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女——徐御医——”早已守在霓裳宫的绿羽远远瞧见慕毓冲的身姿便大喊起来,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担忧,“王爷回来了,王妃似乎受了重伤。”
“什么?”王芊芊一贯同庞馨薇交好,她虽不知这个女人背着慕毓冲暗自计划了些什么,但一想起从前她性情的刚烈的模样便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不其然,她到底没听从男人的话,将自己卷进了这场政变的风暴中,“姐姐如何了?”
“王医女,徐御医,我现在来不及同你们解释,但请务必要医好馨儿!”将庞馨薇安置在床榻上,死死握着她的柔荑,弯下身子在眉心印下一吻,“傻女人,你不可以有事。”
“冲儿!”徐音霁轻咳一声,上前拍了拍慕毓冲才肩头,“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宫里还有许多事要等着你处理。无论是城外的战局,还是城内的后宫,你都要妥善安置。眼下是最后一步棋,若是出了差错,那便是满盘皆输。”
“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
慕毓冲忽而住了口,他想起庞馨薇的命理签文,心头一动。她原是为了他的天下才会出此下策,他又如何能辜负她的深情与付出?微微点头,简单吩咐了几句,转身离开了内室。床榻上的庞馨薇呼吸平稳,如同睡着一般,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师叔,姐姐她……”
“芊芊,身为医者,最忌讳的便是对患者过于投入自己的情感。正所谓物极必反,越是担忧,便越是容易出错。从前在王府,比这更为凶险的状况你都有遇到过,眼下更是乱不得。”拿起剪刀,小心地剪开女人肩窝处的衣衫,箭头附近的血迹已经凝固,“收起你的忧虑,去将药箱拿来,然后让人端些热水进来。”
王芊芊慌忙应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回归到医女的身份中去。徐音霁先是小心折断了箭尾,只留下一小部分,又往伤口四周撒了些金疮药,微微蹙眉,手下却是一个用力将箭拔出。随着羽箭离体,鲜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落在女人白皙的面容上,不觉血腥,反倒更添了一层神圣。接过王芊芊递来了锦帕,仔细将四周的血迹擦净,又从药箱中取出几个小瓶,依次将药粉洒落在伤口处,最后撬开紧闭的牙关,逼着她吞下一粒药丸。因着男女有别,庞馨薇又是自己的后辈,在处理完一切后,徐音霁起身,交代王芊芊上前替她包扎,自个儿则转身走了出去。
“师叔,姐姐怎么一直没有醒?”
“你不必担心,我在外敷的药粉中加了麻药,她暂时还需要休息。”
“既然如此,那师叔先去休息吧,我守在姐姐身边就好。”长舒了口气,却听得窗外风声大作,“师叔,变天了,这场战事应当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狡兔死,走狗烹,成王败寇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徐音霁的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他同这场政变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而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自古君王皆薄幸,冲儿恰恰输在一个‘情’字上。幸而上天有眼,也偏偏是这个‘情’字成就了他。”
“姐姐同王爷乃命里注定的姻缘,如今姐姐用自己的性命为王爷换来了天下江山,他们之间坎坷的情路也算是有了美满的期许。”
“芊芊……”转过身,想要触摸王芊芊光洁的面容,却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你也即将成为皇家的女子,你要记得,在看不见天空的后宫内院,永远都不会存在所谓的期许与幸福。”
王芊芊没有说话,纵然她不愿承认,她也早已明白。自从庞馨薇成为嫡王妃的那一刻起,她的未来已经无法由自己掌控,更何况她同他之间还隔了一个司徒惜姻。
“言召……”战马上的李月全然丧失了往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我……我杀了……我杀了……”
“小月!”用力握住女人冰凉的手,迫使她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眸深处,“相信我,五嫂绝对不会有事!你的箭术在天峪无人能敌,无论是力道还是要害你都把握的极好,五嫂正是因为相信你才会要你这样做。非但五哥不允许她出事,就是她自己也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五……五嫂当真不会有事吗?”
“五嫂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小心!”枪尖一挑,轻松挑开朝着李月飞来的羽箭,眉头紧蹙,松开紧握的手,攥紧妻子坐骑的缰绳,掉转马头,“眼下还在战场上,容不得你我分神。小月,收起你的内疚,专心应敌!”
