着。四十多岁的娃会撒娇，让他们老夫妻给寄家乡特产，还让做家乡点心用密封盒子装了用顺丰快递给寄到上海去……自己稍稍有些头疼脑热，已是中医学院本硕连读大学生的小孙女迪迪就会借着视频给他们问诊、开药，儿子媳妇很快就将药品和营养品寄到家里……
想着这些，胡田花有种感觉，儿子一家和近在身边差不多！
季存见母亲在那头发呆，反着追问：“妈，你不是说和爸晚一些，上八十岁了再搬到集体院子里吗？咋现在就搬了？舍得下老屋老院的环境？”
胡田花回过心思，假作生气：“那不是因为你爸吗？他家乡戏兴趣组的老哥老妹们好几个都住进集体养老院子了。有间专门给拨的房间练戏。白天随便练多久都行，刮风下雨也不怕，比借打谷场边那块地方便多啦。所以他闹着来，我可拗不过他！”
一旁正忙着手工布艺的季保富二嫂往屏幕前凑过头来，“拆穿”胡田花的话：“栓娃，你妈是自己想来！她在村里做手工的几个老姐妹都来了，也有专用的一间屋，还有柜子可以展示咧。白天没事，她们坐在里边，一边唠嗑一边做手工，还随时可以商量怎么改良做工，在网上卖得越来越好，开心得连老屋都舍不得回！”
“咿，你做的不也卖着钱啦？”胡田花不好意思，急忙挤兑了妯娌一下。
“你们住得开心就好，千万别累着！”季存笑眯了眼，不忘关心。
身旁的吴秀枝听着也笑：“我没胡家妹子那么好的手艺，也不能多走。不然，我也想住进去。”
胡田花听着这份夸奖，消了隐余的酸气，反对吴秀枝生了怜惜，对着屏幕相邀：“吴家姐姐，你想来，只管来做客。我让栓娃他爸去睡老屋。咱俩挤一屋，我带着你、照顾你。”
吴秀枝听这意料之外的客气话，感激中，还是回拒。
季存却眨了眨眼，冲屏幕内外的两位母亲笑道：“过两天家里还真要来几位客人！你们想的话，可以一起见见！”
“……真的？！”吴秀枝看着儿子脸上的喜悦，立即猜测出要来的客人是谁，欣喜地拍着季存的手。
胡田花却想偏了：“又有人来参观啦？那我和老姐妹们说一声，把最新的几款手工品摆出来，让你爸他们再好好排排新戏！对啦，你大伯、大伯母他们也住进来啦，忙着和老邻居商量做特色农家菜和不同口味的红薯干、杂粮脆片，也请大家尝尝……还有，几个村联合组的那支时装队估计也要通知一声……”
季存有些愕然，却很快反应过来！
这几年，村里先行试点的集体互助养老有了越来越好的效果。安享晚年的老人与小辈们借助发达的信息技术手段，迅速宣传，让这种创新养老模式从十里八乡传到多县、多市不说，还引起了其他省市的关注！
所以，父母所迁住的集体互助养老院时不时会接待来访的参观团队，还接受过市、省级别的记者采访。他曾经在山乡里寂默无助的家乡，已被打造成养老品牌，变作“明星村”，甚至引来了网红前来打卡、推介！
看着两位母亲开心的笑颜，季存估计几位亲人已在准备行装，抿嘴悄乐，把想说出口的答案隐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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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叮铃！”
“是参观团来了吗？太早了吧？是不是村支书不放心，过来看看？……啊哟！咋是？咋？……这栓娃可真是的！咋不提前告诉我们哩？快进院，快来！”
清晨，鸟儿清脆的鸣叫带着露水，院里的小食堂炊烟袅袅，一片宁静便袅袅地从山乡中升起。
季保富和伙伴们在院里准备着行头，反复琢磨表演，忽然听到院门外的铃声，以为要么是参观团要么是村支书来了。
季保富急忙跑去开门。
谁知门外从车上下来，背、拎着大小行囊的几个人，笑盈盈地把他给唬住了！
“保富叔，谁啊？”伙伴跟出门，看着几位陌生的来客，有些发蒙。
季保富慌张中，拉开了嘹亮的嗓门，用戏腔的喊声催促胡田花，“老婆子，来贵客啦！赶紧出来迎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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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母！亲家公！我真不知道你们会跟着媳妇来！你看看，铺盖都来不及换，好水果也来不及去乡里买！”
