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陆桐神色不安地突然闯入陆鹤颜的书房,“美娘突然来了!”
“什么?”陆鹤颜神色一变,随即镇定下来,“你速去后山告诉馨薇丫头,就说家里来了人,让她暂且不要到前头来。至于你师兄……他在山头练功,若是此刻回去,势必会与美娘撞个正着,倒不如先让他找个地方避避。徐老头事先并未同我提起过美娘要来的事,难保这中间没有什么问题,一切以谨慎为妥。”
“既然如此,那孩儿先去知会馨薇姐姐一声,师兄那边还要劳烦爹去跑一趟。”
“你娘呢?”
“娘去前头应付美娘了,这会子有娘在跟前拦着,就算其间有什么问题,一时半会也没有照面的机会。”说着便要去后山寻庞馨薇,忽的想起了什么,身形一滞,“爹,徐伯伯并未同美娘一起来,孩儿以为……虽说我同她自小便定下了婚约,但这么些年,孩儿看得出,徐美娘的心绝对不在孩儿身上,她想要的只怕不是我陆家能够给的出的。若是她今日提出对婚约有异议,爹不妨顺水推舟随了她的心意,解除婚约便罢。”
“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她胡闹。且不说徐陆两家多年的交情由不得她胡来,即便是她不懂事,妄图去攀那更高的树枝,依照徐老头的心性,也是断断不会允许的。”走上前,轻轻拍着儿子的右肩,“桐儿,爹知道你不喜欢美娘骄纵任性的脾气,但爹同你徐伯伯相交了一辈子,即便是退婚也要由他徐家先提出才是,你……暂且断了这样的念头吧!”
陆桐没有吭声,默默无言地走出了书房。午后的阳光照在积雪上,显得有些刺目,不禁抬手遮住眼眸。陆鹤颜同徐音霁是生死之交,早年间定下指腹为婚的婚约,也就是为了能亲上加亲,使两家成为一家。徐陆两家早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就已决定要替慕毓冲筹谋,陆桐打小便敬畏自己的师兄,在懂事后更是不遗余力地替他做事。他每年都会见到徐美娘,如何看不出她眼眸中对自己的不屑,又如何看不出每每提及师兄时,她眼中的痴缠。若是慕毓冲对徐美娘有意,倒也不乏为一桩美谈,徐音霁想来也是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只可惜,慕毓冲的眼里始终只有庞馨薇,除了她,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纵使徐美娘在慕毓冲面前端庄高贵,到头来终究无济于事。
“桐弟,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庞馨薇正在院中晾衣服,见到陆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有些担心,“怎么了这是?有心事吗?是不是剑法没有长进被你师兄责罚了?还是没有听师父的话挨骂了?”
“没有,我没事。”陆桐勉强一笑,用力地摇摇头,“馨姐姐,我是来告诉你,家里来了客人,为了避免引起麻烦,爹让你暂且不要到前厅去。”
“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如此糊涂的。”简单擦去手上的水珠,将颊边落下的那缕碎发挑至耳后,“我今日起得早,特意去接了露水,又将干净的雪块融了,泡了些红梅的花瓣,用来冲泡大红袍,你可要尝尝?”
“那……多谢馨姐姐!”
“桐弟,我记得你从来都不喝大红袍的。”庞馨薇向来古灵精怪,陆桐有没有心事,她一试便知,“方才你根本都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还要再犟着性子说自己没有心事吗?”
“馨姐姐比干心肠,桐儿自问相较不过。”陆桐叹了口气,仿佛认命一般,脚下来回踩着厚厚的积雪,“姐姐,当初你嫁给师兄的时候,难道只是因为圣意难为的缘故吗?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师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庞馨薇听他提及当年赐婚一事,不觉俏脸一红,“我当初糊涂,心里想着的是那个人。”
“那……你嫁给师兄的时候,有没有恨他?”
“为何要恨他?”庞馨薇似有不解,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有些事本就是上天注定,就算我想逃也逃不过命运的轮回。比起你师兄,我算不得情深,早在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便种下了情根,先帝赐婚的圣旨不过恰好成全了他的心思。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他待我一般对待自己的妻子,他的方法是有些残忍,但我很庆幸他愿意让我陪在他的身边,而不是躲在他的身后。”
“馨姐姐,若是没有先帝的那道圣旨,你愿意嫁给皇上为妃吗?”
“桐儿,有些事是不存在假设的。”菱唇勾起,觉着有些冷,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皇上自有他的皇后与妃子伺候,我已是慕毓冲的妻子,何必去想这些自寻烦恼呢?”