似乎是方才的危险拉回了李月的神志,她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与以往一样,她选择与自己的夫君并肩而战。
“王爷小心!”
来不及相救,朱砂直愣愣地扑倒在慕毓德身前,如同初次相遇,替他挡下了迎面而来的危险,只是这一次,她似乎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疯了不成?”入目所及的四根羽箭似乎不是插在女人的背上,而是正中自己的心口,慕毓德只觉血气上涌,疼痛难当,反手解决了近身的士兵,几步冲到朱砂面前,将她捞入怀中,“谁让你救本王的?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王……爷……”费力的抬起手,努力想要触摸到他的下颌,就像往日里一样,可终究只是徒劳,“奴婢……奴婢不能……不能再……再伺候……咳……咳……”
“闭嘴!”慕毓德打断女人的话,越发紧了紧手臂,他忽然想起初次相遇时,他因为内心愤懑而一时冲动拔掉了她的箭,雪白的羊毛毯上全是鲜红的颜色,许久不曾紧张过的男人莫名觉得心惊,“本王说过,要纠缠到我腻了为止!本王还没有腻,你不许死!”
“王爷还是……没变……”微微笑了一笑,复而死死抓住慕毓德胸前的衣襟,眉眼之间皆是乞求的神色,“奴……婢,奴婢想知道……在……在王爷心里……我……我到底是……什么?”
慕毓德静静注视着朱砂渴求的眼眸,到底一言未发,而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怀中的女人凄然一笑,缓缓松开手,身子却是越来越软。痴缠的眼神不曾离开男人的面庞,直到意识涣散。
“朱砂……朱砂!”慕毓德紧紧抱着女人的尸身,下颌抵在她的鬓角,她身上的味道还不曾被血腥气染去,“你不是替代品,从来都不是……啊——”
如同受伤的野兽,慕毓德仰天长啸。他从未意识到这个女人在不知不觉间已被烙在心头,即便是当年庞馨薇莫名失踪,他也没有像此刻这般痛彻心扉。
“十八弟!”不知何时出现的慕若晴瞧见这般光景只觉心疼不已,她死死扣住幼弟肩头,两双酷似的凤眸间闪烁着迥然不同的光芒,“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放开我!”扬手便挥开了慕若晴的双臂,妖冶的凤眸中满是仇恨,“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放肆!”重重地巴掌落下,慕若晴向来对权力有着至上的渴求,眼看多年筹谋便要成功,哪里容得下慕毓德此刻的不惜一切,“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来人,将十八爷带回王府休息!”
“皇姐以为凭你手下的这几个人也能擒得住我吗?”
“硬碰硬或许不行,只是……”冷冷一笑,慕毓德尚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锦帕上显然浸了迷药,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德儿,你果然还是太年轻!将十八爷带下去,好生照看,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他离开房间一步!”
慕若晴一身戎装,宛若神女下凡,眼中充盈着凌厉与狠辣。从前她是先帝最宠爱的荣芯帝姬,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她被慕若瑶硬生生压在底下那么多年,最后的时刻,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出现差错。低头望着手中的玉盒,图腾未变,封口处照旧没有打开的痕迹。这是当年先帝驾崩前留下的遗诏,多年来慕若晴几次想要打开却都忍了下来。有了这封遗诏,即便慕毓冲不想做皇帝,她也会将他逼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长公主,朱砂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先抬回去,安置于霓裳宫中,等王爷前来发落。”收起心间的千头万绪,照旧是风华绝代的羽黯长公主,“王妃如何了?”
“绿羽刚刚飞鸽传书过来,说是已无大碍,只需卧床静养。”
“知道了。”得知庞馨薇无事,慕若晴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该悲,这个女人对慕毓冲的影响太大,她担心她会毁了他,可她却又着实舍不得留下他一个人在那样高的位置孤独终老,“本宫有些累了,这里的残局交由你们处理,切莫丢了霓裳宫的脸。”
“属下明白!”
优雅地转身,没有楚伊陪伴左右,她的身影显得落寞萧条。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慕若晴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亦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后悔过一路走来的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