一盘盘的干果、糖果与水果，连同满满的热情被端上了新式餐桌，胡田花连声表达着歉意！
“亲家母，我们能来看看你们，高兴呢，可不是给你们添烦的！”初到女婿季存的老家，任咏兰有些腼腆，体会到当初亲家到上海的别扭，急忙从拉杆箱中取出一件件礼物。
念申拿起盘中水果递给父母：“妈还说不是好水果！这水果都是乡里果园培育的新品种，刚摘的，特别新鲜，姆妈阿爸你们快尝尝！”
谈培祥拿起那色泽光润的红苹果，大方地咬了一口，称赞：“真甜，好吃！”
好面子的胡田花一份不安落回肚子里，急忙又端起花生相让：“这花生是老品种，香着咧，我自己炒的！你们先随便吃一点，我去后院的地里摘点新鲜菜，就去做饭。栓娃他爸已经回老院抓鸡去了，明天再让他到集上去买羊肉、牛肉！”
“快别让爸忙了！”念申劝阻，“我的车上带了新鲜的虾、大闸蟹，还有芒果、椰子，妈你晚点给院里的亲戚、朋友分分。”
“哎！”胡田花也不假客气，还没忘小得意，“现在物流快，大虾、芒果这些乡里也能买得到。邻乡靠水库，在试养大闸蟹，估计明年也能吃着了！”
“我们各省农村脱贫致富后，是真的越过越好！”咏兰看着屋内外的环境，感叹，“这院子和这房子就像城里的联体别墅和小花园一样漂亮。环境、空气、采光都好！”
“可不是么！”胡田花被带出更多的自豪，“要不是搬进这新院子，我还真不敢招待亲家你呢！只怕你瞧不起我们，又适应不了老院的环境！”
咏兰露出些许不安来：“亲家，之前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地方我们做得不太好，让你们产生了啥误会，以为我和念申爸有些挑剔。我先给你和亲家说声对不起啊！”
听着这个，胡田花也赧然：“哪里啊！亲家，是我这人有点小心眼，娃他爸又不通情，一直感觉儿子在你们那边住着和工作着，有点吃味，总怕他把我们给忘了！实际上，我们没付出多少力，反倒劳你和亲家公没少帮衬他们小夫妻生活。迪迪也是依赖你们一边带大的。我们这心里有愧啊！”
“亲家妹妹，你别说这样的话！原本应该一家人的，哪里分这边那边呢？”咏兰其实多年来，一直也懂得胡田花的心结。现在生活条件双方都好起来，互谅互让的，就赶紧消了彼此心里的郁闷吧！“的确是小季照顾我们多一些，以前交通又不方便，让你们不安了！你看，现在高铁、私家车都方便，以后，你们也到上海多住住！”
“好啊！”胡田花忽然感到，去亲家那边旅游估计不会那么别扭了！
“我倒是想和亲家一起去旅游！”谈培祥尝过花生，又拿起香脆的红薯片，“你们小夫妻忙你们的，我们两对老夫妻玩我们的，我负责来计划和预订旅行社，现在老年游线路可多了！”
季保富端着新鲜的鸡蛋进门，听着高兴：“我同意！之前去海南，没玩好，就被老婆子给拖回来了。这次出去，她再拖我，我可不答应，跟着兄弟你一起好好转转！”
“那就说好啦！到时候，我们在不同的知名景区多拍些照片！”谈培祥笑呵呵地点头，拿出为新学摄影技术而买的相机，“明天，先麻烦亲家老哥带我去田间地头转转。练戏的时候，我也给你们多拍一些特写！”
“那敢情好，洗出来，我们挂墙上！”季保富乐得拍腿。
“看把你美的！”胡田花瞥了老伴一眼，邀请谈培祥夫妻，“吃过饭，先看我们的手工品展柜，先拍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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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阿哥啊，我们来看你啦，为你一起庆祝百岁生日噢！”
“好啊，呵呵，你们看看，我穿这件订做的中式服装，好看么？”
