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慕毓冲率军出征,庞馨薇抛却一切赶到城关相送,这件事很快在京中传开。百姓们都说九章亲王妃重情重义,九章亲王夫复何求。而在言官口中,却是指责九章亲王妃御前失仪,丢了皇家的礼数。宣帝连着几日接到言官递上来的折子,心间也是恼怒的很。他自幼与庞馨薇相识,也知道她差一点就可以成为自己的皇妃,如今却是和慕毓冲这般恩爱。心间对慕毓冲在朝野的威望早有忌惮,恰逢庞馨薇主动送上来这么个机会,便下旨小小的惩戒了她。
“什么?”慕若晴在听闻宣帝的旨意时,忍不住大怒,“御前失仪,有损皇家命妇颜面?所以罚去九章亲王妃两月俸禄,禁足一月,还要罚抄佛经十卷?”
“是,这是皇上在早朝上下的旨意,这个时候想必已经传达到九章亲王府了。”
“皇上这次太过分了!”慕若晴重重地拍了桌案一掌,震得杯中茶水四溅,“五弟这才刚走,他便急不可耐地对着馨薇下手,也不怕在外人那里落下话柄!”
“晴儿——”佩远驸马楚伊握住慕若晴的柔荑,轻轻安抚着她的情绪,“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九章亲王妃的性子你也是知晓的,虽不及你五弟的清冷,但也是稳妥的,根本不会为了禁足一事烦恼。她本就不爱出门,如今皇上下了禁足令,说不定正好合了她的心思,呆在王府乐得自在呢!”
“馨薇的性子我自是清楚的,别说禁足一月,就是禁足一年,她也不会放在心上。我生气是因为皇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皇上对冲弟有所不满,但先前他始终克制着,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这一次出征,他明知道五弟身上有伤,居然还派他为主帅,这到底是一心求胜,还是别的心思,恐怕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不过!果不其然,五弟才率军离开多久,还没有到达边关吧,他就这么着急的惩罚他的王妃。那以后,万一……”
“晴儿,以后的事我从来都不敢去想。从你我在夺嫡之争中没有选择皇上开始,就注定这一生都不得安稳。”楚伊太清楚慕若晴的心思,他温润的性格下隐藏的却是一颗坚韧的心,“只是,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谁更适合那个位置,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晴儿,先帝虽然将当今圣上扶上皇位,但他若是真得放心,又何必交给你一份遗诏?”
“伊哥,你是说……”慕若晴突然明白的什么,眼神一亮,“父皇是想……”
“嘘——”楚伊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她红润的唇瓣上,“我什么都没说,先帝也什么都没想。”
慕若晴原本悬着的心像是在一瞬间放下了,先帝留下的那纸遗诏,虽然不曾被打开过,但她相信,那是对慕毓冲最好的保障。嘴角轻轻扬起,回握住楚伊温暖的手心。
“十五弟,皇上的旨意,你怎么看?”
“皇兄这次的决定未免有些过了!”慕毓诰坐在马上,与慕毓仁一起并肩慢慢朝前走着,“五哥这才刚刚离开,皇上便迫不及待地寻了五嫂的错处惩戒,传出去难免让人揣测。”
“依你之见,五弟这次平安归来的可能有多大?”
“十成。”
“哦?”慕毓仁很少听自己的十五弟这般肯定的回答,不觉挑眉,“你就这么肯定皇上不会借十一弟之手……”
“就算皇兄有那个心思,十一哥也断然不会如此糊涂。”凤眸微微勾起,略带青涩的面庞染上一抹和煦的笑意,“兄弟二人一同出征,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剩下的那个,大皇兄以为皇上还会放心吗?十一哥若是借此机会对五哥下手,且不论他的身手是不是五哥的对手,但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十五弟,你果真可以独当一面了。”慕毓仁微笑着点头,始终淡然如清风的庄亲王面上挂着一抹浅笑,“五弟将军务交给你的时候,我还有那么一丝不放心。现在……听了你的这番论断,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老十五了。”
“大哥说笑了!”慕毓诰自幼与他们两兄弟亲近,性格中既染上了慕毓冲的清冷,又带着慕毓仁的谦逊,“十五能有今日的才学,全都是大哥和五哥的功劳,十五又怎敢狂妄?”
“王爷——”
远处有一个小厮策马狂奔,慕毓诰一眼便瞧出那是自家宁亲王府的人。勒住缰绳,立在原地,等他靠近。
“何事这般着急?竟等不得本王回府了吗?”
“王爷恕罪!”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二人面前。“奴才给庄亲王请安!给宁亲王请安!”
