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挥洒空潇处,长夜漫漫思绪扬……」
「时光指尖流沙去,谁人笑靥暖心房…… 」
梦是潮湿的,石宣明昏睡了过去,恍惚间他又听到小时候阿姐哄他睡觉时唱的那首童谣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天色已暗,晚风徐徐吹来,背上传来一阵温柔的触感。
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了,石宣明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止不住呢喃。
“阿姐……”
安抚的动作停下了,石宣明睁开了双眼:“阿姐……不要走……”
“阿明乖。”
清脆温柔的声音响起,石慧简单整理了一下家务,吩咐石宣明好好待在房间里,照顾好自己和妈妈。就转身融入于黑暗之中。
黑夜空荡荡,石宣明的内心也是空落落的,他明白阿姐为补贴家用又去干活去了,自己绝不能拖她的后腿。
小小的身躯也能顽强地扛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迈着小小的步子,快步来到院子,来到一口陈旧的井边。他出身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偏远农村家庭,家里甚至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独有的风貌。
吃力地拉住井绳,石宣明紧咬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将水桶从幽深的井底里拉起。
咣当。
水桶在井口晃荡着,冰凉的井水溅出许多,弄湿了他打着补丁的衣衫。
一滴水似乎溅到他的眼睛里了。
石宣明迈着沉重的步伐,六七岁的身体实在是难以拖动水桶的重量。
但比起阿姐肩上抗的那些,这都不算什么。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水桶拖去灶台,待水温热之后,他这才心情沉重地走向母亲的房间。
房门年久失修,破旧不堪的屋所里,独留母亲在床上奄奄一息。
说实话,石宣明有点害怕这里,他怕看到母亲卧病蹒跚的痛苦表情,他更怕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连这种令人畏惧的表情都看不到。
进了门,父亲的灵牌像往常一样摆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记不清楚父亲是何时离他们而去了,石宣明也学会淡淡地接受这一切,或许说他还未能感受这些就已经失去,是阿姐一直要他记住这个在遗像里的男人。
时间只会腐朽枯木,催促母亲衰老、驱赶着他和阿姐孤零零地向前走去,他们一家,已不再是同一时间标注的人了。
一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苦痛在他的心间猛地揪起,但他想起阿姐温柔的教导,摆出一副平常的表情来。
走近床头,母亲无力地躺着,枯黄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
石宣明小心翼翼地将水桶放下,颤抖着双手拿起那块粗布毛巾,在水中浸湿,而后格外轻柔地拧干。
与阿姐相比,他的动作还很笨拙,可他们的心是一样的,对于他们而言,家人,是这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
在帮母亲擦拭手臂时,他将头转向一边,可脑袋晃动时,还是无法自抑地瞥见母亲那因病痛而憔悴痛苦的面庞。
有一瞬间,那些年所经历的辛苦与满心委屈,无法遏制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不敢直视对方,生怕自己的脆弱被母亲察觉。
然而,纵使他拼命忍耐,还是感受到一股温软的触感延伸至他的掌心,是母亲拉住了他小小的手掌。
滴答。
一滴晶莹滚烫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坠入母子相连的手掌,同时泛起了惊天骇浪,糊住了他的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场景变幻了,湿漉漉的头发垂了下,耳边是顽劣的小孩残忍肆意的嘲笑——怪人、穷鬼、没爹的孩子、快病死的妈。
触及底线,任凭他脾气再好,也要挥舞起拳头,从某种程度来说,暴力也是一种自尊对践踏的反抗。
于是乎,这场打斗就这么发生了,即使他身材矮小,即使他被推倒在地,即使身上沾满了尘土,即使胳膊流血,这场打斗也必然会发生。
石慧回到家,看到一头扎进角落里,身体不停地颤抖的弟弟,心疼得眼眶泛红,她已从班主任那里知晓是何事,也更加坚定了要保护弟弟的决心。
她轻轻拉起石宣明,用衣袖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和尘土,柔声道:“阿明别怕,姐姐在呢。”
哇的一声,石宣明就这样理所应当的抱住阿姐,仿佛要在她身上汲取某种坚定的力量。
抽噎,倾诉自己的心绪,孩童的委屈如潮汐水引,来的快,去的也快。
待他情绪稍微缓和,石慧拉着石宣明来到院子里。
拨云雾散,阳光适时洒在姐弟俩身上,石慧欣慰地笑了笑,她开始教石宣明玩游戏。
这是上,这是下,这是左,这是右,随着一个接一个奇妙的符号从她的手里写下,石慧做了一个鬼脸——
“老虎来啦!快跑!”