“可是……”剩下的话终究是没有勇气说出口,陆桐苦笑了一下,“罢了,馨姐姐说话总是要拐上十八个弯,我没有师兄那样精巧的心思,听起来实在费劲,还是不同你说了。这次来的客人同宫里有些联系,你切莫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放心去吧!嘱咐你师兄也小心些!”
陆桐点头,转身离开了他们夫妇居住的小屋,却忘了雪后行走是会留下脚印的。回到前厅,示意陆鹤颜一切均以安排妥当,徐美娘坐在姚子秋一侧,浅笑着同她说话。见陆桐进来,也不起身,嘴角下意识的上扬了一下,算是见过。陆桐不以为意,在父亲一侧坐下,也不插话,只是静静观察着徐美娘的言行举止。
“美娘啊,今日怎么没同你爹一起来?”陆鹤颜的心中隐约觉得不安,只好旁敲侧击的发问,“徐老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事先也不告诉我你要来的消息,他肯定是想看我手忙脚乱招待你的样子,然后下次来嘲笑我!”
“陆伯伯这么说可就误会爹了。”冲着陆鹤颜嫣然一笑,徐美娘端起一旁搁置的茶盏小饮了一口,“皇上登基六年了,恰巧今年遇上大雪,朝堂之上皆以为是吉兆,皇上便下旨在御花园赐宴,说是要普天同庆,共享太平盛世。爹这两日一直被留在宫中,想来却不得空,又担心陆伯伯笑话他身不由己,便索性没与您联系。可我是小辈,又是陆伯伯、陆伯母看着长大的,新年伊始,是无论如何都要前来拜见的。雪天路难行,美娘不愿麻烦陆伯伯,因而事先不曾让人前来送帖子。若是美娘叨扰了伯伯,还请您莫要见怪才好。”
“这丫头,不光出落的漂亮,这小嘴啊是一年比一年甜,听得人心里美滋滋的,怎么会舍得怪你?”
“有陆伯母的这番话美娘就安心了。”颇为乖巧地抓过姚子秋的手,取出一个锦盒,将其中呈放的一个玛瑙镯子戴在她的腕上,“美娘那日去寻古阁,瞧见这个镯子,觉得很适合伯母,便买了下来。今日就当做新年贺礼送个伯母,还望您笑纳。”
“你这孩子,来看我们已经是很懂事了,怎么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嗔怪地说了徐美娘一句,递了个眼色给陆鹤颜,后者会意点头,“美娘,你的心意我暂且收下,日后等你成为陆家媳妇的时候,这个镯子伯母再重新转交于你!”
“伯母……”故作娇羞的垂下头,但陆桐却捕捉到她眼眸间的一股凌厉之色,“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美娘不依了……”
“这丫头,早就定下的事,怎么还害羞起来了。”姚子秋含笑推了徐美娘一把,“罢了,暂且饶过你这回,等你改口的时候再说吧!”
“桐儿,你陪美娘去院子里走走!”
“孩儿知道了。”
虽然不情愿,但陆桐不愿违逆陆鹤颜的意思,起身朝着徐美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徐美娘冲着姚子秋微微一笑,有朝着陆鹤颜行礼,这才跟着陆桐走出前厅。
“今日你倒是安静的很,怎么也不同我争辩了?”
“好男不跟女斗!”陆桐一直惦记着慕毓冲,倒也没有心思同徐美娘计较,“说起来你可真奇怪!往年里都不愿意瞧见我,今年竟自己巴巴的来了。”
“我是替我爹来看望陆伯伯、陆伯母的,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愤愤地回了一句,陆桐索性不再同她并肩而行,“在我爹娘面前装出一副乖巧伶俐的大家闺秀样,在我面前的恐怕才是你徐美娘的本性!”
“那又如何?”徐美娘丝毫不介意陆桐对自己的评价,反倒是显出颇为自得的模样,“只要你爹娘相信那是我的品性便是,你信不信又有何干?”
“你……”
“我什么我?”无意间瞥见后山的道路上似有脚印,眼神一亮,心下却在想着该如何去到后山一探究竟,“陆桐,我有些乏了,不如你背我吧!”
“这样不知羞耻的话你竟然也能说出口?”不可置信地回身瞧着她,“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你我自小便定下了亲事,方才你娘不是也提起了吗?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彼此之间均是心知肚明,有何必在我面前充什么君子!”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背你的!”
“不背便不背,难不成我还死皮赖脸地求你不成?”故意赌气在一旁的雪地里坐下,眼神却不曾离开后山片刻,“你要走便走吧,我自己在这里歇歇!”
苦恼地皱眉,却又不忍心就这样将一个女人丢在雪地里不管,思忖片刻,陆桐也干脆坐在徐美娘身边。茫茫白雪中,唯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彼此沉默着,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