“起来说话!”慕毓诰收了脸上那和煦的笑容,眼神凌厉地望向来人,“若非要紧事,便自己回府领罚去!”
“奴才恭喜王爷!”小厮抬起头,额头上全是汗珠,可面上却分明带着笑,“这是王府里天大的喜事!”
慕毓诰心中不解,朝慕毓仁望去,但见后者一脸戏谑的笑容。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何事之喜?”
“王爷,王妃有喜了!”
“什么?”慕毓诰在听到消息的瞬间,险些从马上掉下来,“你再说一遍!”
“王爷,咱们嫡亲王妃有喜了!太医早上来例行诊脉的时候说,王妃已经有了近两月的身孕,而且极有可能是双生子!”
“十五弟,恭喜了!”
见慕毓诰显然还未从喜讯中缓过神来,慕毓仁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眸间却是真心实意的祝福。慕毓诰回神,随即狂喜,完全没了方才的稳重,高兴的如同一个孩子。
“大哥,小月有喜了!小月有喜了!”
“是,恭喜你!”
“本王要做爹了!本王要做爹了——”
“奴才恭喜王爷——”
“快起来,起来!”慕毓诰一提缰绳,“王府之内的人统统有赏!你立刻去护国将军的府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将军!”
小厮领了命令,重新爬上马,又忙不迭往李荣的府上赶去,要将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老将军。
“十五弟,看你高兴的,五弟若是在场,怕是要说你不够稳妥了!”
“大哥,我真是太高兴了!”慕毓诰一扬马鞭,策马而去,“小弟先行一步,失礼了!”
望着慕毓诰远去的身影,慕毓仁不觉轻笑。这个弟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晃多年,如今竟也要做爹了。想到王府中的那个女人,一向温和的凤眸里流露出一抹厌恶,曾凝嫁入王府多年,却一直不改本性,善妒专横,肆意惩杀奴仆,实在可恶。而眼下却不是请旨废妃或是另娶侧妃的好时机,皇上对他们戒心已起,慕毓冲身负皇命出征,慕毓骐暗中被抽调,而他在京中断不能出现差错。想到这里,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双灵动的眼眸。浅笑嫣然,低眉垂眸,举手投足间皆是谦和恭顺的神色,还有那明亮的声音,甜而不腻,宛若山间的清泉,沁人心脾。他不比慕毓冲,可以随时出入宫闱,偶尔相见也不过是匆匆而过,惊鸿一瞥。慕毓仁的心像是解冻的春水,片片碎裂开,融化成一汪泛滥的春潮,席卷全身。那个女子,也许才是他坚持留在这黑暗皇家的原因。收回自己的思绪,任由*的马慢慢行着,那个令他烦闷的王府,能迟一刻回去便迟一刻回去吧。
“王妃,您就这么耗着吗?”
“莲瑶,我现在是被禁足,就算我不愿意这么耗着也出不去王府。”庞馨薇头也不抬,继续绣着手下的荷包,自从慕毓冲走后,她便每日为他绣一个荷包,一来派遣寂寞,二来也可以稍稍化解自己对他的念想,“莲瑶,你跟着我也有很多年了,怎么我这沉静的性子你一点都没学会呢?”
“若是奴婢能学会王妃的性子,奴婢就不是自己了。”
“你呀——”放下手中的活,芊芊玉指点了一下莲瑶的额头,“琚儿呢?今日有同十八爷好好学功课吗?”
“王妃放心,小主子很乖!自从王爷走后,小主子日日都跟在十八爷身边,听十八爷说最近学会不少字呢!”
“本以为琚儿的性子会更像小时候的我,调皮好动的,却不想竟是像王爷多些。每次看到他安安静静临摹王爷字体的模样,都仿佛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还在宫里的那段日子。琚儿不光眉眼与王爷相似,连脾性也是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就心气极高,也难为他那么小的孩子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日。”
“王妃,您每次提起小主子的时候,眉眼间都是奴婢不曾见过的神色,但奴婢心里明白,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怀。只是……您每每提起王爷,却又是另外一幅神色,像是爱恋,却又像缅怀。奴婢实在猜不透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莲瑶,王爷是皇家的男人,是慕氏子孙。他虽不是皇帝,但身上却丝毫不比皇帝轻。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是要与他执手一生的人,我能做的,不是站在他的身后仰望他,而是握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随他睥睨众生。”叹了口气,起身望着妆奁中的那支步摇,“你自幼跟着我,想必也听说过那句‘红颜牵绊,血染江山’的预言。莲瑶,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他的江山。”
莲瑶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主子,她柔弱的身躯下是一颗跳动的心,她永远都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