中秋节这天，一般都坐卧在护理床上的杨洪方，在颐养院护工们的照料下，换上女儿借助网络订做、送至的一身新衣。提前赶来的廖远英搀着他站了起来，扶着慢慢走向布置好的庆祝会场。
还没进到场内，电梯那边一阵热闹。
任家旺、郑阿昌、于阿秀在咏刚、东杰夫妻的陪伴中来到，欢声打着招呼。
被咏萍与秦彬推着的杜雪珍有些茫然，好奇地打量着颐养院的环境。
杨洪方满面红光，高兴地伸过手，分别拉住了任家旺与郑阿昌的手。
三位早已进入耄耋的老人，相视相看，发觉彼此状态都相当不错，脸上、目光中都有幸福而满足的光采，心中颇多感慨！
杨洪方先问任家旺：“任家阿弟，你要到九十五岁了吧？”
“我九十六岁啦！雪珍也九十岁了！”任家旺看着老友，看着老妻，有点不敢想像！
——他们自水深火热的旧社会走出，每个人都曾经吃穿难济，营养极度不良，甚至挣扎在战争、饥荒、剥削的死亡边缘。那时，哪一个普通百姓敢奢望能安享天年？
“好，好，晚几年你过百岁生日，我回新村去为你庆祝啊！”杨洪方拍拍任家旺的手，转向郑阿昌。想到老友几次的病重，他有些泪目，“阿昌，你现在身体怎样？有一阵听说你生毛病，真担心你扛不过来，偏我走不动，又不能去看你，真是急人！幸亏有小季经常来看我，可以用手机让我与你讲话……”
略有些佝偻的郑阿昌努力挺了挺腰，笑看了一眼于阿秀：“杨阿哥你放心，我与阿秀相互照顾，现在身体好着咧！亚娟与东杰把我们的房子置换到家旺楼下，买日常用品、交水电媒费都被他们包啦。白天我们有钟点工阿姨与上门护理员照顾，夜里亚娟也会照看我们！”
杨洪方看着相亲相爱的两个“牌桌老友”，有些恍惚！
曾经，他们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屋内，一起挪移着牌桌，一起责怪没有玩具、只能在简陋家具间躲迷藏的孩子们，一起抱怨着烂泥渡条件的脏乱差，却茫然不知应该怎么改善家居环境……他们也曾一起紧缩着衣食，以尽力保证孩子们的供应，自己忍受着营养不良与慢性病痛……他们也曾一起发愁着儿女们各种态度与情况，心忧自己年龄越大，越惹家人厌弃，不知能否颐养晚年……
可现在，高龄的他们，都在窗明屋净、环境良好的家或养老机构内，由儿孙与社会力量照料着，安享幸福的天年生活！
“太外公、太外婆们，大家好！”“太阿爷、太阿奶好！”
杨洪方飘逸的思绪，被年轻人快乐而响亮的称呼声唤回。
季思迪与任轩然抱着鲜花与大布偶，从电梯中奔了出来！
“杨太公，我爸爸妈妈国庆节来看望您，委托我先向您祝贺生日！愿您更加长寿、安康！”季思迪把鲜花放到杨洪方怀里，亲昵地趴在他的肩头。
杨洪方看着这个小时候跟着父母租居住在他动迁房内，不久后将成为一名中医的漂亮姑娘，欣慰：“迪迪啊，今天你又要帮我搭脉啦？”
“那是当然！”季思迪每月都会跟着父亲季存来探望杨洪方，给老人搭脉问安，是必做的！她提到另一件事，“国庆节前，老师要组织医学院的同学们开展‘喜迎二十大，服务银发人’的公益活动，其中一项，就是到颐养院，为你们服务，除了搭脉问诊，还会提供养生讲座、推拿理疗。”
“真的？”穿着颐养院工作制服的任轩然有些心痒，“像我这样的工作人员，有机会吗？”
“不知道！”季思迪调皮地冲表哥皱了皱鼻子，“不过，老师说过——医学院会与颐养院建立长期共建关系，安排学生常态化开展公益服务。看你有没有机会搭顺风车了！咏刚舅公还担心你心不定，在颐养院工作不长呢！”
“哂，我又不像阿爸年轻的时候心不定！”任轩然不好意思，冲父亲嘟了嘟嘴，“院长都肯定我了，说我接待工作做得不错，特别是外文口语好，接待外宾无障碍，要培养我做销售部经理呢！”
“不要骄傲，服务好老朋友们是真的！”咏刚看着改变心性，渐渐成长的孙子，颇感欣慰。
心里的石头落下，咏刚笑对几位长辈：“我听念申说：社区公益队伍也会常态化服务各种养老机构的！”
杨洪方在一片滚烫的笑声中，忽然想起季存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老可颐养，老有所乐，要感恩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