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我知道您心里对我有怨气。可身子是您自个儿的，若是因为我而令母后动怒伤了身子，那我真是罪该万死。”亲自端了药跪坐在床榻边，苦口婆心地劝着，“母后，您先把药喝了，之后随便您怎么责罚我。”
“责罚？哼！”冷笑着转过身，半倚在软枕上，细细瞧着庞馨薇的眉眼，“我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已在土里的老婆子，哪里敢责罚皇后娘娘？”
“母后……”庞馨薇深知慕昱冲一直忧心献贤太后的身体，眼下也不敢出言辩驳，只习惯性地撇撇嘴，一如从前，“姑姑，就算是为了庞家，您也该照顾好自己。”
“你……你眼里何曾还有我这个姑姑？”
“姑姑言重了。”瞧出献贤太后的情绪有松动的迹象，庞馨薇慌忙递上汤药，“馨薇一直惦记着姑姑，若非前段日子被皇上下旨禁足，馨薇早已前来向姑姑负荆请罪。”
“既然你有心请罪，那哀家成全你。”伸手接过汤药，冷冷注视着低垂着眼眸的庞馨薇，“说到底，你是皇后，哀家也不愿太过为难你，叫你在宫人面前失了颜面。这样吧，你去殿外站着，将《金刚经》诵读百遍，权当为亡魂超度！”
“是，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没有一句辩驳，庞馨薇盈盈起身，从疏影手中接过佛经，又朝着榻上的献贤太后侧身行礼，独自走到殿外。
“娘娘……”墨青担心她的身子承受不住，满眼的担忧，“要不要属下去明寒宫知会一声？”
“不必。”
庞馨薇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但要想解开献贤太后心里的疙瘩，她同慕昱冲之间，总归要有一个人做出让步。而他是皇帝，她又如何能让他来承受这些。墨青见她一脸果决，也不便多言，只默默站在身侧，听着她轻声诵读佛经。
“荒唐！”听完绿羽的禀告，慕昱冲将手中的汤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力道之大竟令桌面出现一道裂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到现在才来告诉朕？”
“是属下失职。”利落地跪倒在一旁，霓裳宫长年的训练令绿羽早已习惯主上暴怒的场面，“原本墨青一早便要来知会皇上，但无奈娘娘不允。依属下看，若非娘娘身子弱，受不住暑气，墨青也断然不敢忤逆娘娘的意思。”
“你留在明寒宫，若是有什么人来求见，便说皇后娘娘病了，有什么事都留到明日早朝再说。”匆匆取过茶水漱口，看也不看只用了两口的膳食，大步往殿外走去，“即刻传召徐御医去明鸾宫。”
直到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宫门外，绿羽才意识到，慕昱冲竟没叫御辇，而是亲自走去了明鸾宫。黛眉微蹙，这样的主子令她有些陌生，却似乎多了几分人情味。
“皇后娘娘如何了？”不待进殿，慕昱冲便听见内室传来低低的哭声，不免有些紧张，“御医来瞧过了没有？”
“皇上不必太过忧心。”蓝翎端了盆热水匆匆跟在身后，“徐御医已经来替娘娘号过脉，说娘娘只是因为身子虚着了暑气才会晕倒。属下已经吩咐小厨房熬制绿豆汤，之后会伺候娘娘服下。”
“是谁在内室哭？”
“帝姬见娘娘被抬着回来，以为出了大事，所以才……”
“让乳母将帝姬带回偏殿歇息，朕守着皇后便是。”
步入内室，见慕昭盈趴在凤榻边哭花了笑脸，慕昱冲略微觉得心烦，却又不便发作。亲自上前抱了她起身，随后便交由乳母带回偏殿梳洗。庞馨薇静静地躺在床上，本就白皙的面孔更显苍白。早朝前她还好端端地倚在门边同自己说笑，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便又失了活力。成亲十多年，她的身子被折腾的越来越弱。以前总是他躺在床上，如今竟换成她做了药罐子。长叹了一口气，从蓝翎手中接过打湿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女人鬓角的细汗。她的颧骨有些发红，想来是长时间站在日头底下的缘故。这么想着不免又有些气闷，连带着迁怒到皇陵中被废了手脚的人身上。
“皇上，先让属下喂娘娘喝药吧。”
墨青的声音唤回了慕昱冲的神思，身形却是不动。吩咐小宫人从软塌上取过几个软枕，捞起庞馨薇软绵绵的身子，将软枕垫在她身后，接过药碗，送到嘴边试了下温度，方才小心翼翼地喂到庞馨薇口中。许是药味太苦，秀气的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眸。
“五哥……”瞧着慕昱冲铁青的脸色，庞馨薇有些心虚，低声轻唤着，他却仍板着脸不作回应，“五哥……”
“好好喝药！”
守在一旁的宫人皆不曾见过慕昱冲这般口气同庞馨薇说话，大气都不敢喘，在墨青的示意下，悄悄退了出去。