“阿姐我们一起跑。”
石宣明拉住石慧的手,看上去果真一副焦急的样子,带着她在院里里兜圈。
上下左右,姐弟俩携手前进,逆境也变成坦途。
“哇哇哇,阿姐快跑,老虎要追上来了!”
姐弟俩就这么在院子里嬉戏着,
他们的笑声在小院里回荡,在这片刻的时间,不幸的人生灰霾被吹散了。
尤其是石宣明,他很开心,每每与阿姐待在一起的时间里,他都感到心安。
同龄的孩子不和他一起玩耍那又怎样,他有阿姐,一个能给他唱童谣、能教他玩游戏的,全世界最好的阿姐。
“阿姐……”
意识回溯,阿姐不知何时落在了后面,等石宣明准备停下来等待她时,阿姐却消失不见了。
“阿姐!”
“你在哪里阿姐!”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名为焦急的烈焰在眼底熊熊肆虐。
“阿姐!”
哪里都没有阿姐,阿姐会去哪儿啊。思念的感情恰似狂风般席卷而来,石宣明用力向前跑去,周围的环境变换莫测,那些苦痛的、心酸的童年与四周的时空一起扭曲,他奋力地迈开腿,想要挣扎出这段令人伤感的岁月。
“阿姐!”
又一声疾呼,他从一个男孩长成一个大人了,可四周仍然是黑洞洞的,阿姐依旧不知所踪。
脑海中那一抹亲近的身影时而明晰、时而朦胧,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见到阿姐了,每一次的思念的闪现皆如尖锐的硬刺,提醒着他失去之人还未能赴面。
“阿姐!”
不知喊了多少回,石宣明着急万分,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哪里都找不到阿姐。
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他已经快记不得没有阿姐的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了,时间似乎丧失了原本的意义,或者说,没有阿姐在的世界,他一直刺痛麻木着。
“阿姐……”
生长痛还在他身上继续,世界在脚下无尽延展,他却始终难以觅得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
“宣明……”
等他几乎都要放弃之时,一声微弱的、难忘的声音他的耳畔轻轻响起,石宣明几乎是条件反射落下泪来。
这是阿姐,阿姐的声音,我终于找到阿姐了……
确定了声音的方位之后,他用尽毕生最大的力气向前冲刺而去,终于,在一扇血红色的窗台前,阿姐的声音消失了,而一个洁白的包裹赫然映入眼帘。
他的双手颤抖着伸向包裹,打开一看,是钱,是好多好多钱。
尽管从小生活困苦,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想要的是阿姐,是从小陪他长大、世界上最重要的阿姐。
“不是这个!我要的是阿姐!”
似乎是遭到神的愚弄,石宣明对着那一片空洞的黑暗大喊,宣泄这些年来的委屈与伤痛。
对此,上天回应了他的乞求,或者说开了一个命定的玩笑——黑夜退去,现下突跃为更为刺目、更加残暴的光闪。
石宣明感受到眼窝里一片温热,像是小时候受到委屈,阿姐会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让他短暂忘记不如意的生活。
一定是阿姐!阿姐……
猛然睁开眼睛,一块冰冷的灵牌矗立在那里,上面还挂着阿姐温柔的笑颜。
“阿姐!”
多年来不甘与思念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命运的惊雷,直直劈中他的灵魂深处。
所有的期冀与渴望,在这一刹那通通支离破碎,他漫长而绝望生活,需要祭奠的人,从此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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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
满脸泪痕地尖叫出声,石宣明几乎都要地板上弹跳起来,等他抹去眼泪,才发现伙伴们一脸焦急地围坐在自己身边。
“小石你怎么了?别吓我啊……”阎秋一阵后怕,她看着石宣明满脸悲郁的神色,加上他突然倒地晕厥,脸上是浓浓的担心。
“阿姐……”
石宣明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无助地呢喃着,待他稍微恢复些许,脑海里却不可抑制地重复着阿姐跳楼的那个片段。
“阿姐!”更加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梦境传导进现实,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在承受着阿姐去世的苦痛。
强忍着不适,他伸出臂沿想要再一次触碰阿姐诀别时的录像画面,可那台机器又陷入了故障,屏幕一片漆黑,并充斥着电流滋啦滋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