“我现在是病人，你还凶我……”
“正因如此，才要看着你把药喝了。”面上虽无一丝缓和，但脱口而出的分明是宠溺的语气，“馨儿，你吓坏我了。”
“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中用，若不是因为身子太虚，也不会惊动你。”透过长长的眼睫偷瞧了慕昱冲一眼，继而习惯性地撇撇嘴，“五哥，母后眼下还未消气，你莫要为了我去顶撞她老人家。”
“若我连这一层也想不到，这个皇帝便不必再做了。”见庞馨薇将碗中的药汤喝了个干净，起身取过干净的绢帕替她擦拭嘴角，“馨儿，你这一晕倒，算是替我解了眼下的困境。”
“母后不会这么轻易便原谅你我，毕竟……皇陵的那一个也是她的儿子。”
“话虽如此，但我了解母后的性子。且不说她一直疼惜你这个媳妇儿，单是一声‘姑母’便令她多多挂心。”握住庞馨薇纤细的柔荑，薄唇微微扬起，“馨儿，你可愿同我赌一回？”
“赌什么？”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母后身边的疏影便会前来询问你的情况。”
“哦？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瞧着慕昱冲自信的神色，庞馨薇不觉也来了兴致，小梨涡隐隐一现，“皇上要拿什么同臣妾赌？”
“不知皇后娘娘想要什么？”
“若是疏影姑姑没有来，皇上就解了琚儿的禁足令。若是她来……”
“若是她来，那皇后就再替朕生个皇子！”
“什么？”被男人的话惊到，错愕地抬眸，庞馨薇从不曾见过如此直白向自己要求些什么的慕昱冲，有些茫然地抓紧了身前的锦被，“五哥，你认真的？”
“对你，我何曾不认真过？”瞧出她眸间的犹疑，勾了勾唇，继而越发用力地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掌心，“馨儿，我已委屈了你一次，不愿再委屈你第二次。”
“话虽如此，可是……”
“皇上，慈安宫的疏影姑姑来了。”
不等庞馨薇把话说完，墨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慕昱冲不觉轻笑出声，惹得女人又红了脸。
“如此看来，是皇后输了。”猛地倾身凑近，趁庞馨薇不备在唇边偷了个香，“还望皇后娘娘愿赌服输才好。”
“没个正经！”不满地推搡着男人的胸膛，羞赧地移开了视线，嘴上却不肯就此认输，“臣妾同皇上的赌约尚未缔结疏影姑姑便来了，怎么能算是臣妾输了。再者，皇上尚不知疏影前来所为何事，现在便下定论未免言之过早。”
“皇后牙尖嘴利，朕甘拜下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如愿听到女人不满的轻哼，“馨儿，你好好将养着，外面的那些事不必自己操心，万事有我。”
难得庞馨薇没有出声反驳，只是依言点头，将锦被往上扯了扯，又露出一抹好看的笑意。四目相接，慕昱冲明白她心间所想，所谓心意相通，大抵如此。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长乐未央。”
“疏影姑姑不必多礼，赐座。”在主位处坐下，面上看不出分毫喜怒，递了个眼神给蓝翎，后者会意，吩咐小宫人上茶，“疏影姑姑在母后身边服侍多年，按理说该是朕的长辈，日后不必太过拘礼了。”
“皇上仁孝，是天峪之福。但自古尊卑有别，纵然皇上体谅奴婢年老体弱，奴婢也不敢逾矩。”
“一别多年，疏影姑姑身上还是留有旧日凤仪女官的风采。”
“皇上谬赞了。”接过茶盏，目光暗自掠过殿内伺候的众人，只不动声色地搁置在一旁，“皇后娘娘去给太后请安，却在路上着了暑气，太后心里惦记，故而遣奴婢前来探望。”
“有劳母后挂心，皇后已无大碍。”心知这是在给献贤太后找台阶下，却也不点破，“如今这天儿慢慢热了起来，皇后身子上的亏损又没安养妥当，母后向来疼惜皇后，但前去慈安宫请安却是皇后作为晚辈应尽之礼。身为皇后，又是后宫之主，理应为天下人之表率，怎可因为身子不爽就坏了祖宗留下的规矩，姑姑说是也不是？”
“皇上与皇后同气连枝，夫妇和睦，太后瞧着心里自然高兴。”听出慕昱冲话里有话，心知说他不过，便索性主动转了话头，“太后知道皇上国事繁忙，所以日间不便派人打扰。今儿个奴婢来一趟明鸾宫，见皇上龙体安康，想来太后也能宽心些。”
“有姑姑在母后身边伺候，朕同皇后自然放心。”听着内室传来几声轻咳，知道自己说得有些重了，不觉扬眉，“时候也不早了，朕还有奏折要看，先回明寒宫了。还请姑姑自便。”
“既然皇后无恙，奴婢也该回慈安宫了，太后娘娘还在等奴婢的回话。”
“如此甚好！那姑姑便与朕同路而行吧！”
内室的庞馨薇听到宫人唱礼，知道是疏影同慕昱冲离去，这才松了口气。端起矮几上的瓷杯润润嗓子，唤了墨青进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